溥仪怕被揪到东北去,吓得魂不附体。
没想到,“皇妃”也受到了冲击。
当年溥仪在狱中曾与“皇妃”有过失败的一夜“同居”。
1967年春节前,溥仪出院了。
没想到家里太冷,身体极为虚弱的溥仪实在受不了。只好连一天也没在家里住,又把他搀进小卧车,联系附近的人民医院暂时住下。
不久,李玉琴听说溥仪又住进了人民医院,她带着一群“三司”红卫兵来到了人民医院。
那天,我没在医院里。后来第二天听溥仪跟我说,恰巧他住的病房里有一名大学生红卫兵,叫王维国。他是外语学院红旗大队的红卫兵,也是属于“三司”的。
那天晚上来的红卫兵要揪斗溥仪,还要把溥仪揪回东北去斗争。王维国正在场,他反对这种做法,告诉他们这样干是错误的,大方向不对,会破坏“三司”的名誉。
事后,溥仪跟我讲,他当时非常害怕,惟恐给“揪”到东北去。如果真是那样,在混乱的“文化大革命”中还能活得了?
红卫兵进来的时候,溥仪吓得魂不附体。整个病房的病友也都吓坏了,纷纷从床上坐了起来,惶恐地看着闯进来的一群红卫兵。
特别有意思的是,“三司”又派人跟东北的“三司联络站”取得了联系,打听李玉琴在东北的情况。显然,情况复杂了。
也不知是真是假,没过多久,“三司”了解到李玉琴在东北也受到了“冲击”。而且,同时还了解到与李玉琴同来的那个姓杜的青年妇女,就是李玉琴的嫂子――叫杜小娟。她的丈夫据说历史有问题,也受到单位的审查,这些当时都真假难辨。
听着这些,我都糊涂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好。我跟溥仪悄悄唠叨这些时,溥仪显得毫无表情,也是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
打这儿,李玉琴在北京受到了“三司”的跟踪。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三司”的一名红卫兵偷偷地告诉了我。
没几天,老万又到了医院,拽我到了屋外,透露了他所听来的一些情况。我也同样弄不清是真是假――
……李玉琴找到了北京图书馆,要求批判溥仪那本书――《我的前半生》。没想到引火烧身,北京图书馆的造反派反倒给李玉琴贴了大字报……
……李玉琴在京期间,还到小瑞家去了一趟,谈了一些什么,也不清楚……
……就在李玉琴来北京前后,有的红卫兵报纸上,出现了批判李玉琴的文章……
闹到最后,我和溥仪才明白,李玉琴来北京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求溥仪给她写出一纸证明,证明她是伪满宫廷的受害者,是受压迫者,而不应该成为“文革”批判的“对象”。
溥仪对此是内心犹豫的,写也不好,不写也不好,躲事还来不及呢?怎么还敢招这种事?可是,不写吧,李玉琴不答应……
我和溥仪都担心受到连累。怎么也找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最后,溥仪推说因病重写不了――也确实病得挺重。找来了溥杰,我眼看着,由溥仪口授,溥杰执笔代写了一份材料证明。经过修改以后,李玉琴拿走了……
听说,这也无济于事。李玉琴回到长春就受到了“批判”。
据我所知,这是溥仪与“皇妃”李玉琴见到的最后一面。
溥仪逝世后,李玉琴的嫂子杜小娟又来到了北京,责问我们上次她和李玉琴来京是谁告诉了东北那边的造反派。这次,她还去了溥杰家里……
不知怎的,李玉琴走后,溥仪面无表情地谈起了他和李玉琴过去的一些往事……
溥仪曾与李淑贤提起过1956年他在抚顺战犯管理所与李玉琴的会面。实际,那次李玉琴前去探望正在关押的溥仪时,他俩还没离婚。抚顺战犯管理所经专门请示公安部之后,特地破例腾出了一间房,让溥仪和李玉琴住在一起。可是,这一夜“同居”之后,李玉琴还是提出了离婚的要求。最后,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
关于1956年李玉琴这一次探监,她曾在1985年接受我采访时,亲口对我回忆起当时的真实情景。当时,我只是一个年轻人,追问她和溥仪同居一夜的细情时,李玉琴对我说:怎么说呢……这些对你讲也讲不明白,你太年轻,不懂……
尔后在我一再询问下,她还是坦诚地谈起了两人同居一夜的细节。而这正是她与溥仪离婚的关健所在。
因为,这一夜的同居生活,应该说是失败的。两人之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性生活,溥仪经过多年的监狱生活,加之早年在宫中的那些恶习,使他早就失去了夫妻生活的能力。
一早晨起来,李玉琴就失望而去。
李玉琴接受我采访时说,她要过一种真正人的生活,她向往着新生活……
就在这一夜同居之后,她与溥仪离了婚,正式办了手续。
她虽然离了婚,却依然没能幸免溥仪给她带来的“阴影”。十几年之后的“文革”中,她来找溥仪写“证明”就是她力图摆脱阴影的证明。
她找到溥仪,他没有理睬她。于是,李玉琴通过全国政协递交给溥仪一封信,要求他一定写出证明。溥仪当时内心究竟有何考虑呢?幸好,这可以在1967年2月16日的《溥仪日记》里找到答案:
“(住院14日)。溥杰到政协取李玉琴信。回来后说沈老(即全国政协副秘书长沈德纯――作者注)说,对这事你认识到自己的罪恶是应当的。据说写这问题,罪恶只是沦海一栗,绝不因此加重罪恶。”
于是,溥仪的心里踏实了一些。在溥杰代溥仪起草的“证明材料”上,对于李玉琴当年在伪满宫内的控制以及内容写得非常清楚。我后来找到了这份已成历史文献的材料。其中写道:
“我为了能够完全控制她,也和过去对待谭玉龄一样,首先仃出了限制她的21条。主要条款是:强迫她绝对无条件的‘遵守清王朝的祖制’,必须从思想深处绝对服从我,一切言行都得顺我的意旨去做,任何事不得擅自处理――即给自己的父母通信,也得先得到我的批准,一定要遵从‘三从四德’、‘五常’的封建道德;她须永远忠实地伺候我一辈子,只许我对她不好,决不许可她对我丝毫变心;即使在思想上偶然起了不该起的念头,也须立即向我揭露和请罪,否则就犯了大不敬的极大罪恶,除须甘受处分外,还得甘受天打五雷轰的天罚;不许给娘家人求官求职,不许同娘家和亲人见面,不许私蓄一分钱,不许打听外事――包括政治方面的活动等;此外尚有不许说谎,不许隐瞒思想,甚至见我时不许愁眉苦脸之类的条款。总之,是把束缚她防范她的办法,从肉体到精神都做了周密的规定。”
笔者当年在整理溥仪遗物时,按照写作线索,的确寻找到了溥杰代溥仪撰写的那份证明。草稿上边,还有溥仪亲笔修改的笔迹。看得出,溥仪尽管在重病中,对这份写给李玉琴的历史证明也是非常重视的。
在这份证明材料上,当时的全国政协革命造反指挥部签署了这样的意见,并加盖了公章:
“一、溥仪写了一本《我的前半生》,经李玉琴等提出批评,认为此书内容错误甚多,并有好些是毒草。溥仪表示诚恳接受批评,并愿病愈后作深刻检查。此书发表时所领稿费四千元已于去年底交政协机关。”
“二、李玉琴于此时经吉林省委介绍前来。由于全国解放十七年来,当地某些领导、群众,不了解李玉琴和溥仪结婚是受溥仪压迫而对她和她的家属进行批判,要求溥仪给李玉琴写一证明。我们认为这一要求是合理的,已责成溥仪把当时经过写出,以便李玉琴向当地领导、群众交待。现溥仪已经写出,我们认为情况基本相符,交李玉琴带回。特此证明。”
落款是:一九六七年三月二日。
至于这次在“文化大革命”中李玉琴去小瑞家的情景,小瑞在接受采访时,亲口对笔者作过这样的回忆:
“她来我家,好意地看了我的孩子们。孩子对她很亲。她心直口快,说来北京就为了找溥仪让他开一个证明,以证明她在伪满内廷是一个受压迫者,以免受到更大冲击。当时,我对这些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明哲保身都做不到。后来听说溥杰代替溥仪给她写了一个证明,交全国政协盖了公章带走了。后来,好久没见到她的面……”
事实上,溥仪的证明没能使“皇妃”摆脱困境。“文化大革命”之中,笔者还是一个十几岁的中学生,也曾到过北京图书馆看大字报。所幸,我亲眼见到过北京图书馆的工作人员给李玉琴贴的大字报。李玉琴当时在长春图书馆工作,与北京图书馆同属一个系统。当时想找一个批判对象还找不着呢?李玉琴来北京图书馆串联,恰巧因她在伪满洲国当过“皇妃”而被“引火烧身”。
我记得,李玉琴被贴大字报的内容大意是:“伪皇纪”来北图串联,意欲何为?云云……
客观地看,李玉琴当时的处境并不妙。她来北京找溥仪开一纸“证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天真之举。实际上,这没能成为她的“护身符”。尽管她在工作中一直积极努力,追求进步,但在“文革”中也无可避免地受到了所谓的批判和“冲击”。
那时,东北乃至北京的一些红卫兵报纸都把李玉琴当作了“靶子”批判,有的报纸还在批判贺龙元帅的同时,“揭露”贺龙曾在东北接见李玉琴的“内幕”……
笔者手中就存有这样的报纸,例如,一家名为“揪贺战报”的红卫兵小报上边,就曾这样写道:
“……贺匪(红卫兵对贺龙元帅的诬称――作者注)想当室帝是鬼迷了心窍,对帝王生活备感兴趣,想入非非。他到长春时,专程参观了‘伪满皇帝’的皇宫,还把溥仪的XX X李玉琴接到省委招待所并设宴招持,让她介绍宫廷生活,如:怎样见溥仪?怎样叩头、下跪?怎样进餐等……”
可见,李玉琴也因此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了无谓的株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