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替她找回以前的记忆。就算她父母真的死了,或许也能从她丧失的记忆里,得知她父母葬在哪里。我们能在结婚前去拜祭一下,也算为陈婵婵了一个心愿。
四
回到城里,陈婵婵还在忙着购买建材,指挥工人装修酒吧。
我则钻进了一家网吧,在搜索网站的页面输入了“失忆症治疗”的主题语。
搜索出来的页面倒也不少,但大部分都不太让我满意。
药物疗法,我没有精神科的医生朋友,没办法弄到处方用药。
电击疗法,我找不到适宜的电击器。就算找到了,我也无法利用专业知识将电击器调节到合适的强度。
靠时间来慢慢愈合心灵创伤,更不靠谱。我必须在婚礼前让陈婵婵恢复记忆,长时间的等待根本于事无补。
网络上,还有另一个办法,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催眠疗法。
据说对失忆症患者施行浅度催眠,能够唤醒病人失落的记忆。但我并不是催眠师,也没有类似的朋友。不过,网上有许多催眠教程,还有不少催眠音频下载链接,网上商店甚至有催眠光盘出售。
我下载了一段著名的廖姓大师的催眠音频,然后戴着耳塞在网吧里收听。我只听了几分钟,便丧失了意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八个小时。也就是说,这段催眠音频成功地让我坐在网吧坚硬的靠背椅上,沉睡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于是,当陈婵婵回到我们租的小屋里,等她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将一只耳塞塞进了她的耳朵里,耳塞的另一端,连接着一只我刚买来的MP3。
果然,陈婵婵很快就睡着了,不过她睡得并不沉,嘴里似乎喃喃地说着什么。
这是很明显的在催眠作用下的浅度睡眠状态。
我拿出了一只小巧的录音机,然后取出她耳中的耳塞,以极其蛊惑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说道:“婵婵,现在你已经睡着了,心中没有任何包袱。如果你愿意把隐藏在脑海中的秘密说出来,就眨两下眼睛。”
这些问话,都是我从网上的催眠教程里学来的。
我刚说完,就看到陈婵婵的眼睛微微眨了两下。
催眠成功了。
我开始向她问话,询问她在八岁前的记忆。
蓦地,陈婵婵的眼中渗出了迷离的泪水。
“我喜欢火,我非常喜欢火……从小我就与奶奶一起生活……一岁的时候,父母就死了,死于一场火灾中……奶奶不准我读幼儿园,还说以后也不准我读书……邻居来劝,奶奶怎么都不准我出家门……小朋友找我出去玩,奶奶也不允许我走出家门半步……奶奶是个疯子,邻居都这么说,说她因为我父母的惨死,而失去了理智……我想读书,我做梦都想读书……”
陈婵婵八岁以前的记忆,被我成功地唤回了。
从她的嘴里,我可以了解到她的童年有多么悲惨。在五岁进入福利院之前,她一直与她唯一的亲人、一个和疯子差不多的老太太生活在一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老太太不准陈婵婵走出家门半步,更不准她读书。可想而知,一个小姑娘终日被关在牢笼一般的家里,是一种多么可悲的境地。幼苗成长,当然需要阳光雨露的滋润,整日待在家里,只会变得发霉的。
我叹了口气,继续问:“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
陈婵婵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她的情绪显然变得很激动,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分贝。
“我想读书,我做梦都想读书……镇里当官的来劝奶奶,奶奶却朝着当官的泼粪水,把他赶走了……我气坏了,要是这该死的老太太一直活着,我就连一天也没法走出家门,更不用说读书了……只有让奶奶死掉,我才能去读书……”
“啊?”我被这句话惊呆了。
“那天夜里,奶奶睡着了……那时我五岁……我找到一盒火柴,还有点灯的煤油……我把煤油泼在奶奶的床边,还有大门内侧……我点燃火柴,扔在了地上……”
我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陈婵婵竟然在五岁的时候,纵火烧死了她的奶奶!
陈婵婵在催眠的状态中,还在继续着她的叙述。
“火焰猛地扑向了奶奶……奶奶挣扎,但一点儿用都没有……我看到奶奶在火焰中渐渐停止挣扎,才冲出门外大声呼救……没人相信五岁的小女孩会纵火杀人,所以我被当做孤女,送进了福利院中……福利院的人送我去幼儿园,后来还读了小学、中学……可是我常常一闭上眼睛,看到的全是火……火,火,火!”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我想,应该停止这场催眠了。我不想再去追查陈婵婵的亲生父母葬在哪里,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让她失去八岁前的记忆,是件好事。一旦让她恢复了记忆,只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而在这时,陈婵婵的语气又变了。
“林立文是个好人,但我并不爱他……我爱自己,还爱火焰……和他在一起,只是想着逃亡的时候有个男人照应,我能更安全一点儿……其实刘团长那天叫我去他的房间,并不是想强暴我,而是给我奖金……他拿奖金的时候,让我看到了那个装满钞票的皮箱……所以我杀死了他,全为了那个皮箱……对了,酒吧开业了,我就要和林立文结婚,可是我真愿意与他结婚吗?”
这一切真是让我震惊无比!
“那你准备怎么做?”我轻声问。我倒想看看她在催眠状态下,能说出如何的实话。
“其实,我并没有把三十万全投在酒吧里……我用其中十万,为林立文买了人身意外险……开业的时候,林立文的办公室会发生火灾……赔付金有一百万,我会拿来修建一家更好的酒吧……”
虽然此刻陈婵婵的眼睛依然紧闭着,但我却能够感受到一股杀气正从她的眼皮下迸射出来。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后背渗出一片细细密密的汗珠。
五
我不会坐以待毙,你对我不仁,我也会对你不义。
当时装修已经接近尾声,我查看了装修的明细价目表,却发现总价目确实是三十万元。想必陈婵婵为了不露出给我买保险的马脚,在账目上做了手脚。这证明她一直是处心积虑地实施着她不可告人的计划。
我又去保险公司了解情况,证实陈婵婵确实为我买了保险。
不过,我当场以责任人的名义,办理了退保手续。当然,保险公司扣除了一大半的违约金与手续费,我只拿到了三万的退保金。紧接着,我用这三万元,为陈婵婵买了保险,依然是人身意外险。因为只有三万元,所以赔付额只有三十万。
在装修即将完工的时候,我趁着只有陈婵婵一个人待在酒吧里时,放了一把火,又在火场泼洒了助燃的汽油。我眼睁睁看着陈婵婵为了躲避烈焰,埋头冲进了洗手间里,还听到她打开水龙头,往盥洗池里蓄水的声音。
后来的事就不必再说了,陈婵婵死了,那间酒吧也没了。我用保险公司赔付的三十万现金,重新开了现在这家演艺酒吧。
酒吧赚了一些钱后,我又买了一套新房。装修新房时,我对装修公司只有一个条件,必须使用防火材料,再贵也要用!
六
对了,陈婵婵的遗体,被我送回了她的老家——中坝镇。
既然她这么恨自己的奶奶,我就要让她与那疯子一般的老太太葬在一起。呵呵,她企图杀死我,那么我一定要用最残忍的办法来报复她。让她死后也不得安宁,还继续受那该死的老太太欺压,岂不正是最好的报复方式吗?
在中坝镇,一位姓郑的镇长接待了我。
郑镇长年龄颇大,在镇上待了多年,对陈婵婵和她奶奶的事也知之甚多。
下葬仪式结束后,郑镇长对我说:“林先生,您真是有情有义,查到了陈婵婵的奶奶住在这里,还想着要让这孤苦伶仃的女孩,死后与她家人葬在一起。”
这位年迈的镇长又岂能知道我的真实想法?我苦笑一声后,岔开了话题,问:“当年,陈婵婵的奶奶为什么不让她走出家门,也不让她读书呢?”
郑镇长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说起来,这与陈婵婵的父母之死有关。”
“陈婵婵的父母是怎么死的?我听说是死于一场火灾?”
“是的,十九年前,陈婵婵的父亲虽然已经有了女儿,却一直想着读大学。陈婵婵的母亲,也很支持丈夫的想法。于是陈婵婵的父亲每天都点着油灯在一座废弃的灯塔顶楼读书,他的妻子则在一旁为他打扇倒茶,陪他读书。他们的孩子则留在家里,让孩子的奶奶照看。有一天,陈婵婵的父亲读书读累了,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她母亲那时候也很累,在陪读的小床上也睡着了。那天灯塔上的风很大,风把油灯吹倒,火焰蓦地就把整个灯塔顶楼点燃了。火借风势,愈燃愈烈,陈婵婵的父母都没有逃出来……”
我也忍不住叹气,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陈婵婵的奶奶受了刺激,认为儿子儿媳的死,都是因为儿子想读书的错。她恨透了书本,所以陈婵婵长大一点儿该读书的时候,她坚决不准孙女去幼儿园上学。她的心理越来越偏执,后来甚至不允许陈婵婵跨出家门半步……就算镇长去劝,她也不答应,甚至还朝劝说的人泼粪。如果不是那场火灾,只怕那可怜的女孩,还会被她关在家里,哪里都去不了……”
郑镇长说到这里的时候,连眼泪也快掉下来了。我赶紧打住话头,向他告辞。
七
说实话,在我内心深处,还是对当年死于火灾中的刘团长心怀愧疚的。归根到底,如果不是从他那里弄来了三十万现金,我就绝不可能拥有现在这家生意火爆的演艺酒吧。
所以看到失望而去的杜莲,我站了起来,叫住了她,对她说:“杜小姐,虽然你不能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但是我还是想帮你。”
“怎么帮?”
“你现在做什么生意?我可以考察一下,然后给你投资。以后有了利润,我们再来分账。”我想她应该不会拒绝我的建议。
没想到她瞄了我一眼,冷冷地说:“林先生,我并不缺钱,甚至我比你更有钱。我来找你,不是想讹你,而是想替惨死的舅舅讨个公道。”
杜莲顿了顿,又说:“提到投资,我不需要你来帮我。相反,我看你这里的生意还不错,想开家分店吗?我可以入股。”
这还真出乎我的意料。
说实话,我确实想开家分店。但前段时间我刚把新房的贷款提前还清了,没有多余的资金,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就是挣不到。
杜莲的出现,莫非真是一场及时雨?
于是我兴奋地对她说:“好啊,欢迎你入股。不过,一切流程都得按规矩来,合作协议得由律师来起草。”呵呵,我也担心有人会对我的酒吧心生觊觎。
“没问题!”杜莲递来了一张她的名片。
我瞄了一眼名片,她竟是一家具有等级资质的装修公司的总经理。
说来也巧,我这家演艺酒吧,还有我那间新房,都是由他们公司装修的。记得当时准备装修酒吧时,我接触了许多家装修公司,最终看到他们的报价与我的心理承受价位恰好一致,才决定请他们来装修的。
这世界真的太小了。不过,这似乎也说明我和杜莲有缘。
八
杜莲把酒吧的分店开在了中坝镇。
我有两年多没去过中坝镇了,没想到现在那里成了开发区,高楼鳞次栉比,马路上行人穿梭如流。
在合资协议中,杜莲与她的公司占了一半的股份,同时出资对酒吧进行了最豪华的装修。她甚至还拿出一大笔现金给我,从我手中买走了第一家酒吧的一半股份。拿她的话说,就是要让我相信她的诚意。这世道,毕竟现金为王嘛。
最近我还是常常无故头晕,大概是装修新店的事一忙起来,我的低血糖症又犯了吧。
经过两个月的装修,新店终于要开张营业了。
剪彩的那天,我穿着新买的阿玛尼西装,来到了中坝镇。
礼仪小姐托着一把金剪刀走到我面前,杜莲在我身边,温柔地说:“林总,您来剪彩吧。”说话的同时,她的手挽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顿时心中荡漾,刹那间,血液回流似乎有些不足,我又感到了头晕。
与此同时,我忽然觉得天旋地转,两眼蓦地一黑,浑身瘫软无力。只是一瞬间,我倒在了地上。
九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一张雪白的床单覆盖在我的身体上。侧脸瞄了一眼,一支输液针插入我手腕上的静脉中,温暖的药液缓缓输入了我的身体里。
见我醒来,杜莲款款走到了我的身边。她手里拿着一张报告单,面带微笑地对我说:“林总,你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吗?”
“低血糖症呗。呵呵,这段时间太忙了,没休息好。”
她摇了摇头,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错了,不是低血糖症,而是白血病。”
“啊——”我发出一声无力的呻吟。
“我真是刘团长的外甥女,其实三年前,我就知道你和陈婵婵来到了这座城市,准备开酒吧。”杜莲残忍地微笑着,缓缓说道,“还记得有一天,你在一家网吧里,搜索失忆症的治疗方案吗?”
我当然记得。那天我听了一段催眠音频后,把自己给弄睡着了。
杜莲继续说道:“当时,我就坐在你的身边。当你听了几分钟催眠音频睡着后,我就取掉你耳中的耳塞,然后向你提问题。从你的回答中,我知道了舅舅是怎么死的,还知道你准备为陈婵婵找回丢失的记忆……”
虽然她舅舅是被陈婵婵杀死的,但纵火的时候我也在现场,而且还与陈婵婵一起逃亡,所以杜莲也将我视做了杀害她舅舅的罪魁祸首。
后来在网吧里,杜莲在我的衣兜里,偷偷放了一个小型的窃听器。从窃听器里,她知道了陈婵婵想纵火杀死我。同时她还跟踪我,知道我为陈婵婵买了人身意外险。
她眼睁睁看着我纵火杀死了陈婵婵,还眼睁睁看着我将陈婵婵与她奶奶葬在一起,并没急于现身报复我。她利用窃听器,知道我准备装修新酒吧的心理价位后,立刻注册了一家装修公司,向我报出最合适的价位。
酒吧装修得很成功,所以当我买了新房后,也请她的公司进行装修。
在这一过程中,杜莲一直都没有出现在我面前,她一直为三年后的出现,做着最完美的铺垫。
“知道你为什么会得白血病吗?”她柔声问道。
我无助地摇头。
“因为,你新房中的装修建材,虽然都是新型防火材料,但其中有一部分,在甲醛液体中长时间浸泡过。当你住进新房后,甲醛开始慢慢挥发,被你吸入体内。正是这些缓慢作用的甲醛,让你罹患了白血病。”
杜莲顿了顿,又说道:“对了,刚才医生说,你最多还有一个月的生命。另外,你死后,我就成了两家酒吧的唯一股东。也就是说,你的酒吧是我的了。”
说完后,她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只留下我一人孤苦伶仃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
作者:庄秦。发表于《最悬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