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意大利人在从事自己的工作时似乎都十分专心致志并抱有极大的热情,这往往给外国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意大利人工作时全都高效、迅速、准确。他们工作时更多是带着明显可见的愉快心情,好像工作并不是对人的一种惩罚。但如果我们走近观察便可发现,很多意大利人是在表现出一种夸张的戏剧性,而这种表现对他们手中活计的质量是有消极影响的。
在歌剧中,感情外露宣泄的最佳例子是那些群众场面。这类场面在意大利歌剧中是如此之多,以至于一些剧作家把这些场面看做是意大利歌剧的主要特点之一。对于独唱演员而言,群众场面意味着合唱,而在合唱与独唱之间又有着一种能动的呼应与配合。这种互动关系与意大利那些小村镇上的人们的行为方式如出一辙,在那里,当出现什么问题时,所有人都会在广场上公开讲明自己的看法。
对于大部分意大利人而言,几乎是不存在什么私人生活的。任何具有一定重要性的事情都要在公共场合举行,或者至少要公开进行讨论。在意大利语当中没有privacy(隐私)一词,各种消息传播得很广。在此方面存在着地区差异,北方的意大利人通常比南方的意大利人更加注意维护个人的隐私。但无论如何,当某个个人被视为公共人物时,他自然会在公共场合进行“感情的宣泄”。
在意大利,商业保密可能会成为问题,因为人们总是向朋友、家庭及报刊谈论秘密的商务谈判。因此,在大多数重要谈判中经常会出现走露风声的事情。意大利的新闻媒体是不可信赖的,他们往往会进行投机,因为人们总是对他人的事情感兴趣。更有甚者,企业界最普通的悲剧事件也会成为众人围观的场面。
我们已经说过,衣着对于意大利人说来是十分重要的,因为衣着代表着排场与外观,可以使人显得“很有面子”。衣着也是外在形象的一个方面,是意大利人自身感觉及其想要向外传递的情感的外在表现。部分而言,恰恰是由于这一点,意大利人外出时穿着讲究时髦,而在家时则是另一个样。在生意场上,意大利人穿着的服装极其考究,是在裁缝那里专门定做的。他们通过着装的方式,给人传递一种自信的印象。
日常生活的许多方面都是表现自己的机会。对外表现的最著名的例子之一就是意大利人开车时的行为方式。在罗马和那波里等大城市,所有人开车时都不耐烦地鸣着喇叭,他们不时相互咒骂着,做出生动而夸张的手势,驾车方式带有极大的戏剧性而且看上去十分鲁莽危险。在意大利人看来,这种举动是正常的,因为这一切使他们即使是在驾车时也能与他人沟通。当两位驾车人因故下车争吵时,很少真地动起拳脚,尽管他们的手势、身体动作及嘴中不停的争辩与喊叫声使旁观者误以为争吵双方很快就会发生流血冲突。这种戏剧性处理方式可以给意大利人以一种情绪上的满足。但意大利人的这种特有的驾车方式带来可怕的后果:1997年,意大利创造了每驾车1亿公里发生交通死亡事故6198起的世界之最,而世界其他国家的平均相应数字仅为541起。
在意大利,政治生活也常常表现出悲剧性和戏剧性的特点,特别是在选举期间。有人说,意大利电视台报道选举新闻的方式有点像报道狂欢节。这种态度反映出意大利人对于热闹场面、对于声音及情感的外露抱有喜好。尽管意大利的政治制度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正像我们后面将要看到的那样),但是,这种戏剧性的特点很可能仍将是意大利政治进程的组成部分。
在意大利文化中,情感与激情是以直接的、但也是细腻的方式表达出来的。这个不断发生自然灾害和外来入侵的国家的历史,使意大利人对于不能被预料的所有事情都感到担惊受怕。在意大利人对于极易被破坏的几何图案和对称图形的好奇偏爱背后,恰恰隐藏着这种情感。
婚礼被认为是生活中最精彩的场面,而且极好地体现了意大利人喜好对外张扬的习惯。事实上,婚礼场面在意大利的歌剧中也是相当普遍的。意大利人往往肯于节约、储蓄一辈子,只为在女儿嫁出时能够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结婚邀请的宾客名单通常包括当地的所有人等,婚礼仪式通常犹如一部规模缩小了的歌剧,第一幕往往是新婚夫妇和证婚人乘坐敞蓬汽车前往教堂,一大列亲戚朋友则在后面驾车紧紧相随。婚礼的成功与否取决于到场汽车的数量、参加婚礼的人数以及婚宴的质量。新婚夫妇的父母情愿积蓄多年,有时甚至不惜借贷,也要在婚礼上能够遵守当地的有关风俗,心满意足地继续把古老的传统传递下去。婚礼中,大家都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的愉悦和悲戚之情。司空见惯的场景是,在走向教堂圣坛时,新娘和新娘的父亲往往会泪流满面。
家庭和亲戚是对外宣泄的基石。在意大利,家庭关系通常是紧密的,而且是建立在感情交流的基础上的,人们在广场上的那一套行为举止在家庭内部也有体现。家庭往往被看成是个人在应对任何问题时所能拥有的最大资源和最好的保护形式。例如,在家庭当中,孩子具有关键的重要性,而且人们通常愿意为他们付出一切,甚至满足他们最微不足道的愿望。父母常常放弃自己个人的奢侈来娇惯孩子,并尽力让孩子上学,以便使他们在社会阶梯上多上一个台阶。意大利人重视家庭的这种态度可能直接与外国人不断涌入该国、不时同意大利人争夺工作岗位,以及与该国政府更迭频繁(二战以来已经更换过56届)、意大利历史上自然灾害频仍等诸多因素有关。但是,在这当中,对外炫耀的习惯也是原因之一,因为每个家庭都把孩子视为自己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的公开展现。
此外,家庭所建立起来的关系网对于解决某个问题或者职位的迁升往往是极为重要的。与家庭无涉的官方当局或司法当局,总是被视为某种敌对的事物,除非有事实证明相反。家庭关系的这种亲密性也被扩大到外部关系之中,并且给大部分社会关系留下个人的痕迹。这也恰恰说明为什么意大利人是如此感情外露,为什么意大利男人也几乎会毫不迟疑地相互表达自己的情感。
在企业界,家庭关系对于成功地领导公司往往是必不可少的。表明这种关系重要性的例子之一是,意大利的企业普遍没有根据才能雇用员工的政策。人员招聘普遍是在个人关系和个人推荐的基础上进行的。许多企业筛选人员时都不是以实际能力为依据,而是以个人关系或者是以同有关人员家庭的关系为依据的。
尽管出现了现代化的潮流,但是家庭仍然是意大利人生活的中心和堡垒,而且在家庭的内部,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角色,对这种角色的理解与扮演有着与意大利歌剧所特有的同样的复杂性。虽然正式说来男人是一家之主,而妇女处于一种从属的地位,但实际情况却要复杂得多。可以与第一男高音相比拟的主要人物是父亲,他照管家庭的主要事务。但是,尽管他位于家庭舞台的中心,他妻子的角色也同样重要,犹如第一女高音之于第一男高音一样。父亲是一家之长,而母亲则是家庭的核心。尽管她承认一家之长的权威,但她在家中通常掌握着对于感情王国的全面控制。她以细致的、几乎是难以察觉的方式管理着家庭,调节着做父亲的一家之主的情感,并避免着公开的冲突。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是由她最后出来说话。决定家庭力量的因素掌握在她的手中。女人们安排着恰当合适的婚姻,维系着远距离人际关系的往来,使每一个人不是按照自己的喜好而是按照家庭的需要做他应做的事情。女人是意大利人生活中的主要人物,这一点体现在许许多多的细小迹象之中。意大利的民间歌曲常常突出母亲的形象,而且在有些时代,献给母亲的歌曲要比描写爱情故事的歌曲多。
但无论如何,意大利毕竟是一个由男人统治的世界,而且男性在整个劳动力中的比重依然保持在大约60%上下。当家里有一个男孩出生时,父母总是十分得意地在大门外挂上一条蓝布条,而当女孩出生时,父母则不太得意地在门外挂出一条粉布条,有时甚至干脆无所表示。在南方,重男轻女的原则比在北方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西西里的有些地方,未婚妇女如果没人陪伴,即使是在大白天也不能单独外出,而只能呆在家里。
离婚和堕胎只是到了最近才成为合法的事情。堕胎法的通过标志着意大利道德风俗出现了较大放松,也标志着天主教会对家庭生活统治的终结。离婚是在1974年得到法律认可的,离婚看上去更像是社会独立的一种象征而不是实际获得的成果。在意大利,只有为数不多的婚姻是以离婚告终的。例如,在意大利每1000个居民中,只有0.5%的婚姻最终以离婚而结束,而在美国,同一数据则为4.6%。不过,在意大利,夫妻分居的数量是大大增加了。
许多意大利人认为离婚是不能接受的,因为它从根本上打击了家庭和整个家族。另一些人则认为,离婚之所以未受到普遍支持,是因为大多数妇女如果没有丈夫就会在经济上处于悲惨的境地。但是,随着工业化把妇女推上工作岗位,这后一种论点已经失效。不论如何,离婚总是被认为是某种严肃的事情。如果一个男人抛弃了妻子,往往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形,即这个女人会成为其前夫家庭的成员,而其前夫则被排斥在家庭之外。
家庭通常能够得到每一位成员献出的忠诚。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意大利人总是以相互帮助、为家庭作贡献的思想教育他们。意大利人通常既不希望也很难接受与家庭相脱离。在其他文化中可能带来欢乐的事情,在意大利家庭内部反而可能造成冲突。例如,在工作单位获得意味着要远离家庭的某种提升,被外国某一名牌大学所录取,结婚成家,这些通常会带来喜悦的事情都可能引起意大利人戏剧性的悲伤。尽管这些事情可能构成个人成长的某种机会,但是当它们可能导致家庭观念的弱化时,人们总感到难过。
很多意大利人都认为,与家庭为他们提供的安全感、归属感和爱相比,教育及专业培训是次要的。他们对自身身份的认定往往主要来自于家庭的出身,而不是来自于所从事的职业或是个人的成就。意大利的一位父亲曾对他女儿的大学学业作过这样的表示:有什么好学的?我就从来没上过学。她有自己的家,学数学干什么?如果学习意味着孩子可能会受到外部权威的影响并且可能会导致离家外出工作时,那么学习就成为对家庭系统的一种威胁。
家庭的社会关系对于解决某个问题和职业生涯说来是极为重要的。意大利人不爱替别人打工,他们往往建立由家庭自行经营的公司和企业。而这种公司又自然进一步强化了对于家庭的休戚与共之感。家庭关系的这种亲密性也扩及某些外部关系,从而使大部分社会关系带有一种个人特点。这也有助于说明为什么意大利人都像歌剧演员那样,以极大的感情投入到与他们的朋友及家庭的关系之中去。
正如前面所说,意大利北部在经济上是十分成功的,而这种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大量专门从事特殊产品生产的专业化小企业的存在。而且,这些企业之间既竞争又合作。如果一家企业无法按期完成订货,那么临近的企业就会帮助它完成产品的生产,以便保证实现所做的承诺。与此同时,各家企业又会相互压价,以便战胜临近的竞争者。这种紧密的商务关系类型反映出家庭与村镇中存在的关系模式。
对于意大利人、特别是对于意大利男人而言,性是其生活的根本力量。尽管荣誉是大家都力图获得的东西,但是在许多情况下,雄健有力和强大的性功能仍然是评判男人的基本标准:能证明这一点的事实是,在意大利,妻子与他人通奸被认为是丈夫缺乏生殖能力的直接后果。理想的男人不一定非要聪明或富有不可,但是必须要有一个好的性格,而且应该体魄强壮、性能力过硬。
绝大部分意大利人都不太相信别人昕说的话。家庭以外的任何人都被看做是外人。总是与不安定、不可预测的危险有着不解之缘的意大利人属于那种主要是在血缘关系中寻找庇护的人群之列,这是毫不令人惊奇的。意大利人对人、对事所持的这种普遍怀疑、惴惴不安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可能应归因于这样一个事实,即意大利人对一个人是否机智聪明十分看重。由于这个国家的内部不断发生变动与争斗,因此,那些由于胆大精明、富于想像、聪明过人而成功地生存下来的人便受到他人的极大敬重。换言之,许多意大利人都敬佩那些创造了富有丰富想像力的戏剧的人。意大利人经常以机智、聪明的方式玩弄一些小手腕、小花招,即便是在不必要的时候也罢。而这是得到人们容忍的。由于每一个人都争先恐后地力争比别人更狡猾,因此意大利所有人都不得不四处设防。到意大利观光旅游的游客经常会对意大利生活中这种特点感到不满。例如,意大利的商店和摊贩经常在出售商品之后故意少找给顾客应找的零钱,这种事情可谓是司空见惯。但是,如果顾客一旦寻问购物数额,对方就会立即给出正确的账单并一再为少找钱而连连道歉。
家庭是对个人生活影响最大的团体,但是政治党派对于一个人能否获得工作岗位可能具有重要影响。意大利人从一个集团转移到另一个集团时往往是不带有多少负疚之感的,因为他们对于除家庭之外的任何团体都抱有怀疑态度。一个集团的成员们往往会建立起强大联盟,以便赢得权力与影响。这种亚文化、团体和党派使不同集团之间可以进行讨价还价,从而使卷入其中的所有人得以形成一种协调与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