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立
那年,我们到小三峡搞笔会。我说的那年是三峡大坝还没有建起来的那年。那年的小三峡比现在可是好玩多了。有的地方水湍急得要命,有的地方的水又平缓得要命。有的地方深不见底,水清得发黑,坐在船上望一眼下面瘆得你打战。有的地方又浅得要命,你得脱了鞋袜从船上下来,和船工一起推着船,在那满是鹅卵石的河床上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进。
我们五男五女是在白帝城上的船。船行到一个叫白银潭的地方,怎么也走不动了。那是个回水潭,水在里面转圈圈,船也跟着转圈圈。船工手忙脚乱,我们大惊失色。屋漏偏遇下雨天—上游飞快地冲下来一艘船。
船毁人亡!我的心里大叫完了。还没等我叫出来,另外四位女同胞发出来尖利的惨叫声,叫声中非非的声音最大。非非是她的笔名,当红的女作家,我们这次笔会中的大腕人物。她不光文章写得好,人也长得好,是男作家们众星捧着的月。
我们的船朝左转,那条船从我们的右手划过来。好在船工功夫棒,一竿子把那船定在了浅滩上,让我们的船也贴边停下来。男作家们对船工翘大拇指,庆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女作家们则手捂胸口喊妈,说吓死她们了。花容被搞得失色,护花使者们怒发冲冠,对着那条杀手船喊,是谁的船,他妈的怎么驾的船?出来,有种的别躲在舱里当缩头龟!
船工说,省点劲,别骂了,里面根本就没人。没人?非非第一个使用反问句,就像是面对一个深奥的数学题。男士们也显示出茫然、愧意。稍许的沉默后,又是非非说,怎么会没人呢?里面的人呢?有人跟着说,是呀,里面的人呢?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非非说,我已经有某种预感,不祥的预感。说着,她的目光投向上游的水面,一脸的同情。
大概是没有搜寻到她预计的东西,对我们说,你们说这艘船究竟是怎样成了空船的?成空船前船上有多少人?这艘船是因为遇到了什么情况变成空船的?上面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她绕来绕去的,终于还是触及到了那几个不吉利的字眼:你们说船上的人会不会是遇难了?
非非提这些问题时,大家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从来就是大伙的聚焦点。尤其是那几位男士,喜欢看着她的脸色行事,平时不大好久看,这会儿光明正大地看,看出来几分的贪婪。非非一叹说,出来玩就怕遇到这种事。男士们跟着一叹说,是呀,碰到这种事多倒霉多可怜。非非进一步说,我们是不是应该采取某些措施,比方把这里的情况反映给有关部门,或者报警……
五个男人比赛似的拿出了手机,一个摁不通,一个说你这是什么破手机接着摁。结果是大家的手机没有一个摁通的。就在这时,岸上跑来了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高门大嗓地与我们的船工打招呼,谢谢我们的船工帮他把船推上了浅滩。他们说的是当地话,我们是问了船工后才知道他说的什么的。船工还告诉我们,船上的人都没事,是因为有人要上岸拍照,水流太急,冲跑了他的船……
船上的人没事,我们却差点船毁人亡!非非的脸一下子变了,情绪变得很激动地说。说完又说,你这个船工的责任心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多危险,你知不知道由于你的失职差点弄出了什么事?汉子说,不是没有弄出事吗!非非说,你说得多轻飘,我们这些人的命在你的心里是不是和你的话一样轻飘?汉子说,你要我怎么样?你想怎么样?
五个男人一起为非非出头,几乎是同时说了四个字—妈的个B!有一位还从船上跳下去。另四位说,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也跟着跳上岸。五对一和汉子厮打起来。我们的船工叫他们住手,可是他们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汉子已经吃亏了。
船工跳上岸拉架,把我们的人劝回船上。汉子指着我们说,龟孙子们,你们总要回来的,老子约人在白帝城下候,到时候看是你们狠,还是老子狠……我们那几位男士说,好,老子们回来要看不到你,你就是龟孙子!那汉子说,一言为定,到时不要让老子失望,老子要不让你们跪在地上喊老子爷,老子就是你们养的……
船工赶紧开船,尽管突突的发动机声淹没了汉子的声音,汉子仍在岸上指着我们的船发狠,我们那几位男士也对汉子伸胳臂蹬腿地发狠……一会儿,看不到汉子的身影了,我们这边,男士们讲了一阵他们在汉子那里占的便宜后,也偃旗息鼓。
接下来却出现了沉默、沉闷,尽管一路上风景很好,大家仿佛都没有了欣赏的兴趣,显得心事重重。到鸟溪后,我们也没怎么玩。第二天一早,非非说她有事,得赶紧回去。男士们也说他们有事,坐船返回去太慢。有什么事谁都不说破,都心知肚明,我们就买了汽车票回奔宜昌。
到现在我都在遗憾,那个汉子干吗不等我们走后再出现,让大伙保持那份空船的心态,一路上那么玩下去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