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树梅
夜深了,在火车站揽客的出租车司机老杨揽到个大活:一个十六七岁满脸稚气的男孩要去乡下。
车子“沙沙沙”地飞驰着,借着驾驶室内微弱的灯光,老杨注意到男孩一直板着脸,无论怎么逗,他始终一言不发。最后老杨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说:“我说,把脸拉这么长,谁欠你钱还是怎么的?是不是有心事?要是信得过我,就跟我说说吧,瞧我这一大把岁数,都可以做你爷爷啦。”
似乎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男孩,男孩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原本紧闭的双唇也张开了,说:“我爷爷要是还在世就好了,我最爱他了,爷爷也最疼我,什么事都依着我。可我爸妈讨厌死了,什么事都要管,一点也不爱我,有时真怀疑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老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默默行驶了一段路,说:“如果我没猜错,你肯定跟你爸妈吵架了。夜这么深,你怎么会出现在火车站呢?现在赶回家是有急事吧?”
男孩的声音突然高起来,好像有一肚子的怨气要发泄:“我要离家出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他们了!可我忘了带钱,所以想回去拿点钱。”
老杨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只是叹口气,然后踩下油门,车子开得更快了。
不久到了男孩的家乡,一个远远望去几乎漆黑一团的小镇子。男孩抬起手,比画着说:“师傅,我家很好找的,先顺着路向右拐……”
老杨一举手打断男孩的话,胸有成竹地说:“我摸得着你家。”
男孩一听,眼睛瞪得溜圆,又是惊讶又是紧张地说:“难道以前你到过我家?这么说你认得我爸妈?”
老杨一笑,缓缓摇摇头,说:“我根本不认识你爸妈,也从没来过,可我就是摸得着。我是什么人?一个成了精的老司机啊。老司机别的本事没有,摸路还不是小菜一碟?你就等着瞧好吧。”
男孩一听更惊讶了,可是,很快就服气了,因为这位和蔼可亲的老师傅手中的车子真像长了眼,直直地向自己的家开去。
快要到家门口时男孩叫了起来:“师傅,就停这里,你等我一下,我悄悄进屋拿点钱就出来,然后你送我去火车站。”
男孩说着就要开车门,却被老杨阻止了,老杨说:“我说,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轻车熟路地摸到你家吗?”
男孩一脸疑惑地点点头,说:“对啊,我也正想问哩。”
老杨抬手一指男孩的家,说:“在告诉你答案之前,你先看看你家,发现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没有?”
男孩听了,凝眸仔细看了又看,嘴里叽咕道:“没有啊,一切还是老样子,嗯……夜这么深了,大门怎么还开着?灯也亮着,他们记性也太差了……”
老杨打断他,斩钉截铁地说:“你说对了,就是你家的灯光指引着我一步步摸过来的,因为我知道这一点,而且是千真万确地知道这一点:身为父母,当他们的孩子一时冲动离开家后,无论夜多深,他们是一定不会睡觉的。”
男孩浑身一震,好像心鼓被重击了一下。老杨的话继续在他耳边回荡:“他们大开着门、大开着灯,只为了等待孩子回来,或许此刻他们正满心焦虑地往四面八方打着电话询问你的下落,要不就在灯下流着眼泪反复商量该到哪里寻找迷路的你。孩子,此刻你爸妈一定如我所说的那样,你信不信?敢不敢跟我打这个赌?因为,天下父母都是这样爱孩子的,他们心中永远亮着盏不灭的灯!”
老杨最后轻轻地说:“进去吧,孩子,不要让他们急出白发来!”
男孩慢慢低下头,双手捂脸浑身轻颤起来,又猛地抬起头,痴痴望着自家的门,然后伸手打开车门、下车,大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