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素苇
阿贵在螺丝街桂香池澡堂搓背近十年了。十年是个啥概念啊?就是从阿贵结婚开始,儿子都有十岁了。
桂香池澡堂算来可是老字号了。具体年代也无人较真考证,开始时还没设女澡堂,只供男人泡澡休闲。那会儿家家还没有太阳能热水器,秋风一凉,就不能在家冲澡了。天越冷,澡客就越多。桂香池本来就不大,常常是前一拨洗了上来围着一条大浴巾,睡在铺上喝茶讲荤段子,后面再有来洗的,就得到处找空地脱衣服了。人不走,是不能撵人家的—来洗澡图的就是这档子闲聊。将就着做完宾客盈门的冬天,老板黄五爷便停业休整,不仅扩了大池,又安了淋喷头,而且买了旁边的地皮,盖起了女澡堂。黄五爷有得是钱,当然也不惜这点投资。他又在两个澡堂里安装了空调,冬暖夏凉。这样,就是生意最清淡的夏天,也照常营业了。
螺丝街上的男人们早上忙着做生意,下午夹着毛巾肥皂衣服就走了。家里老婆会说,天天洗,身上有蛆啊,也不怕脱衣穿衣费事。男人们不管这些,他们乐得有个地方,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扯。而且最主要的是他们喜欢泡大池,泡会儿就往蒸锅床上一睡。蒸锅上铺着樟木,樟木散发着香味,有个腰酸背痛跌打损伤的,在樟木床上一蒸,脑清目明,浑身舒服。
那时的阿贵,天天到桂香池也是四肢分叉地躺着,不大的蒸床几乎被他一个人占了。
阿贵是螺丝街上的小混混,也没个正当手艺。他除了打牌就是泡澡堂子,打牌赢了钱就到澡堂里摆谱。他一进门,跑堂的老王头就给他递来拖鞋。他把口袋里的几种不同牌子的烟往铺上一扔,谁爱抽就抽。澡客们就夸,还是阿贵爽气,看来你小子又捞着了。阿贵没大没小的,也不管说话人是长者还是同辈,拿起地上拖鞋,照着人家没来得及穿裤头的屁股一下。人家屁股脏了,不得不又下去冲一下。然后看到小孩子,把人家才穿好的衣服又给扒下,把小孩撩得叽里哇啦。长者笑说,这小子鬼头日脑。
阿贵晃晃悠悠下了大池,泡会就往蒸锅床上一睡。睡醒了的阿贵开始喊搓背的来给他搓背,打香皂;喊修脚的给他捏脚;又让跑堂的老王头泡杯好茶水端到他的铺上,再削个大水梨或者来个青萝卜,一副大老板的派头。待到他临走时,掏一张五十元的票子一扔,指着认识的谁谁,他们的都跟我算,多存少补,不够下回给。老王头笑着,走好走好,够了够了。他前脚一走,后边的澡客就说开了,不学好的东西,没大窍(没出息的意思)。好在他不差钱啊!澡堂里众人哄堂大笑。
下回又赢了,他还是这样。
若是几天不见他来,证明这几天手气不好。
可是谁能想到,有一天,阿贵也到桂香池做搓背工了。
这个消息在不长的螺丝街不胫而走。
小混混学好了?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又没个正当手艺,再说搓背又不花本钱,他长得五大三粗,有得是力气。不过他能放下派头,还真是不简单。
这小子一结婚就像变了个人,看来是小媳妇管得严。
小媳妇一定身高马大像个母老虎。
哈哈哈……
大家议论归议论,还是很怀疑阿贵的持久性。别人只是说,桂香池的跑堂老王头却竖起大拇指,这小子有窍。但是阿贵却自谦了,一边整理浴巾一边说,我没多大出息啊,没本事挣大钱,娶了老婆还要让老婆跟我受穷罪。我只有安心在桂香池搓背,做个有担当的男人,让老婆跟我能吃上饱饭。
有天下午小媳妇递饭给阿贵吃。没想到小媳妇个子小小的,说话文文静静,不像阿贵,开口说话能把人震倒。
大家都觉得惊讶了,问小媳妇:你怎么制伏阿贵的?
小媳妇含羞一笑:你问他自己……
大家又问阿贵,阿贵的嘴已经被饭菜撑鼓了。
阿贵的生意越来越好了,叫他搓背的排着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