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芳
吉普车开到半山腰时抛锚了。
司机老冯一掌打在方向盘上,骂道,操,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人来的吗?
方渔和苏小白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说话,苏小白不屑地将嘴一扬,又把目光转向窗外的落日,这时老冯回过头来,满脸不悦道,我说两位少奶奶,这到底是上哪?
苏小白的目光没有从落日上收回来,只轻轻地吐出几个字,上地狱。
方渔倒抽一口气,老冯看她一眼,继而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老冯问方渔,到底上哪?方渔摇摇头,老冯又“操”了一声,极不情愿地跳下了车。
老冯把整个身体支在车头上,掏烟,点烟,深吸两口后,就打开车头盖板。盖板把瘦小的老冯整个儿挡住,只几缕青烟从盖板下飘出来,忽而又被晚风吹散了。
苏小白问方渔,你手机呢?
方渔不说话,苏小白又说,我的没电了,难道你想我们都耗死在这里?
方渔仍然不说话,苏小白就又说,那你打吧,天眼下要黑了。
方渔开始掏手机,掏出来后也不打,犹豫了一会就递给苏小白,苏小白接过,也不急着打,从包里掏出另一个手机,向方渔晃道,这是老冯的,那老家伙被我们害惨了。说完就跳下车,方渔意识到情况不妙,待冲过去时,看到苏小白一甩手,手机就被抛向了山谷。
方渔顿时火冒三丈,抬手就朝苏小白脸上抽去,苏小白也不甘示弱,疯牛般向方渔冲来,整个身体把方渔撞在车门上,歇斯底里地喊,你放过我和天宏吧,我们是真心的。
周天宏—方渔的老公,苏小白的情人。
这两个对头到底是谁该放过谁,方渔说不清楚,苏小白也说不清楚,方渔现在清楚的是,自己不该如此盲目地跟苏小白出来,自己上当不说,还把老冯给扯上。
老冯—这个被苏小白出高价所雇用的司机,他此刻一定也懊悔不已。
苏小白毕竟年轻,她耗不住了,当她用力地把方渔推向车门时,方渔感觉到了她那股积聚已久的愤怒,她愤怒是好事,她愤怒说明她慌张了,就像当年方渔知道周天宏和她鬼混时一样慌张。此刻,她到底要做什么?谋杀,还是以死相逼?方渔觉得两者都不大可能,苏小白不至于有这样的胆量。
苏小白呼吸沉重地向方渔扑来,她单薄得像一张纸,这会儿方渔不反抗了,甚至流露出轻微的笑容。方渔任凭她把整个身体压过来,尽管方渔完全有能力将她推开,而她倒也聪明,看到方渔的表情时,便收敛了自己的状态,她松了手,说,目的地还没到呢,就在上面,再爬几百米就到了。
老冯对她们的举动没有显示出过分的惊奇,他只是从车头盖板后面探了一下头出来,之后便默默地听着她们发出来的声音,待苏小白要往山上爬时,老冯就把嘴里的烟插在了耳根上,说,我电话呢?苏小白朝山谷努了一下嘴,说,扔下去了。老冯这才惊醒过来,他砰地把盖板摔下来,喊道,你是不是神经搭错线了?
苏小白没有理会老冯的愤怒,她径自往山上走去,而老冯这会又把希望抛向方渔,老冯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方渔想了很久,终说,她是我的情敌。
老冯愣了老半天,然后又掀开盖板来骂道,操,两个疯婆娘。
那是一处悬崖,很高的悬崖,高得让人发指。
苏小白回头看看方渔,然后捡起一块石头往下扔,石头无声息地被悬崖吞噬了。苏小白说,你敢跳下去吗?方渔说,你敢跳我就敢跳。苏小白哼了一声,要跳一起跳。方渔没有继续往前走,坐了下来。苏小白说,你害怕了?方渔说,没有,害怕的应该是你,你做错了事,你破坏了人家的家庭,所以你害怕了。
苏小白也坐了下来,她把头倚在膝盖上,目光涣散,游离不定。过了一会,她抬起头,又捡了一颗石子丢向悬崖,然后说,一年前,天宏决定和我在这里殉情,殉情!你信吗?
我不信。
你得信。
那么后来为什么又没殉情呢?
因为你,他说放不下你。
嗯,这个我相信。
苏小白站起来,走向方渔,到跟前时,她看了方渔很久,然后说,我也相信。说着,突然一伸手拉住方渔使劲儿往前拽,苏小白说,你跳下去吧,你下去了,天宏就可以从心底放下你了。方渔一惊,想刹住脚步,却无法对付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力,眼看着逼近悬崖,方渔突然低头咬去,只听她一声哎哟,趔趄了几步,眼泪就涌了出来。方渔想给她几个耳光,到了跟前却又止住了,方渔认为没有再和她纠缠的必要,苏小白输了,她在天宏身上耗了那么多年,她终是耗不住了,她应该也有三十五六了吧。
老冯从下面爬上来,仍然一副不悦的神情,老冯说,车弄好了,你们走不走?方渔说走。苏小白不说话,老冯又说,她不走?方渔说,她不走,我们自个儿走。
上了车,老冯没有急着开车,他摇下窗抽起烟来,抽了半会,老冯说,那女人准备死了,得了白血病。说着从坐垫下抽出一张化验单,我在车里看到这个。方渔接过化验单,沉默许久。老冯又说,那悬崖横在心里很久了吧?有天以为自己迈过去了,回头再看时,却还在。
方渔仍然不说话,她跳下车,她决定把苏小白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