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芙荭
炊烟升起的时候,我们喜欢坐在村子对面的河堤上数烟囱。一个烟囱一缕炊烟,一缕炊烟就是一户人家。
烟囱也好像在和我们捉迷藏似的,夏天,我们数来数去,只有十八个;到了冬天,烟囱无端地就会多出两个,变成二十个。
那两个烟囱在夏天时,被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到了冬天,树叶落了,烟囱才探头探脑地冒了出来。
大下巴的家就是在一片树林的后面。他家的烟囱被茂密的树林严严实实地遮了一个夏天。
大下巴家的烟囱有些特别。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都是用砖垒起来的,方方正正。只有他家的烟囱是用瓦箍起来的,圆圆的,直直地戳在房顶上。
大人们和大下巴爹开玩笑说,你是本事大得想白天哩!
其实,大下巴家的烟囱是大下巴爹自个修的;不仅如此,村子里的烟囱都是出自他的手艺。
大下巴的爹是个泥瓦匠,他的泥水活远近有名。村子里有人盖房起灶了得找他,结婚盘炕了也得找他。他的手里拎着一把瓦刀,这家进那家出的,很是红火。
大下巴有时也跟在他爹的屁股后面,他爹吃香的,他也跟着喝辣的。这让我们很眼馋。
大下巴爹是个顶顶聪明的人。他手里的活做得干净利索不说,脑子也很灵光。他在给人起灶盘炕时,经常使些小把戏。比如说盘炕,他要是想整治谁了,炕盘出来,使再大的火,就是烧不热,冰冷冰冷的,像我们学校校长的脸。或者是让你憋不住尿,一睡在炕上,就让你想尿;一个晚上让你起个七八回夜,那是轻的特别是新婚的炕,两个新人睡在上面,还没怎么动,那炕却好似地动山摇,要塌的样子,弄得你想好好地折腾一下子都不敢,叫新娘新郎满肚子都窝着火。
新娘新郎都有些害羞,不好意思找他。婆婆就会出面,喜烟喜糖的直献殷勤,说,我那媳妇好着呢,又勤快,又孝顺,别整娃了。
大下巴爹就会笑着进屋,一阵鼓捣。再睡到炕上,你就是翻跟头也是稳稳当当的了。
七爹的烟囱也是被树林遮了整整一个夏天。不过他家门前的树并不怎么茂密,一进入秋天,就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在树林后面闪闪烁烁的。
七爹在夏天时,给儿子办了婚礼,吹吹打打很是热闹。到了秋天,儿媳妇就横眉怒目地吵吵着要和七爹分家。七爹的儿媳妇是外村人,胖得让人一看就气喘。她要是往哪儿一戳,就占地方。
七爹不想分家。七爹就这么一个儿子,老伴身体又不好,他指望着把儿媳妇娶回来能有口热乎饭吃呢。可儿媳妇一次次地闹,那就分吧。
秋天刚收回来的粮食分了,几件破家具分了,三间房子也分了。七爹觉得偌大个家,一下子就空去了大半。
分了家,就得另起炉灶。
这活儿,自然是大下巴爹去干。
起灶那天,是个非常晴朗的日子。大下巴爹看见七爹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儿抽烟,便对七爹的儿子说,分什么家呢?家有老,是个宝!
七爹的儿子大蔫巴,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正在洗碗的儿媳妇,把手里的碗弄得乒乒乓乓一片响。大下巴爹就再也不吱声了。他开始和泥,搬砖起灶。也就一天的工夫,灶就起好了。七爹的儿媳妇还噼里啪啦放了一挂鞭炮。
灶是起好了,七爹的儿媳妇做饭时却发现,那烟却不顺着烟囱往外走,全聚在了屋子里,熏得她眼都睁不开。一顿饭做下来,双眼红得兔子似的。
七爹的儿媳去找大下巴的爹,请他帮忙收拾。大下巴爹头都没抬,说只有一个办法,再做饭时把你公公婆婆的饭一并做了,也许就好了。
那天晚上,夜深人静时,大下巴爹拿了一根长竹竿悄悄爬上了那个新起的烟囱。他做烟囱时,在里面故意砌了几张牛皮纸,堵住了烟囱道。他用竹竿轻轻一捅,那纸就破了,烟囱道自然也就通了。
第二天,七爹的儿媳妇就和七爹把家合了,她去烧火做饭时,果然烟囱通了—那一直不通的烟囱飘起了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