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头愣了会儿,好像连红莲的出现都没有发现。终于拾起掉在地上的剑,离开了。
“王兄,礼魂姐姐,”红莲这才不迅不疾地走过来,她仿佛不想在我和韩非面前遇到钟老头,仿佛对他又爱又敬又怕。当然,她现在比从前成熟了很多,和之前那个过于活泼甚至说一点儿文雅娴静公主样儿也没有的红莲判若两人,看起来更稳当了,更亭亭玉立我见犹怜,声音也收了上次见到她时的脆生生而变得更温婉更可人,“你们来了,我可等了好久。外面冷,到屋子里吧。”
红莲轻移莲步在前面走,衣裙随风轻轻飞起,虽是在外人看来有些俗气的粉色,穿在她身上也觉得脱俗。就比如东施穿白衣白裙衣抉飘飘,还是不觉得好看;西施穿红衣绿鞋,也只觉得好看。人好不好看并不在乎衣着,记得《三国演义》中李恢劝说马超的时候,用过一句话:“吾闻越之西子,善毁者不能闭其美;齐之无盐,善美者不能掩其丑。”不过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冬至一阳生,也就像《红楼梦》中的妙玉,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到了殿里,一股暖风扑面而来,比韩非府正厅还要高出那么几度。我暗叹红莲不愧是韩国最漂亮【作者:你一共才见过几个?!】最受韩王宠爱的公主【这倒是实话】。
三人按身份坐在窗边,窗边有一架小桌和两把椅子,桌前摆着一盆我很识相的自己搬了一把过来。红莲转头笑着问我:“礼魂姐姐怎么不问我如何知道你的名字?如何知道你要来?”
“唔?!这我倒是没注意,不过让我猜一猜——”其实我早就想到了,不禁泛起一丝酸楚和怜惜,现在知道我这个名字的不过是韩非、子房、清影、师父、师哥、师兄还有师姐,就连墨鸦白凤现在都不知道我改了名字。而韩非这段时间都没进过韩王宫,更别提清影,师父师兄师姐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是子房?”我还是不想往师哥那边儿猜。
“不对,张良虽是丞相的儿子,但我毕竟和他不熟······”
“那是小庄?”韩非不知形象为何物的侧倚在椅子上,自己倒了一盏茶,刚刚喝完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又自己填满,送到嘴边,“他怎么进来的······”
“这么简单,你居然没猜到······”红莲丝毫没有恶意的笑了声,我也没注意,自己倒了一盏茶一点一点喝完。
“茶不错,”韩非又喝完一杯,白玉斗满满又倒了一杯,“外形扁平带毫,秀长挺直,色泽黄绿似玉,香气馥郁幽长,汤色嫩绿明亮,叶底嫩匀成朵,滋味醇爽回甘【原谅我直接复制了子房的台词】,像是蜀山的天宫云雾翠。”
“王兄舌头可真灵,这茶放在我这儿真是白费了,喝着总和其他的茶差不多。”红莲也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就放下。
“如姬怎么不喝?这茶可是人间至宝,百年难得。”韩非嘴角上扬,这明显是嘲笑,但我懒得回答他,说不好又要吵嘴。我站起来走到另一个小桌前面把一壶酒和三个玉盏拿过来:“这茶如姬倒是不常喝,不过如姬至少知道,喝茶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驴了。”
红莲笑得眼睛都没了,韩非无可奈何的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放:“正好三杯。”
我干下一杯酒,这酒度数不高,拿到我穿越过来的千年之后,也就是当果汁喝的份儿,我也正不想喝茶,反正自己也品不出什么味儿来,装模作样儿的在那里装什么装。喝了几杯我自觉无趣,看红莲也有些无聊的意味,韩非倒是喝茶喝得起劲儿,反正已经成驴了,还有什么办法能挽回吗?真的不是我嫌弃他,而是他在府里他喝茶也是这个德行,今天想起来拿他打趣一番。不过我觉得韩非喝茶的习惯倒不算是什么毛病,干脆利落有什么不好,只不过和其他人不一样罢了。
我听得宫门作响,料是有人来,却不想是她抱着一架琴挑帘入内:“参见公主殿下,公子殿下。”
红莲点点头:“你坐吧。”
我对弄玉点点头以示礼貌,因为现在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地位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所以对礼数这种东西只能暂时性的视而不见。
“阿姐~!”我诧异这是谁的声音,之前从未听过。回眸看不禁吃了一惊:眼前是个冰肌玉骨齿白唇红的小姑娘,生的冰清玉洁,年纪也不过十岁——比现在的我小四岁左右。明眸皓齿仿佛从内而外缓缓渗透出一种温柔明亮的光芒,简直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正值豆蔻的女孩,就像三月初春的阳光,明媚而欢快。
阿姐?她应该不是在叫我,也不是弄玉(她要是弄玉的妹妹怎么可能在这里随意出入大声喧嚷),更不可能是韩非。那么也就剩——
我看看红莲,她没有看我,而是极为温柔怜惜的向那女孩儿伸出手双手,那样子好熟悉,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是一家子聚在一起时,七大姑八大姨看到哪个小孩儿伸出双手极为和蔼的说:“哎呀,都长这么大了!来让xx(七大姑八大姨)抱抱~”
·····好吧,这个脑洞开得太大了,以至于完全毁了我心中红莲的美丽形象······不得不重塑一个。
“小年快来,到阿姐这里来坐。”看来这个人是红莲的妹妹,也就是韩非的妹妹。
我注意到角落里站着一个紫衣女孩,和这个年公主一比简直是南极和赤道的差别,什么都不说站在一旁为我们默默制造冷气。我对她这种甘于奉献自己做人肉冰箱的行为报以深深地崇敬,只不过现在是冬天,您老可以去一旁挂机了。这种冷气和纯钧释放出来的冷气差得远,甚至还不如师姐或师兄周身令人不寒而栗······哦不,接近他们的时候真的就觉得自己一下子穿越了回去——不过着陆点偏了,到了南极。师兄还要轻一点儿,师姐的才叫数九寒冰。
跑题了。
红莲轻轻唤了我一声,我转过头才发现整个屋子的人都在看着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心里却在想:这个女孩是随年公主一起来的,从外表上看比年公主大几岁,像是会用剑的,可能是个贴身保镖之类的人。
“礼魂,这是我同母的妹妹延年,今年还小,才十岁。阿年,这是礼魂姐姐,是和你哥哥一并来的,她会剑术,而且唱歌唱的也很好,还有一点和你哥哥一样——鬼点子多着呢!”红莲笑吟吟的对我说,看得出来她的确十分喜欢她这个妹妹,话说回来这小丫头长得真心可爱我见犹怜,更何况红莲。
“延年公主长得真是可爱,俏生生的仿佛从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随行的这位姑娘也与众人不同,恕礼魂冒昧问一句,这位姑娘是不是用剑的人?”我夸了几句,就去验证我的猜测,也顺便验证一下我的眼力和观察能力。
“姐姐好厉害,一下子就看出万晨是剑客,”延年的嘴巴倒是很甜,这在意料之中,虽不是我所关心的,但是听着就是让人舒服,“礼魂姐姐长得也漂亮,像昨儿父王提到的楼兰人。”
“楼兰人?”韩非放下茶盏,我就猜到他会对这事儿感兴趣,“你是怎么看到的?”
“我没看到真的楼兰人,只是去书房的时候听到父王对姬无夜提起,我不知道楼兰人是什么,于是就问父王,父王就给我看了楼兰人的画像。真的和礼魂姐姐好像!好想画的就是礼魂姐姐一样!”延年看韩非没说话,以为他不信,手舞足蹈的在空中比比划划:“鼻子高,眼睛大,头发卷卷的,还有点儿褐色,下巴颏儿有点儿尖,脸不算太大,眼睫毛好长,真的很像的!”
我一愣,想来也是,高鼻子,大眼睛,卷头发,带着点儿褐色,下巴有点儿尖,脸庞相对韩国其他女子来说有些小,睫毛很长······不会我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是个楼兰人吧?!
“礼魂姐姐是和哥哥一起来的吗?”她哒哒哒跑到我腿边。
“呃······嗯。”我点点头。
“那你是不是就是延年的嫂嫂了?”她一脸天真无邪【作者:天真无邪啊······】的抬起小脸儿问我。
我说:“??!!”
韩非说:“??!!”
红莲说:“?!(偷笑)”
万晨说:“······”
“好了好了,阿年不要乱说。”红莲憋着笑,把延年抱回座位上。
谁都没再说什么,我默默喝了杯酒。
“好无聊······”延年趴在桌子上把一个小橘子翻来覆去的玩儿了好长时间,最终还是丢下橘子无趣的说。我早就等着她说出这句话,童言无忌,小孩子口无遮拦,不过也正好。
“延年,我们来玩儿个游戏怎么样?”我走到她面前,表情要多慈祥有多慈祥。我发现自从我从鬼谷出来后,便学会演戏了,其实以前可能也会演戏,只不过没用到罢了。是金子总会发光,我就在这么不知不觉中发觉我的演技其实高的很,顿时心中燃起希望的光芒:没准儿回去之后还能当个小演员顺便把自己的穿越事件写下来,说不定能大卖。不过穿越的文太多了,要在里面拔尖儿实在是很难,去当演员说不定还能拼点儿人气回来······我怎么觉得写作会简单一点儿?
“好啊好啊!”延年自然是欢呼雀跃。
我把眉头一皱:“可是延年,只有我们两个人,玩儿不起来啊。”言外之意就是让她再找几个过来。
延年马上领会了我的意思,二话不说就把红莲和万晨拽过来了,红莲闲着也无聊,便也听一听我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她认定我好点子不少,大概是韩非给她将我们周游列国时那些或大或小或震塌半边天或鸡毛蒜皮的事儿时又添了几句对我的评论之类的,于是潜移默化的给她播种了关于我的这个印象。至于万晨,她只是服从主子的命令罢了。
“这个游戏叫做花名签酒令,等会儿韩非做些花签儿来,在上面写上花名和对应的几个字。由令官先掷骰子,掷到几就从左往右数几个人,被点到的那个人从花签里随意抽出一张并念出来。当然还不止如此,花签儿背面还有令,一定要照做,不照做的罚酒三杯!当然延年太小不能喝酒,就用这茶代替好了。”我把刚刚偷偷削的骰子(没办法用匕首削的,形状还算是很标准,我尽力了,刚刚把点数描上)抛到空中然后稳稳接住(耍帅······)
“来一起玩儿么?”我问弄玉。其实我并不认为弄玉会答应,看她一个如花似玉皎皎如月的美人就在那儿晾着,心里也不落忍。没想到她竟然笑着答应了,也就顺便把她加了进来。我觉得她可能是想起了之前的什么事或是什么人,今天看到这个场景也不免触动情肠,自己也不好说,正好我发问便欣然同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觉得弄玉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有一种淡淡的悲伤哀凉的气息,我不知道这是她身上带来的?还是从她心里发出来的?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很久以后(你问我久到什么时候?久到荼蘼花事了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不是从她身上带来的,也不是从她心里发出来的,而是从自己的骨子里发出来的。就比如一个高冷的人说出的话也会显得他很高冷,待人接物也会显得很高冷,也习惯于从自己高冷的角度去看别人;一个弱智的人说出的话也会显得他很弱智,待人接物也会显得很弱智,也习惯于从自己弱智的角度去看别人。当然我没有任何去打击别人的意思,如果你觉得某些言辞伤害了你的话······综上所述,也不是我自己的问题。总而言之这至少说明了我那时的心态已经有些悲凉萧瑟,这心态在雁过也之后发挥到了极端。然后和鬼谷的残忍、纯钧的阴冷、刻骨铭心的思念一起,一寸一寸的吞噬着我,直到把我的灵魂完全渗透。这就成就了以后的我,一个让我都无法相信却不得不理解的我。
我附耳告诉韩非这签儿要怎么写,没说几句他便告诉我他明白了,我将信将疑,他看出我不太相信,更加坚定的点点头,我想韩非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便不再说什么。他是花名签酒令的老祖宗?还是他在这方面特别有天赋?
我把其他人拉到一边随便说点什么,好不容易韩非做完了,延年十分兴奋,跳下椅子奔过去。韩非摸摸她的头:“延年乖,游戏要开始了乖乖坐着哦~”话说我这是第一次看到韩非哄小孩儿,不可遏止的笑出声。
落座之后,韩非把骰子高高一扔,接在手里时打开给我们看,一直在旁边瞪着大眼睛的延年连忙叫道:“四!”
红莲笑道:“四是······万晨,可真是好运气,第一个便是你。”
万晨也没说什么,接了我递来的装着花签的形式笔筒、但看不出来到底是干什么的玉器,随手抽了一个。延年急忙把脑袋凑过去,虽是小声念,但我们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昙花。”我听了这两个字就在心里狠狠地打了韩非一巴掌,这种花写它作甚!弄玉微微皱皱眉,但谁都没说什么,继续往下听,“鲜少开花,开花必倾国。不出两个时辰花必谢。昙花饮两杯,献舞一曲。”
我唯恐万晨多想,其实这签儿也让人自然而然的多想,便开口道:“昙花一现可倾城,美人一顾可倾国。昙花美得脱俗,却也清高冠群芳,礼魂喝一杯为姐姐贺喜!”
万晨象征性的向我举举杯,我一仰头一饮而尽。她喝了两杯之后,便至庭下,抽出腰间宝剑,二话不说就开始舞,倒在我的意料之外,不过想来名剑佳人,自是赏心悦目,便也不动声色静静欣赏。
白光一闪,这把剑还算不错,剑辉映出她冷冷的脸庞,并不绝色,但是只一看,就能看出她是个剑客。剑气随着她的步子迅速划开空气舞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你觉得怎么样?”韩非就坐在我身边,他侧身悄悄问我。
“还不错,目前只发现了三处破绽而已,也都不是致命的,此人剑法真心不错。”我感叹。
“你甚少如此夸奖别人。”他歪头看着我的侧脸,仿佛若有所思。
“可是事实上她舞的真的很好啊······”我当时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他不再说什么了。
舞完一曲,她低眉回到座位上,什么都没有说,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刚刚自己也在闲坐,欣赏这一曲翩若惊鸿。
她把骰子轻轻一掷,却被延年接住,她有些惊喜和期盼的打开手心,却一下泄了气:“怎么又是四?”
红莲又笑了:“阿年看弄玉长得这么漂亮,她会抽到什么?说不准下一个就是你呢。”
果然姐姐的话最好使,延年主动颠颠颠跑过去把玉筒递到弄玉手里,顺带一个大大的甜甜的笑:“弄玉姐姐挑一个!”
弄玉闭上眼睛,颇有些小孩子气的抽了一支,却不看,把它反过去递给我:“来,且先替我看看是什么?是什么好签儿?”
我受宠若惊的接过来,韩非也凑过来看,这一看不要紧,我们两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都变了脸色。
那签儿上,韩非飘逸的三个字,大大的写着——
荼蘼花。
开到荼靡花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