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儿听了周姨娘的话,只觉得脑中响起一个霹雳,半晌开不得口。
周姨娘紧紧抓着扇儿,又悔又恨道:“我早先撞破他们时,百般想着要告诉大娘你……只是白说不出口……他们说我要是泄露与你,就杀了我…我怕…”
扇儿道:“你大约是病糊涂了,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的。明儿我要人把你送到我那边去,找大夫好好给你瞧瞧,你先歇着罢。”
她刚起身要走,周姨娘死不肯放手:“大娘别走……听我说……。”
扇儿挣扎再三,最终还是哆嗦着道:“你……你说吧。”
周姨娘十分艰难地断断续续说着,每多听一句,扇儿就面色更苍白一分。一切都说完后,周姨娘缓缓歪在床上,面上露出迷茫又痛苦的神色。
正在此时,吴致远身边的小厮来寻扇儿:“夫人您怎么跑这里来了!老爷让我来寻你呢。”
扇儿道:“你去说,我稍后来。”
扇儿留下彭彭在暗中照看周姨娘,自己则没回宴席,径直匆匆回了竹妃馆。吴致远那边派人来问怎么回事,她随便找了借口把来人打发开去了。
竹妃馆一如既往地宁静,扇儿站在窗边看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听着风吹过树叶的窸窣声,竭力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怎奈周姨娘的话如噩梦一般萦绕在她心头,如果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扇儿不寒而栗。
忽的一阵心绞痛袭来,那痛感越来越强烈,扇儿起初还能扶着窗栏,后来渐渐不支,汗如雨下地跌倒在地上。
在外候着的若虚鼠和小南冲进屋来,见扇儿如此,皆是恐慌,忙把她扶到床上安歇好。因怕此事泄露出去生出风波,若虚鼠挥袖在馆内布下一个结界,结界外无人可靠近感知馆内之事,结界内的一干凡人仆妇皆昏睡不醒。
小南见若虚鼠如此行动,便知事有不妙,问:“她这难不成是魔障?”
若虚鼠没有答话,半天才道:“我没想到复发的时间这么快,神君每吞噬一次心魔需很久才能消解再食,此回夫人便真是神仙也救她不得了。”说罢面有伤感之色。
小南吓了一跳:“你……你开玩笑的吧?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若虚鼠道:“左右是这几天的事罢了。”说罢垂头不语。
小南拼命摇着若虚鼠:“你发什么神经啊?我是搞不懂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可是好歹你也跟她那么长时间,就忍心见死不救?养条狗也没你们这样的!”
若虚鼠怒道:“能救早救了,还用得着你说?我家神君好不容易才觅得一个附体,断没有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休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两人争执的当口,卫所却发生了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童子衿得到消息后,立马想要通报扇儿,怎奈没人进得了竹妃馆,他只得亲自出面料理。
竹妃馆中床上,扇儿早就痛得失去了大部分神智与知觉,残存的那一点不知在何处飘荡着,只觉得忽冷忽热,忽明忽暗,随时可以重返世间,又随时会消灭无踪。许多亦真亦假的片段如影片倒放着……
“爸爸?”
她忽的回到七年前那个一片狼藉的家中,平时一向温文尔雅的爸爸和温柔善良的妈妈如同被恶魔附身一般大打出手,地上全是水渍和碎片,客厅里三人幸福的合照也被摔碎了相框踩上了好几脚。
她提着洋娃娃的一条腿,茫然地看着自己陌生的父母。
爸爸很久没回来了,为什么一回来就和妈妈打架呢?那个面容扭曲的人,真的是自己的爸爸吗?
两人看着被吵醒的小小的她,反应截然不同。妈妈一把扑过来抱着她嚎啕大哭,爸爸则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草草拨拉了下头发和衣服,一脸冰霜地俯视着她们母女道:“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楚,现在你们家什么也没有,我也不用再憋屈得和孙子一样看那两个老东西的脸色了。最好识相一点,不然我有的是方法让你们难受!”
父母之间有怎样的裂痕她无从得知。尽管妈妈自那以后很快振作了起来,重新成为一个开朗自信的女人,但是她一直不肯再婚的事实一再提醒着她们,当年那阴影和伤痛仍然没有消失,也不会消失。
妈妈经常云淡风轻地对她说:“男人啊,自尊心可是很强的哦。要是他一开始觉得自己不如你,那么他以后也永远不会在你面前真正抬起头来。这样不平等的两个人,最终分道扬镳算是最好的结局;要是他还爱着你,那可是会化成烈焰把两人都吞噬掉的情感呢。”
“妈妈呢?妈妈还爱爸爸吗?”在这似梦非梦的境地,珊儿对妈妈伸出手,可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她看不情妈妈的表情,一切画面就像隔上了重重的雾……
扇儿再度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片火海之中,不由得大惊,想要勉强支撑起来却又力不从心,一下子倒在早有准备的小南怀里。
“怎么回事?”扇儿虚弱问道。
小南道:“方才你魔障了,他怕有人趁虚而入,便封了竹妃馆。不过似乎外头出了什么事,有人把这儿烧起来了。你还好么?”
“我没事。”扇儿深呼吸了几下,睁大眼对若虚鼠道:“把结界解了,小南,你把火灭了。”
若虚鼠阻拦道:“夫人,万万不可。您现在还没有完全……。”
“不要说了。”扇儿道:“解开吧。”
小南巴不得一声,一挥袖子哗啦一下让竹妃馆上空下起了倾盆大雨。若虚鼠苦劝无果,只得解了结界,紧紧跟在扇儿身边出了馆。
才到外头,只见童子衿和一对园内侍卫在外焦急等候,扇儿见童子衿手中犹握着火矢,便知那火是他放的,生气道:“你想把我烤熟了吗?”
童子衿跪下道:“侯夫人请息怒,事出突然,实在是万不得已。不知为何,朝廷忽然派人封山,要侯夫人自首。我已经派人稳住山下军队,想要通报侯夫人一声,怎奈如何都进去不得,便只能出此下策。”
“自首?”扇儿纳闷了:“我是做了什么违法的事,好好的要我自首?”
“回侯夫人,带兵封山的乃是朝廷新封的安乐王,说侯夫人勾结三皇子一党,意欲谋反。”
不知为何,扇儿一听到安乐王这个名字,眉头不由得一跳,直觉事情没有童子衿说的这样简单。
“三皇子?”扇儿笑道:“你爹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大腿没抱对,反而惹祸上身。他现在如何?”
“现今三皇子已被圈禁在皇子府,一干涉嫌官员都被关押在天牢,在下父亲亦不能幸免。”
扇儿看着童子衿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禁有些诧异。她低头想了会儿,问:“然后安乐王是想做什么?把我捆起来送入京中还是就地解决?”
“安乐王声称此事悬而未决,侯夫人需要一同入京配合调查,若是查清并无干系就放了夫人,还会好好安抚;若现在不肯就范,直接被定为逆贼剿灭。”
扇儿冷笑道:“好一招软硬兼施!只可惜我今儿心情不好,他想怎样我偏不怎么样。你替我传命令下去,通知卫内军队在山下聚集,我看他是不是要剿灭我这个逆贼!”
童子衿应了下去了。
若虚鼠扶住摇摇欲坠的扇儿,在她耳后低声道:“夫人可还撑得住?”
“没事。”扇儿从戒指里取出当年盆子给她瓷瓶里最珍贵的一瓶,里面只有两丸药,黑乎乎的一股子怪味。她仰脖子吞下一粒,脸色渐渐恢复过来。
真……难吃。扇儿险些吐出来,不过那药丸效果很好,扇儿原本混乱的心境和气息慢慢稳定了,感觉和从前一样浑身充满了力量。她吹了个口哨,皮丘屁颠屁颠地钻入她怀中,她又从戒指里拿出之前那辆香车,带着若虚鼠和小南出了万象园。
两军在山下虎视眈眈一触即发,过了好久,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安乐王遥遥看到一辆香车款款从山上下来,车旁跟着两个骑马的绝色婢女,看来车中的便是平定侯夫人兼膳国夫人了。
“好一辆香车!”安乐王调转喷粗气的马头,调侃道:“原来夫人也是同道中人。”
若虚鼠和小南一人掀起了一边帘子
安乐王定睛看去,只见一个珠翠满头千娇百媚的贵妇人抱着一只宠物端坐在车内,浑身灵气不过是筑基期的修为,但他本能却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危险。
前些时卫所有人发出密信给他,说是知道杀害淑贞公主的元凶,并还出计策叫他另寻名目诱其出卫所斩杀之。正好京中三皇子被八皇子打了个措手不及,其幕僚之一的童大启的儿子童子衿又是平定侯夫人的大管家,安乐王便利用此层关系借机试探。
在安乐王打量扇儿的时候,扇儿也在打量他。只见其丰神俊朗色若满月。一身亲王装扮更是显得他贵气逼人风采绝卓,但是他眼神中那一丝若柔有无的阴郁使得扇儿对他的好感大减。
“同道中人?妾身不知王爷此言何意。今日听闻此消息,妾身吓得不能言语行动,来迟了则个,还请王爷恕罪。”
安乐王爽朗笑道:“夫人勿要惊慌,此事还未定论,还请夫人与本王去京中一趟便是。”
扇儿为难道:“只是,妾身不过是一个深宅夫人,此等紧要大事做不得主,还请王爷宽恕几日,等妾身问过自家夫君再做商量如何?”
安乐王眯眯眼,道:“鼎鼎大名的膳国夫人岂能一个‘深宅妇人’可定之?你的善行义举连本王也有所耳闻,早就仰慕这样一位巾帼英雄脂粉将军,今日这般推诿,可见是心中有鬼了。”
扇儿笑道:“王爷此话太重,妾身担不得。无论心中有没有鬼,我谨遵夫君命令,非圣上旨意不得轻易出卫所,乃是妇人的本分。若王爷想动粗,也要顾及一下众人之口,想个好些的由头罢。”
安乐王大笑几声:“好,好。我便再给你几天时间,这段期间我也会向圣上讨要抓捕你的圣旨,到时候看你打算如何。”
安乐王的军队说是退散,实际上却是守住了山下各个道路,死死监视着山中人的动向,连一只苍蝇也不轻易放出去。
吴致远得了消息,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听说扇儿从山下回来后,也顾不上派人通报,直接到了竹妃馆询问。
“妹妹,方才你下去,事情可有转机?”他一脸焦灼之色:“怎么会出了这样事,到底是谁与你有这泼天般仇恨,只顾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