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陈亮、叶适为代表的南宋事功学派的教育思想,是在同以朱熹为代表的客观唯心主义“理学”和以陆九渊为代表的主观唯心主义“心学”的斗争和论辩中发展起来的。陈、叶同朱、陆在教育思想上的分歧,首先在于他们的教育理论基础是不同的。
朱熹、陆九渊都主张“道”或“天理”是超然独在的精神实体,先天地而生并派生万事万物,伦理纲常也是“道”或“天理”的体现。陈亮、叶适则主张“道”在事物之中,“理”是事物之理,不能离开事物而空言“道”或“天理”。陈亮说:“道非出于形气之表,而常行于事物之间。”又说:“道之在天下,何物非道?千涂万辙,因事作则。”叶适也认为:“自古圣人,中天地而立,因天地而教。道可言,未有于天地之先而言道者。”又说:“物之所在,道则在焉,物有止而道无止也,非知道者不能该物,非知物者不能至道。道虽广大,理备事足而终归之于物,不使散流。此圣贤经世之业,非习为文词者所能知也。”他还说:“其道在于器数,其通变在于事物。无验于事者,其言不合,无考于器者,其道不化。论高而实违,是又不可也。”这同朱、陆等人空言道德性命的为学进德道路是迥然不同的。
陈亮、叶适尖锐地批判朱、陆所谓“承道统”、“继绝学”之说。陈亮说:“二十年之间,道德性命之说一兴,迭相唱和,不知其所从来。
后生小子,读书未成句读者,已能拾其遗说,高自誉道,非议前辈,以为不足学。世之高者,得其机而乘之,以圣人之道尽在我,以天下之事无所不能,麾其后生惟己之问,而后欲尽天下之说一取而教之,顽然以人师自命。”就是说,“道统”、“绝学”之论,完全出自朱、陆等人的杜撰,旨在欺世盗名,惑乱后生。叶适也揭露说:“诸儒以观心空寂名学,徒默视危拱,不能有论诗,猥曰:‘道已存矣’。”实际上,“道学之名,起于近世儒者,其意曰举天下之学不足以致道,独我能致之故云尔。其本少差,其末大敝。”在叶适看来,朱、陆把“观心空寂”、“默视危拱”一套道德性命之说视为“学问”,诡称“道统”,不过是用来吓人,垄断学术的一种骗术。把道德性命之学引向“观心空寂”、“默视危拱”,并将此硬说成是“圣人之学”,又自封为“圣人之道尽在我”,武断地宣称“道已存矣”,或“独我能致之”,必然会排斥“天下之学”,阻碍学术思想的发展和进步。陈、叶在同朱、陆的论辩中虽不免有过激之词,但就其思想实质而言,的确击中了道学教育思想的要害。难怪朱熹对事功学派的传播忧心忡忡,他说:“江西之学(指陆学)只是禅,浙学(指事功学派)却专事功利。禅学,后来学者摸索;一旦无可摸索,自会转去。若功利,学者习之便可见效,此意甚可忧。”又说:“陈同甫学已行到江西,浙人信响已多,家家谈王霸,可畏,可畏!”说明朱熹对事功学派兴起的意义、分歧的实质,以及对理学思想带来的威胁最为敏感。
陈亮、叶适反对朱熹、陆九渊把“天理”、“人欲”和“道心”、“人心”加以割裂、对立的主张。他们指出:道学家所谓“气禀有清浊”的说法,实际上是一种宿命论。虽然道学家也承认通过涵养性情可以变化气质,但仍然保留着人的富贵、贫贱、智愚、寿夭“都是天所命”
的思想。陈亮反对人生来就有圣凡之别的说法,认为人的才性都是后天炼就的。他说:“人只是这个人,气只是这个气,才只是这个才,譬之金银铜铁,只是金银铜铁,炼有多少,则器有精粗,岂有于本质之外,换出一般,以为绝世美器哉!”陈亮更不赞成道学家们那种“原心于秒忽,较礼于分寸,以积累为功,以涵养为正,面盎背”的修心养性的道德修养。叶适也认为以天理人欲为圣狂之分,尊性贱欲,主静轻动,是“择义未精”,他说:“但不生耳,生即动,何有于静?以性为静,以物为欲,尊性而贱欲,相去几何?”又说:“以天理人欲为圣狂之分者,其择义未精也。”陈亮、叶适同朱熹、陆九渊论辩的重要课题是王霸与义利、三代与汉唐,以及成人之道。辩论的中心是如何看待功利。朱熹、陆九渊等人主张对政治、历史、人才判断是非,应以是否合于“天理”为标准,而不能“以成败论是非”。陈亮认为不能空言义利,而应当王霸义利双行;不能盲目推崇三代而非难汉唐,汉唐之君本领洪大开廓,能以其国与天地并立而人物赖以生息,他们建功立业的宏伟政绩证明并不逊于三代;培养或选任人才不能“空言心性”,而应视其功业。
总之,判断是非,首应以“功利”为准。叶适也认为:“古之大教在通人情。”他指出:“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初看极好,细看极疏。古人以利与人而不自居其功,故道义光明。既无功利,则道义乃无用之虚语耳。”陈亮、叶适在哲学思想、社会政治观和历史观等各方面批判朱、陆,建立起事功学派的思想理论体系,构成了求实用、讲功利、论实才、重实事的教育理论。陈亮、叶适关于教育目的、教育内容、教育教学的原则和方法,都是以此为出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