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如针尖落下,最后融入到地上的泥土之中,消失不见。水润万物而不争,若是能够做到如此豁达,世间许会少很多恩怨纠纷吧。
许沫晨望了望窗外,雾蒙蒙的一片,忍不住想起雨华峰。云、雨、雾、雪,每一座都各有千秋。只需在若山游览一周,便能尽览一年四季之景。
“之后的一段时日,三界之内,并未曾发生什么大事。我们这边,因为阁主伤了元气,不得不明哲保身,暗中寻找灵女。若山那边,亦因为一番闹腾,惹来非议。天帝起了疑心,他们亦 收敛起来。平时没事,从来不到人间行走,更别说涉足幽阴泽。”
苗无疆悠悠道来,似一个旁观者,清晰地看穿一切。
“看来风平浪静,却是波涛汹涌的前兆。魔道魔尊突然觉醒,就出了昆仑丘下镇压的狐妖。一时间,三界人心惶惶。”
“魔尊?”许沫晨微微吃惊,“是梵诗锦?”
“不是。”苗无疆否认,“你说的,可能是现任魔尊。那时候是黑魔尊,名为暗魑。心性邪恶,乖张暴戾。他让狐妖作他的领路人,破了人间结界,到处寻找戾气,以强大自身。”
“戾气?”感到有几分不解,许沫晨问了一句,“为何要到人间寻找戾气?”按理说来,幽冥界的戾气,才是最重的。冥界的鬼怪和幽阴泽的妖精妖兽,身上无一不带有浓重的戾气,尤 其是心无善念的恶鬼和恶妖。
“最重的戾气,当然不在人界。但是,最纯的戾气,却在人间。”苗无疆叹口气,意味深长道,“妖兽鬼怪,往往无心,因此无爱。但同样,也无害人之心。杀戮往往是出于本能的饥饿 ,为了寻找食物。但是人不同,凡人的心,是最复杂的。他们可能会千方百计地去迫害一个毫无瓜葛的人,喜怒哀乐,每一种情绪,都可能带给别人灾难。”
“尤其是凡人在发怒的时候,费尽心机作恶的时候,那股戾气,是最纯粹的。对于魔尊的修为,极为有利。”
“如此一来,三界岂不会面临一场灾难?”许沫晨挑眉,难怪当时在若山,他们似乎很忌惮梵诗锦,只是表面不多说罢了。
苗无疆点头:“但是那白狐,毕竟修行多年,它自然亦十分清楚。因此不愿意顺才那魔尊,一路上想方设法逃走。终于有一天寻到机会,在青州城郊外,它逃脱了。魔尊追寻不舍,誓要 抓住它碎尸万段。白狐最终逃到了桃花峪外的梦泽湖,碰上了醉醺醺的骆戎舒。”
故事又回归到了桃花峪中,许沫晨眨巴眼睛,心思万千。所有这一切,都因为桃花峪。
“那个时候,天帝已经派出天兵下界捉拿魔尊了,若山自然也不可能坐视不理。一得到消息,众人纷纷赶赴青州。若山大弟子天枢,率领众多弟子,从青州往西边去,寻到了梦泽湖,但 却一无所获。既未能找到魔尊,又未能抓回白狐。事情开始变得扑朔迷离,若山七子亲自出动,卜算魔尊的下落。”
“最后,在狐岐墓寻到了魔尊暗魑。”
窗外的雨声滴滴落下,屋檐边成了断线的串珠,晶莹剔透。
“若山七子联手,亦七星阵收服了魔尊,将他的魔灵圈禁在锁魂珠内,交给了天帝。其实,七星阵一直是若山最隐秘的术法。据说,是根据北斗七星所创。由斗杓和斗魁构成,七星连珠 ,每一颗都有自己的名字。而天枢他们这一代弟子入门之时,恰逢七星阵创世突破第九重。因此,若山掌门便将七星的名字,赐予了弟子们。”
许沫晨方才明白,原来那四个长座的名字,还有这等原因。
“天枢、天权、天璇、天玑,这四人更为年长,办事亦更沉着冷静。玉衡、凌阳、开阳三人,则更显得年轻气盛,充满了青春的活力。骆谷主,其实在若山之时,便是掌门座下弟子开阳 。戎舒这个名字,是后来桃花峪谷主替他取的。”
“娘亲给师父取的?”许沫晨好奇,“那白狐去了哪?”
苗无疆摇头:“白狐至今没有踪迹,杳无音讯。骆戎舒当时醉酒不醒,坠入梦泽湖中,被璃儿所救。当时桃花峪上任谷主已经卧病在床,一直由阁主照顾。两人心中,都惦记着婚书的事 情。徒弟见师父生病,自然不好开口,心事却瞒不住。”
“当时的璃儿,一眼便认出了骆戎舒,白衣道袍的若山弟子。即便事隔多年,我也很难想象,她怎有如此好的记忆力。在她的医治下,骆戎舒中的那点魔毒被清除,身子也慢慢好起来。 可惜,老谷主却香消玉殒了。一封遗嘱,将桃花峪交给了璃儿。她当时,仍然固执地不肯联系我们。我知道,璃儿的心中,从小都讨厌玲珑阁的囚禁。”
“她小时候便对我说,玲珑阁的楼阁,就像是小巧玲珑的宝塔,她就是那个被镇压在宝塔中的哪吒。”
许沫晨伸手去,握住苗无疆的手,粗糙却踏实的感觉。她轻轻捏了捏,安慰苗无疆。
对面的人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无碍。
“后来的日子,骆开阳改名骆戎舒,成了桃花峪弟子,做了曲璃的徒弟。幽阴泽灵女曲璃,成了桃花峪谷主。两个人年龄,其实相差不过几岁。两人开始到人间行医,散布药草。桃花峪 的名气渐长,开始为人知晓。日子久一点,骆戎舒察觉了这个小师父的心事,死缠烂打之下,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身为徒弟的他,带着那一纸婚约,返回了若山。因为收服魔尊,若山七子受了伤,掌门将手中事务都交给了几个弟子。七个人到若山后山,闭关修炼去了。对于骆戎舒到来,同门师兄 弟几个自然高兴。大师兄天枢并未将此事告诉长辈,他希望这个小师弟,能够重返若山。”
“然而,他失望了。”许沫晨淡淡一句,接了苗无疆的话,“师父定是拿着那一纸婚书找许凌阳算账去了。”说话间,她的眼角不禁抽搐。
苗无疆并未否认:“骆谷主这么多年了,脾气从未改变,还是一如既往像个孩童,性情中人呐。师兄弟俩见面不久,竟然动上手了。天枢天权纷纷劝解阻拦。骆戎舒说什么,都要拉着许 凌阳下山,去见曲璃。”
许沫晨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他怕是早已不记得那一纸婚书了吧。”
“不,他记得。”
苗无疆的回答,令她有几分吃惊。若山掌门,凌阳子。他明明知道一切,面对自己的时候,仍旧是那般冷淡。如此冷漠的一个人,娘亲为何会选择他?就因为那一纸婚书?当年那个洒脱 不羁的人,怎么会变作如今这个高高在上的若山掌门?
世事无常,一切都在改变吧。
“他想下山,并且想求他的师父成全。奈何,天权天枢两个师兄听后,纷纷反对。天枢还将他禁足在若山,要他断绝同幽阴泽和桃花峪的所有联系。”
“最后,他还是在骆戎舒的帮助下,一起逃了出来。并且,去了桃花峪,去赴约。那一纸婚书,欠了好多年。他们最终还是到了桃花峪,许凌阳亦见到了璃儿。”
“然后,他们在一起了。”
苗无疆幽幽一句,似乎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许沫晨的脸上,反倒没有什么意外。一见钟情,也许就是如此。只是走到最后,若是重新选择,就不会再如此选择了。
“后面大概有一段舒适的生活吧。”苗无疆只简单地说了一句,“直到若山弟子,再次打破了梦泽湖的宁静。”
“七星子闭关出来,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许凌阳擅自离开若山的事情,被掌门长座知晓。天枢多次派人去找许凌阳,亦亲自去过一趟桃花峪,但终究没能扭转局势。”
“若山掌门开始追究此事,天枢等人,不得不和盘托出,全部告知。当场,掌门大怒。当时的雪华峰长座,是许凌阳的亲传师父。他独自请命,前往桃花峪捉拿孽徒。”
“当他来到桃花峪的时候,璃儿已经怀孕了。”苗无疆一脸感慨。
许沫晨心中,则是微微一紧。
“许凌阳的师父玉虚道人听闻,勃然大怒。你可知,三界之内,对于越界结合是相当忌讳的。人界与妖界之后,是为半妖。但半妖的力量,既不如人,又不如妖,因此常遭人唾弃。奈何 ,许凌阳当时已经修得仙骨。他的资质,在那一代若山弟子中,算得上乘。若是按照正常轨道发展,接任玉虚道人掌管雪华峰不成问题。”
“而璃儿是灵女的身份,体内有千年妖灵的寄存蛊。待上一任阁主逝世后,她体内的妖灵便会自然激发。他们两人在一起,后代将会是个什么,无人敢想。”
“这种逆天道的行为,玉虚自然不能容忍。四人在桃花峪发生了争执,玉虚誓要杀了曲璃,将其元魂打散。骆戎舒和许凌阳自然不肯,出手阻拦。两厢争斗下,许凌阳竟然错手杀了玉虚 。”
“弑师!”许沫晨不忍惊嘘一声。想不到,堂堂若山掌门凌阳子,竟然,还有这样的前科。
“其实这也是一场意外,但龙渊剑收手的时候,已经晚了。”苗无疆有些无奈,“于是,他们三人,成了仙界捉拿的重犯。最后全部落网,被困于天宫监牢中。”
“最后,曲璃和许凌阳均受了十颗诛仙钉,半死不残。骆戎舒在押送途中,潜逃了。后来是他救治了璃儿,照顾她,直到剩下你。”
故事至此,终于落幕了?许沫晨眨眼看着眼前的人,慈祥和善的脸,像极了那抹橙色。她不禁又想起那张令人怜惜的面庞,眼角下的三颗痣。那个竹林中燃烧的火焰和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