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少女漫画、女作家、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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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山田咏美:漫画与文学(3)

这部作品与其说是在谴责女人那种动辄流泪的感伤和浅薄,不如说更是在张扬蓝色对粉红色的那种爱情。显然,作者对蓝色那种不惜以死来捍卫爱情的理想主义抱有深刻的共鸣。“我觉得,即使阴茎可以勃起,但若是感情无法勃起的话,也照样无能为力。”蓝色的这句台词显然与山田咏美后来那种强调性爱与精神之一体性的爱情观和美学观是一脉相承的。甚至可以说,她那种追求肉体和精神统一性的爱情理想在这一阶段上已经初显端倪。一言以蔽之,尽管是发表在情色漫画杂志上,但她的漫画作品却并没有进行一般意义上的煽情,而是在超越了情色漫画的次元上倡导着一种情爱的理想主义。饶有趣味的是,在这部作品中出现了一句绝妙的比喻:“此刻我就是土司上的奶油呐。”而这个比喻被原封不动地用在了她的成名小说《床上的眼睛》里。①

①见拙译《床上的眼睛中国文联出版社 2001年p40。

山田双叶笔下的私小说式漫画

《关于你的回忆》于1981年2月发表在《漫画大快乐》上,是一部较为真实地描写了山田双叶生活状况的私小说式的漫画。至此,山田双叶已不仅仅把漫画作为一种娱乐来考量,而是视为一种自我表现的手段了。

《关于你的回忆》的男女主人公分别是理罗伊和叶子。在山田双叶漫画里反复出现的叶子乃是一个很有男人缘的可爱女孩。每当更换一个男友,她就会更换两样东西:一个是香烟,一个是香水。叶子在迪吧与黑人理罗伊偶然相遇,随即坠入情网。于是,叶子的香水换成了麝香型,香烟换成了薄荷型的“KOOL”牌。两个人在理罗伊服役的美军基地度过了这一年的冬天。那是一段甜蜜的生活。两个人不时变换作爱的方式来加深爱情。叶子喜欢理罗伊黝黑的肌肤,以至于说道:“等到夏天,我也想让太阳晒成那种颜色。”对于人们通常抱着歧视感的黑色肌肤,叶子竟感叹道:“啊,黑色多么漂亮!”尽管两个人如此相爱,但不得不分手的日子却不期而至了。因上司的命令,理罗伊不得不返回自己的国家。两个人依依惜别,拥抱亲吻。“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两人人的热吻无休无止。理罗伊最后动情地高呼道:“Don’tmakemego!(别让我离开!)”叶子这才第一次发现了“简单英语所具有的强烈意义”。

山田双叶让黑人出现在这部漫画里,描写了他与一个日本女孩子之间的爱情。其中的叶子受到黑色恋人的影响,甚至改变了香水和香烟的牌子。不用说,这是一部体现并加深了山田双叶对黑人文化憧憬之情的作品。这部漫画或许称得上山田漫画和山田小说中大量黑人男主角的滥觞。其间的对话“WHOISIT”、“MYBABY”等,都使用的是英语本身,而不是标注英语的片假名。这些直接使用的英语与美军基地的背景以及黑人男主角一起,营造出了一种浓郁的异国氛围。这种手法也在后来的小说《床上的眼睛》、《动物的逻辑》等中得到了更加自由的发挥,其中镶嵌的英语短句无不凸现着主人公内心的情感。比如,《床上的眼睛》里出现的“IAMSAD”的英语原文,就颇具效果地表现了斯彭爱极生悲的心境,充分展示了“简单英语所具有的强烈意义”,并扩展了现代日语小说的表现手法。

于1981年6月发表的《FUNKYFUCK》,和《关于你的回忆》一样,不再是初期那种带有故事情节的情色漫画,也不是加入了搞笑因素的情色漫画,而采用了非常写实的方法。其中的世界逐渐开始接近作者本身的实际生活了。

作品是从叶子和理罗伊、柯尼和他的女友这两组男女在同一个房间里做爱开始的。叶子谴责希望以这种方式做爱的男人是一些没有羞耻感的男人。不久,叶子受到柯尼的邀约,背着理罗伊与柯尼幽会。叶子为了不至于败露而煞费苦心,殚思竭虑,最终决定结束这种偷偷摸摸的约会,与对方分手。

当下定分手的决心时,整个房间里回荡起本达格拉斯的乐曲:“I’LLNEVERSEEHEAVENAGAIN”。山田双叶显然想借助这首曲子来表现叶子此时的心情。而这正是山田双叶在《丧失处女的温柔方法》中业已形成的漫画美学的具体运用。除此之外,无论是对男人,还是对性爱,山田双叶都越来越清晰地确立了自己的审美标准。而且,这样一种标准也越来越明确地体现在了画面中。

比如,《傻姑娘》(1981年6月)就是以性感男人的标准和与这种男人恋爱的技巧为题材的作品。即向读者展示了不至于成为傻姑娘的样板。所谓的傻姑娘,就是指马上爱上男人,又马上遭到抛弃的傻女孩。

这部作品就像是将心理小说的某个场面画成了漫画一样,对女人如何俘虏男人,如何与男人周旋等各种心理进行了图解。在描写“酷男”的同时,刻画男人和女人的微妙心理,这是当时山田双叶最想探究的题材。并且,这一主题一直延续到了作为小说家的山田咏美身上。而装饰着男女之间各种心理活动的东西,乃是音乐。比如,背景音乐里就流淌着罗伯特·弗拉克那首《温柔的吟唱》。而画格里赫然出现的乃是其中的歌词——“KILLMESOFTLYWITHYOURFINGER”。

山田双叶漫画的变化

纵观山田双叶的这一系列漫画,我们会发现,其中渐渐诞生了某种方向性。从《FUNKYFUCK》到《傻姑娘》,随着一系列所谓私小说式漫画的发表,山田双叶越来越明确地树立了自己对男性和性爱的审美标准,并强烈地希望在作品里揭示自己的主张。这种冲动是那么不可遏制,以至于在她的画面中显示出一种鲜明的特征。

那就是作为背景的画面被大肆地省略。而两个相爱的男女究竟身在何方,则无从知晓。尽管的确是在床上,可究竟是在哪一座城市,又背负着怎样的社会性,作者根本无意追究,或者说是故意省略掉了。普通少女漫画中常常出现的那些街道、房屋,还有家具的细致描写在山田双叶的笔下被一笔勾销了。相反,占满整个画格的却是一些小小的“物品”。比如,在《关于你的回忆》中,是外国产的“KOOL”牌香烟,在《傻姑娘》中是口红,在《FUNKYFUCK》中则是外国生产的胃药。说得极端点,这些无一不属于那种在狭窄房间里散落于床边的小小道具。

最早注意到山田双叶这种倾向的人,乃是明治大学漫画研究会的前辈石川纯。在山田双叶最初的漫画单行本《糖棒》(1981年11月)的解说文中写道:

“看完这本书,就会发现,双叶的画进步神速。换言之,她出道时是相当蹩脚的。

“可以发现,她的画在画法上越来越高明。与此同时,山田双叶感兴趣的对象越来越执著于某一点上。这就像是看少年杂志的独家消息一样,再明白不过了。这是很有意思的。

“双叶抱着兴趣,视为焦点的东西,乃是处于眼前的物体。而且还仅限于现实世界。‘女孩子常有的’那种所谓‘空想世界’式的东西,在双叶那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倒不是像现实主义那样,依靠自己的意志来选择的结果。她只试图去看见‘现实’中的‘处于眼前的物体’。而且对于她来说,也只有这些物体才是存在着的。

“具体而言,也就是‘香烟’,‘香水’。归根结底,也就是所谓的‘男人’。如何认识处于那个极其狭窄视界里的男人,对于山田双叶来说,就正好构成了漫画本身。”

显然,石川纯相当精辟地指出了处于“狭窄视界”里的山田双叶和由此而产生的漫画。但是,若说那是一个狭窄的视界,的确也可以称之为狭窄吧,但或许山田双叶正是想剔除所有其他的因素,来描写一种封闭但却绝对的爱情世界。在她眼里,外面的街道和风景是微不足道的,由眼前这些物体所代表的那个男人才是她的整个世界。这个男人的社会属性也是微不足道的,倒是他的身体以及与他身体有关的物品有着更大的意义。不用说,占满整个画格的香烟或香水乃是如同电影主观镜头似的东西,是与她那种追求纯粹和绝对的爱情美学相吻合的创作技法。这种技法后来也被运用在山田咏美《床上的眼睛》等早期小说中,香水、牙刷、汤匙、床、毛毯、口红、精斑,这些绝对物质性的存在竟然成了小说的关键词语,就跟双叶漫画中占满整个画格的小小物体一样,昭示着主人公的心理世界。

被视为新浪潮谱系漫画家的山田双叶

山田双叶在剧烈动荡的漫画出版界中,被视为别具一格的女性情色漫画家。然而,唯有杂志《FUSIONPRODUCT》(1981年4月)把山田双叶视为少女漫画谱系的情色漫画家之一。杂志上刊登了一篇题为《当女人阅读情色漫画,并创作情色漫画之时》的评论文章。其副标题乃是——“女性笔下的所谓情色漫画。中村育美、相模由纪、赤星顺、山田双叶、近藤洋子、塚绘梦子、正保广美、泽木茜,她们的彼岸?”这篇评论文章的作者乃是阿部朋子,她是这样评价山田双叶的漫画的:

“一说起情色漫画,马上会联想到满篇的男欢女爱。那种强暴女人的模式乃是唤起兴奋状态的狂热之源。而女性作家的登场则明显改变了这种狂热的性质。

“中村育美、相模由纪、赤星顺、塚绘梦子、近藤洋子、火野妖子、山田双叶、正保广美、泽木茜,我认为,上述女流方阵的登场拓展了性的视点,使人们对性的视点具有了更多的角度。在情色剧画中,无论如何尝试情节的多样化,最终的落脚点还是不外乎长达数页的女人的呻吟和匍匐在女人身上的男人的背影。可是,当另一种女人——她们虽然发出呻吟,但却一边凝视着埋头于性交的男人,一边思量着某些奇妙的事情——出现在漫画中时,这些漫画还能够被同样定义为情色漫画吗?

“不少情色漫画杂志的编辑认为,女流作家所创作的作品是绝不可能成为主流的……

“‘总觉得有一两步是不同的,其中有着某种决定性的差异,或许可以称之为拒绝成为男性欲望的代理吧……’‘正因为如此,我觉得格外有趣。’

“即便是为数不多的女性作家,似乎也可以被划分为两个大类。即自始至终将女性的感性置于优先的地位,站在与男人相反的一极上来直面性爱的一类作品,和站在与男人相同的方向上来追求快感,并试图沉溺于性行为中的另一类作品。或许近藤洋子和山田双叶就可以归为前者的范畴吧,而作为后者,或许可以举出中村育美、相模由纪吧。倘如性爱是可以被对等地给予女人的尤物,那么,她们的作品出现在女性杂志上,也理应不会是太久远的事情了吧。”

在这里阿部朋子敏锐地指出,山田双叶的作品乃是自始至终将女性的感性置于优先的地位,站在与男性相反的一极上来直面性爱的作品。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山田双叶和近藤洋子追求与男性相反一极的爱欲,并作为女性情欲的表现者,开辟了崭新的地平线。用女性的眼光来审视女性的性,并表现其丰富的多样性——这是男性所难以把握和表现的东西。而正是在这一点上,山田双叶不啻女性主义的先驱性存在。这种女性主义的视角也被沿袭在她后来的小说创作中,以至于《床上的眼睛》这部描写男女关系的作品轰动了文坛,在遭到卫道士们口诛笔伐的同时,也作为日本现代文学史上第一部从女性角度大胆描写了性爱的作品,被誉为具有革命性的意义。

山田双叶漫画的主题是明晰的,这种明晰源于她自身所选取的毫不含糊的立场。比如她发表在《漫画DUMP》(1981年6月)上的《糖棒》,其扉页上就注明了这样的字眼:“里面记录了在此加以告白的女流作家的私生活”。她的价值观在这部漫画作品得到了明确的张扬,并构成了漫画本身。

在面对《周刊现代》、《微笑》等杂志记者提出的“你为什么画情色漫画?”“对所谓的高潮,你如何做想?”等无聊的提问时,她毫不含糊而又不无揶揄地回答道:“那是因为我喜欢性爱呗。”她还坦言,自己喜欢的是“美丽的女人”,是“能够让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性感男人”,并毫不迟疑地举出了自己当时正在交往的恋人名字“MARIK”。在让读者惊诧之余,又用挑衅的口吻说道:“不论如何,男人的阴茎对于我来说,都必须得是一根糖棒。”这种惊世骇俗的话语不能不让我们联想到她后来的小说《床上的眼睛》。毋庸置疑,在她的漫画中已经显示出了其成名小说的端倪。山田双叶进而宣称道:“总之,不能够爱得潇洒和纯粹的人,只管去死吧。这是我一贯的主张。”潇洒而纯粹的爱,还有让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性感男人等等,这些无一不是贯穿在山田双叶后来小说中的恋爱美学。

《GALSCOMIC》时代的山田双叶

1981年4月,或许是抱着开始崭新人生的决心吧,山田双叶从明治大学辍学,告别了枯燥呆板的大学生活。而在此前的1980年前后,山田双叶达成了从三流情色杂志向主流漫画杂志的攀升,受到《GALSCOMICDX》的启用,开始在这一杂志上发表长篇漫画了。不用说,由于发表作品的阵地不同,作者的创作意识也会随之发生相应的变化。我们不难发现,山田双叶发表在《GALSCOMICDX》的漫画作品与发表在三流情色杂志的漫画作品显然有着微妙的差异。尽管这或多或少可以归结为编辑意志的体现,但山田双叶本人也肯定对杂志的编辑方针有所意识。《GALSCOMICDX》是以14岁到18岁的初中、高中女学生为读者对象的漫画杂志,而不是以所谓女小学生为对象的少女漫画杂志。换言之,发表的漫画允许带有更多的成人色彩,但又不能像三流剧画杂志那样出现赤裸裸的性爱主题。因此,我们只要比较一下她发表在三流剧画杂志上的《关于你的记忆》、《FUNKYFUCK》和发表在《GALSCOMICDX》上的《感觉如此完美》、《耶稣》、《KOOLCOOL》、《ASHTRAY》,就会发现其间的区别。无论是在作品的整体氛围上,还是情节的设置上,都有着很大的殊异。性的主题已经退隐其后,而变成了侦探小说式的,抑或带有少女漫画风格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