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少女漫画、女作家、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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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山田咏美:漫画与文学(4)

比如,《感觉如此完美》(1980年11月)就是一部不无少女漫画风格的大人漫画。以戏剧演出的世界为舞台,描写了恋爱中的三角关系,在情节的设置上无疑具有少女漫画的特点。虽然描写了女明星演员与跑龙套的男演员之间的情感纠葛,还有配角演员之间的尔虞我诈,但作品真正要表现的东西却与少女漫画有所不同,其最大的看点不在于人物之间感情上的争风吃醋,而在于两对男女之间那种痛切而复杂的心理戏剧。在刻画了人物心理褶襞的同时,突出了人物在爱情上的洒脱和纯粹,而一改少女漫画主人公那种情感上的扭捏和造作,塑造了拒绝流于感伤和情绪化的成人形象。比如,其中的女演员就是一个能够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实践了山田双叶恋爱美学的爱情专家。正是在这种意义上,不妨把山田双叶这一时期的某些作品称之为带有少女漫画风格的成人漫画。

与此同时,山田双叶还创作了将惊险性与情爱融为一体的成人漫画。其中漂漾着洒脱的情欲,从而明确提出了关于“酷”的美学。比如,《耶稣》(1981年1月)、《KOOLCOOL》、《ASHTRAY》就是围绕着奇利这个以偷盗为职业的主人公来展开种种故事的系列漫画。这些以职业强盗为主人公的系列漫画,以纽约为舞台,讲述了一个潇洒而英俊的强盗的种种奇遇。之所以以纽约为舞台,或许可以认为是受了吉田秋生《加利福尼亚故事》的影响吧,但相对于伊布和西斯这两个多少有些日本化的人物,山田双叶笔下的奇利实践了更加美国式的“酷”的美学。这一时期,山田双叶的漫画无疑受到了美国漫画的影响,其显著的例子表现在拟声词的应用上。比如,物体撞击在门上的声音,她不是用“バン”,而是用“BANG“来标注。开门的声音不是用“カチャン”,而是用“CASSIN“来表示。而且,出场的人物全都是美国人,对话框里的日语也不妨看作是英语的译文。对话中甚至常常直接出现英语,从而让读者大有恍如身在纽约的感觉。而且,这些英语不仅用来营造氛围,甚至被用来表现构成主人公感受性末梢神经和运动神经的内心生活。这一点还表现在画满整个画格的香烟和酒类的特写上。比如,香烟既不是日本生产的七星牌,也不是万事发牌,而是“KOOL”牌。而杜松子酒也绝不仅仅停留在一般名词上,而必定是“GORDON”牌或者“DRYGIN”牌。作品中美国人的生活就是依靠这样一些具象的物品,带给读者一种逼真的实感。在读者眼里,这些物体构成了主人公们的精神生活,也构成了他们的文化。在山田双叶看来,这些小小的道具恰恰是她漫画真实感的保证,对人物的描绘乃是从它们开始的。这些小小的物体甚至比描绘街道的风景具有着更大的意义。所以,她对这些生活的细节非常敏感,不惜精心地描绘随手可及的小小“物体”。

这一点在山田咏美后来的小说中表现得更加明确,她总是不厌其烦地描写物品的具体商标或者品牌。不是抽象地写成“杜松子酒”,而是写成“GORDON”牌酒。不是使用香烟这个类属名词,而是使用“KOOL”或者“Peace”这些专用名词。比如,《A2Z》中的VeuveClicquot香槟酒、Diorissimo香水、OZWALDBOATENG牌领带等等,还有在《滚烫的爵士乐饼干》中,男主角泰藏的G——shock手表、HOI牌紧身内裤、LEVIS牌牛仔裤,无一不是具体的品牌名字,从而在读者心中唤起这些品牌本身所分别表征的财富、高雅,抑或时尚但却廉价的特点等等,从而赋予人物一种可感的真实性。

《MISSDOLL(玩偶小姐)》——美与爱欲的世界

不久,山田双叶又在《MISSDOLL(玩偶小姐)》中描写了多少有些另类的爱情模式,营造了一个美与爱欲的世界。故事的主人公乃是一个在交通事故中失去了双亲的女孩子。一个名叫阿丽的美丽女人收养了她。不久女孩子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女人,被称之为DOLL(即玩偶之意)。一个叫做阿玄的青年被她深深地吸引,以至于做出了平常很难做出的事情。而另一方面,DOLL逐渐接近了阿丽的情人——某公司的社长能條。DOLL这么做,是因为能條乃是阿丽喜欢的男人。DOLL喜欢阿丽,从而爱屋及乌,对阿丽喜欢的一切都悉数喜欢。比如阿丽用过的口红,还有与阿里接过吻的能條的嘴唇。DOLL在俘虏了阿玄的同时,也逐渐赢得了能條的欢心,以至于能條提出,要让DOLL留在自己的身边。知道DOLL夺走了自己的情人,阿丽在一怒之下,将DOLL赶出了家门。DOLL辩解道:“我只不过是想了解阿丽喜欢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罢了。”但她的辩解并没有得到阿丽的原谅。遭到驱逐的她只好寄居在能條身边。不久,能條从阿丽那儿获悉了一个事实:DOLL乃是阿丽过去所爱的一个男人的孩子。阿丽曾经深爱着那个男人——即DOLL的父亲,但那个男人却对她不屑一顾。于是,在那个男人死于交通事故之后,她决定收养他的孩子,将她培养成一个供自己恣意摆弄的玩偶,以此来修复自己受伤的自尊心。能條把阿丽这一残酷的报复计划告诉了DOLL,但DOLL不仅不憎恨阿丽,反而连声说自己“喜欢阿丽”。那以后,阿玄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DOLL,于是来到DOLL寄居的地方,要DOLL在自己和能條之间做出选择。而能條宣称自己将把DOLL带到纽约去,让如今任人操控的玩偶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久,DOLL前往纽约的日子来临了。就在能條因事离开DOLL身边的那一片刻,阿丽出现在DOLL面前。感激涕零的DOLL与阿丽一起撂下行李,离开了机场。看到DOLL回到自己的身边,阿丽感慨万分地嗫嚅道:“你把多少男人变成了偶人,才又回到了我身边?啊,我的DOLL.。”

从上面的描述中,我们不难发现,阿丽与DOLL之间的关系与《床上的眼睛》中玛丽亚姐姐和金之间的关系非常相似。显然,山田双叶的漫画以各种形式渗透到了他的处女小说《床上的眼睛》里。

就像《床上的眼睛》中玛丽娅姐姐与金之间的奇特关系引起了读者们的种种兴趣一样,阿丽与DOLL之间的关系无疑也是值得我们玩味的。显然,两个人并不是所谓的同性恋关系。尽管DOLL喜欢美丽的阿里,但阿丽不过是为了治愈受伤的自尊心,而把DOLL变成了一个工具而已。而DOLL也并不具有只喜欢女性的同性恋癖好,也并非从生理上对异性感到排斥。可是,她却从对阿丽的思慕中,从得到阿丽的物品中,抑或从服从阿丽的指示中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幸福。正是在这种意义上,DOLL对阿丽的爱让人感到有些费解。

但倘如我们把爱欲看作是对一种伟大价值体系(比如神或美)的源自灵魂的憧憬,那么,毋庸置疑,DOLL对阿丽的憧憬就具有了近似的性质。尽管在我们看来,阿丽或许并不值得DOLL如此地依恋,但那是一种不需要理由、只感到心灵被深深吸引的情愫,与少女们受到宝塚歌剧的明星或是男性偶像强烈吸引的情形非常近似。或许从本质上说,所谓的爱欲也就意味着灵魂的丧失,听任自己沉浸在一种伟大的(至少是自己认为伟大的)价值体系中。也许爱欲的极致就在于全身心地投入到对方之中,以至于迷失自己。要想克服拘泥于渺小自我的愚昧和丑陋,关键就在于融入那种伟大的价值体系中。爱欲教给我们一个真理——所谓的快乐,不是来自于固守自我,而毋宁说来自于丧失自我。从这种意义上说,DOLL无疑是爱欲至上主义的实践者。

这种关于爱欲的美学早在《附属品》中便已经出现了萌芽。那个爱着天才钢琴家凯利的昭彦就与DOLL有着相通之处。山田双叶正是借助这些人物来展示了自己那种有些妖冶和矫情的爱欲至上主义。尽管三流剧画杂志连篇累牍地描绘女性遭到凌辱或强暴的肉体来煽动读者的情欲,但山田双叶却向人们表明,那绝不是本质上的爱欲,毋宁说,真正的爱欲乃是一种近于丧失自我的灵魂的憧憬。纵观山田咏美的所有小说,其中的主人公都是这种爱欲至上主义的实践者,无不渴望着迷失在极致的爱情中,并享受这种迷失的快感。

《黑色桔子汁》与充满野性魅力的男人

从表现了山田双叶的爱情观,以及与后来处女小说的关联性来等方面来看,以横须贺美军基地附近的肮脏街道为背景的漫画《黑色桔子汁》,不能不说是一部值得一提的作品。主人公叶子爱着一个名叫卡迪斯的黑人。而卡迪斯则是一个只会用性爱的方式来向对方表达爱情的男人。

只要与《床上的眼睛》稍作比较,就会发现,卡迪斯这个人物以斯彭的形象复活了。而他与叶子之间的台词也以近似的形式再次出现在斯彭和金的对话里。只会用性爱的方式来表达爱情的男人形象,还有男女之间那种浓烈得近于痛苦的爱情,此后不断出现在山田双叶的小说中。《床上的眼睛》中的斯彭,《滚烫的爵士乐饼干》中的泰藏等,都可以看作是与卡迪斯如出一辙的人物。

“他就只知道做爱!

要怎么做才行呢?要怎么做,才能讨你高兴呢?除了做爱,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斯彭一定在心里这样呼喊道。”①)

①见拙译《床上的眼睛》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p 24。

“‘能够让黑木喜欢的东西,我一样都不具备。我就只会做这一件事。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了我的一只脚。从膝盖的背后一侧,我感觉到了他那只大手的存在。是的,他就只会做这件事。而且,也只有他能够做这件事。”②(《滚烫的爵士乐饼干》)

通过塑造一系列所谓只会用性爱来表达爱情的男主人公,山田咏美高歌的是肉体的浪漫主义。她喜欢所谓“身体的感觉”、“五官的记忆”这样一些说法,这是因为她内心有着一种坚定的信念:用身体捕捉到的感觉,与大脑里的知识不同,是决不会撒谎的。她对偏重知性,把知性视为人之理想的现代文明抱着深深的疑惑。她认为人的野性遭到了知性的侵蚀,而野性原本是充满魅力的。野性的动物是美丽的,而人也不外乎是动物。因此,从人那儿谋求野性的美,也是理所当然的。男人的魅力与其说在于知识水平或者学历,不如说在于动物式的性感魅力。即是说,她主张的是肉体对精神的优越地位。肉体并不是无知的,它不是通过知识,也不依靠语言,而是通过感觉的末梢通向无数的真理。因此她创造了一个独特的爱欲世界。与过往文学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描写出了与日本传统式的恋爱相断绝的、即从肉体开始的现代恋爱方式。在山田咏美的世界里,有着一种贯穿始终的信念:排除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性,世界便不可能成立,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男女那儿,则基本上表现为一种性的关系。因此,她把迄今为止被普遍认为属于“精神”一侧的东西翻译成了“肉体”一侧的东西,并试图把肉体和精神的关系颠倒过来。在她看来,较之所谓精神这样一种模糊而僵化的东西,倒是肉体的关系,还有彼此渴求着的肉体欲望,显得更加纯粹洁净,也更加真实可靠。正是这种理念促成了她笔下大量卡迪斯——斯彭式男人的诞生。

②同上P296

山田咏美在1987年以《灵魂音乐·唯有情人》获得直木奖之后,作家中上健次曾如此评价山田咏美的文学:

“若无断裂语言的肉体则不成诗。瞧这肉体的光辉,还有精神的膨胀。丑陋而贫乏的时代结束了,咏美是新时代。你坚固的乳头是新时代波潮的证言,你丰饶的臀部,柔软又刚强。街头巷尾所用的‘玩’等萎缩的语言已不适合于你,而只是暴露出那些贫乏而丑陋的灵魂罢了。文学没有肉体则不会持久。这数十年来,作家都是等死的老人,忘记沉浸在热的血潮中柔软肌肤的感触,忘记最高塔力的横溢,即便年龄很年轻,但也像是生血已经被吸光般地贫弱,只会睁大眼睛看着四周而已。咏美,你有超越这些玩曲棍球、躲在老人俱乐部的人的勇气!直木奖选择了你,这才能证明直木奖的作家是活着的,现在芥川奖令人有不洁之感,芥川奖是老人俱乐部选的,他们只会冷笑。咏美,你是正确的,美丽的肉体是文学真正的归宿。樋口一叶、与谢野晶子如果现在和你同龄,也必然会和你做同样的事情,林芙美子也会激赏和嫉妒。谷崎润一郎、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也会和我一样写同样的颂文。忘了子宫,忘了生产的文坛,均将受到你的震撼,没有肉体的光辉则没有语言。没有享乐,怎有文学……”①

①见『平凡パンチ』(マガジンハウス編、週刊)、1987年8月13?20合併号、P6~7。

《横须贺奇人》与灵魂音乐漫画

继《黑色桔子汁》之后,山田双叶又在《GALSCOMICDX》上发表了分六次连载的长篇漫画《横须贺奇人》(1982年3月~1983年1月)。与《黑色桔子汁》一样,也是以横须贺为背景的漫画作品。其中的所谓奇人乃是一个灵魂音乐的歌手。山田双叶通过描绘歌手和观众在现场音乐会上的热烈场景,并借助具体的音乐家名和音乐曲名,并通过插入具体的歌词等等,来唤起读者对音乐的想象,试图让灵魂音乐的氛围弥漫在整个漫画作品的空间里,从而达成她创作“灵魂音乐漫画”的梦想。从某种意义上说,在自己的作品里表现音乐的美,乃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并且,这种梦想一直延续到了她作为小说家的时代,以至于如何让文字渗透美妙的节奏,从而营造出音乐的氛围,成了她后来的一大课题。不管是她的成名作《床上的眼睛》,还是获得直木奖的小说《灵魂音乐·唯有情人》,抑或《放学后的音符》、《滚烫的爵士乐饼干》等等,无不渗透着音乐的元素。

除此之外,山田双叶还在《横须贺奇人》中倾注最大热情塑造了一个理想的“酷男”形象。男主人公JB是山田双叶心目中的性感男人在最大程度上的具体体现,全面展示了山田双叶关于男人的美学。他留着一头乌黑的头发,有着高大魁梧的身躯,宽肩厚背,富于肌肉美。纵观山田双叶的漫画作品,会发现其中的男主人公几乎都是一头短发,身上大都穿着带兜的大衣、拉链夹克衫、T恤衫、紧身牛仔裤,或者休闲裤。而在音乐会或现场演奏会上,要么直接赤裸着上半身,要么穿着设计别致的衣服。有时候则是一袭晚礼服。总之,既有别于当时的流行服饰,又极具时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