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手上的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打开,里面的饭还是热的,我一边打开,一边笑着说:“外公,起来吃饭了,今天的饭可能不太好吃,因为我昨天没睡觉,你不会介意吧?你不能吃的味重,我给你做的胡萝卜……”
我没有听见外公的回音,但是我听到妈妈哭的更厉害了。她怎么了?
后来我就不知道怎么了,因为我好像昏倒了。
那段时间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小时候了。小时候爸妈工作都忙,所以我一直住在外公家。我没见过外婆,听说妈妈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外公对我很好,他教我写字和钓鱼,平时和我一起玩。他是个很好的老人,街坊邻居都喜欢他,慈眉善目,知识又多,孩子们见着都亲热地叫爷爷。
晚上的时候外公就给我讲故事,他有好多故事,总是讲不完。讲完故事他还会问我问题,不论对错他都笑着说我是好孩子。
我又想起傍晚的时候我和别的小朋友在院子里玩,他就慢慢走出来叫我回家吃饭,我和小朋友舍不得分开,他就把小朋友一起召到家里吃饭。
再后来不太小了爸妈就把我接回家去住。已经好多年了。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家里,已经是深夜了,爸妈好像还在讨论外公的后事。我一直反应不过来原来外公已经走了。我继续睡。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心,我告诉她,我外公死了。
其实一开始我是打给庭的,后来电话里传来“您拨的号码是空号”的声音,一直响一直响,我才想起原来庭走了。
所以我打电话给心。
心不停地安慰我,我说我没事,只是想找个人把这件事说了,现在没什么事了,挂了吧。
然后就挂了。我又想打电话给韵,可是她家里一直没人接电话。
外公的后事办得很体面,有很多人来,我和妈妈站在门外招呼客人。
自始至终我没有哭,我不知道为什么。灵堂里充斥着眼泪蒸发后的咸味,很不舒服,很潮湿,我早早地离开了灵堂。
走在街上我不知道去哪里。我想我很多天都没和韵联系了,我去她家。
开门的是她家的保姆,我笑笑,问:“韵在么?”
保姆好像表情很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韵的母亲走过来看见了我,我忙叫阿姨好。她说,是K啊,进来吧,我有事给你说。
什么事?韵怎么了?我随着韵的母亲走到了客厅,客厅在一楼,韵的卧室在二楼。
我问:“阿姨,有什么事么?”
她犹豫了好久,最后才轻轻地说:“K,我不是怪你们……那天你们一晚上没回家……就是庭走的那天。”
“出了什么事么?韵她怎么了?!”我尖叫起来。
“韵她……那天在楼下被抢,被人桶了三刀虽然不深……”阿姨的声音颤抖。
“不……不可能!那天我和心一直送她到楼下的!”我觉得我在害怕。
“可是……”
“没有可是!她在哪里,我要见她!”我喊着冲到楼上韵的房间。
我开门的手是颤抖的,我冷,我怕开门看不到韵,或者我看到了,却不是我的韵。
开门的那一秒我停止呼吸紧闭双眼,犹如千年。
然后门开了。
我看见韵很安静地坐在床上看书。我愣了很久。我听见韵惊奇的声音:“K你怎么来了?!”
眼泪抑制不住地涌出来,我的全身瞬间液化。她是我的韵,她还坐在那里!
突然就冲过去抱住她,也许是我用力过猛,韵不住地咳嗽。我赶紧放开,眼泪滴在她拿着书的手上。
韵笑着说没事的,一边擦我的眼泪。我一遍一遍地说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一边哭的越厉害。韵的母亲站在门外说不出的痛苦表情。
等我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我让韵躺下闭上眼睛,我在她身边靠着床拉着她的手说话,韵睡觉的时候是要牵着人的手才能安然入睡的。
我轻轻地说:“韵,我外公死了。可是我在葬礼的时候没有哭。我为什么没有哭呢?”
韵似乎是想说什么话,被我阻止了。
“你别说话,听我说。庭走了,我没有哭,外公死了,我没有哭。其实我是想哭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泪腺。刚才我进门以前怕的要命,我怕我见不到你或者见到的不是现在的你,多好,你现在还在我身边躺着。我不能没有你了。我,你,还有心,我们要一直这样过下去,不许谁先离开。等到又一天每个人都非走不可了,我们就一起走,谁也别回头。好么?就这么说定了。”
我看见韵哭了,我在眼角擦掉她的泪水,没让它们流下来。
好一会儿,韵睡着了,我离开。我想去哪里?
走了好久,我在公用电话亭给心打电话,我告诉她韵的事,她大吃一惊,再没有别的反应。我又说韵现在应该没事了,她说,这是好事。
我找不到话题,两个人沉默无言好久,然后我说:“能不能安慰一下我,我现在特脆弱。”
她说:“我知道你不会自杀的,放心吧。现在回家好好睡一觉,我知道你很多天没睡觉了,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都没了。去吧,我在看碟,别打扰我。挂了,拜。”
“……拜拜。”
我走出电话亭,天开始下毛毛雨,我不想感冒,狂奔回家。睡觉。睡觉起来什么事都没了。
可是有些事情啊,真的不是说什么就做得到什么的呢,我记得我们四个人刚认识的时候说过一辈子都不分开的,其实现在想起来很幼稚,有谁会一辈子都不分开?
庭走了。三年以后,我和心,韵一起说拜拜,然后离开,找自己新的生活。可是庭却回来了,带着一身的功名利禄,在我走的时候,她去送我。
“就这么走了?”
“嗯。”
“不回来了?”
“不一定吧。”
“东西都带好了吧?”
“好了。”
“那就这样吧,拜拜。”
“拜拜。”
然后她抱紧我,脑袋在我的颈窝里,我知道她不会哭的,可是她却不抬起头来,好久,她问我:“你用的什么洗发水?”
我呵呵笑,她还记得,于是我用她回答我的话回答了她。
我就这样上了飞机,庭始终是没有变的,我们说话的时候总是用最少的字表达完最主要的内容,然后偶尔开玩笑,我笑着系好安全带。
“小姐,您不舒服么?”身边漂亮的空中小姐突然问我。
“没有啊,怎么了?”
她微笑:“没有就好,我看见您在流眼泪,所以……”
我在流眼泪?呵呵,我有很久没哭了呢,怎么一下子就哭了啊。
我在一个大城市终于安定下来,有了一分不算低的稳定收入,那时我已经离开她们三个四年了。我们没有联系,因为所有人都在漂泊。我不知道她们过的怎么样,在忙碌的城市中,我忘记了她们,只是有时候会突然想起,希望听到她们的声音,然后突然发现,我甚至没有她们的电话。我常嘲笑自己,记得的,也许只有我一个人了,我还这么死皮赖脸抓着不放,人家早把我给忘了。
可是在某一个阴天的早晨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爸爸打给我的,他说韵死掉了,韵回到当初的城市看爸妈,在快到家的路上出了车祸。爸爸叫我回家一趟,看韵最后一眼。
我没有带任何东西,买了当天的机票回去。下了飞机我就直奔韵的灵堂,心和庭也在那里,她们没有哭,可是眼圈是黑的,这么多年没见了,每个人都有了变化,我不知道她们看我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
我走到韵的棺材前,她看起来只是像睡着了一样,只要我轻轻喊“韵,起床了”,她就会站起来对我微笑。可是她没有。我明白的,她已经死了。
我转过身看她们两个人,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们三个到外面走走,结果一直没说话,谁也没说。直到我离开家回到那个大城市的时候我依然不知道她们的电话和地址,不知道这么多年她们在干什么,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变了。
但是她们知道了我的地址我的电话我这几年干了什么。于是有一天,她们两个联合给我寄了一张明信片,明信片上四个孩子在放风筝,快乐地笑。明信片的背面写了两个字:“永远。”下面是她们两个人的签名。我收到它的时候激动不已,几乎要死去。
后来我知道心和庭那几年是在一起生活的,她们一直在一起,韵在一个遥远的南方城市。我们隔了好远,站在好高的楼上都看不到彼此,我们每个人都以为对方忘记了自己。
我辞掉了工作到另外一个城市和庭她们一起住,我去的时候正是九月,那个大城市的天气开始微微转凉了,我穿了牛仔裤坐火车前往,安静的快乐着,那年庭走的时候也是九月,她是第一个离开的,现在韵不在了,我们又住在了一起。外公死的时候也是九月,天气也是微微的转凉,我给他做了胡萝卜。
还好,庭和心所在的城市,终年不会太冷,九月的时候不会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