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虹羽
秦焕之,你不爱我,但还是偷走了我的心。
香山笑,香山笑,你这妖精。你是多么美丽和高贵啊。可我只是个普通女子,你叫我拿什么来跟你比。
秦焕之,你自己说说我是如何待你,你凭什么负我,去随了香山笑罂粟一样的眼。你在她飞扬的裙脚下摇摆,你敬她,你恋她。她是你的神,而我,又是你的什么?她偷走了你的心,你就来拿我的这场绝烈的爱去殉葬。谁叫我痴,只怨我,只怨我。
幸福总是在最饱满时被突然撕裂。我仍旧能回忆起那个阳光像流水一样温柔的春天午后。我深爱的男子秦焕之站在我身后凝望我,拿了一件白色坠有小蓝碎花的裙子不停地洗,洗。我没有看他的脸,但我想必他是笑了。他定然在笑,他总像疼孩子一样疼我。
我和他是青梅竹马,从我隐约诞生爱的念头起就在心底打定主意今生非他不爱。我早已把自己交给他了,在星光映射的草地上,我们赤裸地拥抱。
那个保守的年代,一个女子却在成亲之前把自己交给一个人。我从没想过这有什么,我认定自己是他的。我在等有一天他把我连根拔起,然后相互嫁接。只是这天迟迟未到,却在那个春天的午后朝相反的方向炸开。
那个午后他对我说,裳,我要娶妻子了。
他猛地开口,阳光訇然燃烧,在我脸颊灼出一片绯红。
女人抬起头,她在期待一场目光的洗礼。她等待男人用痴迷的眼神凝望她,并对她说裳,我要娶的妻子就是你。然而她根本看不见男人的眼,男人低着头,面容埋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里。她从男人的表情上读出了另一个女人。谁?你要娶谁?女人惊恐地问。
香山笑。男人说。
我愣了一下,手中泛旧的裙子在阳光下闪着沉重的光。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语气出奇的平静。我放下手中洗着的裙,站起身理了理鬓角。
我不知道……裳,我对不起你,我……就那一次,她有了我的孩子。
可是秦焕之,你怎么不问问我,我也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
男人疑惑地抬起头。他的眼角闪着寒冷的光。这一刻女人的心彻底死了,那道男人眼角的光无论是怜悯还是无奈都可以,但它居然寒冷。
女人突然想起来,再也不能被这个男人左右了。自己对他掏心置腹,那些过往却被男人冷漠的一句话和一道眼神全部杀死。
秦焕之!女人开始大叫,你,你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你滚——你滚!我再也不愿见你,我自己的伤自己承担,自己的错自己负责。你全是假的,假的。你莫再来跟我说话,我不信了,一个字也不信了。
男人低着头,面无表情。他看着女人发疯,看着女人的双腿在地上狠狠乱跺着。
女人继续吼,谁叫勾引上你的是香山笑,那个妖孽,那个全天下都知道的美人!她凭什么也看上你?你有什么资本让她看上你?她下贱,她无耻!
女人是发疯了。她用手撕扯自己的发髻,凌乱的头发散落下来。她喊累了,心也死了。她倚在墙上笑出声,说,你们狼狈为奸,好个香山笑。早就听说她如何销魂,如今,我算是见识了。
女人哼起歌。
最美香山伊人笑,舞姿妖娆,色上眉梢。谁喻我醉生梦死?唯秦焕之,梦中招摇,引我已错爱今朝。细水自流,花香不断。此情待我再回首,惟独有恨,长悔至老。
最美香山伊人笑,舞姿妖娆,色上眉梢。谁喻我醉生梦死?唯秦焕之,梦中招摇,引我已错爱今朝。细水自流,花香不断。此情待我再回首,惟独有恨,长悔至老。
他要娶妻子了。
他要娶妻子了。
他对我说,裳,我要娶妻子了。
男人没说话。他走了。他迈着步子,或许走向在另一头等候他的香山笑怀里。
很多年以后,或许我们都老了。我看着我的儿子对他说,你和你爹可真像。然后我打他,把他的脸打得肿起来。我指着他说,哈,这样就不像了吧。
直到有一天他说,娘,我要娶妻子了。
我正在给他纳鞋垫,针扎进无名指。秦忘,你敢!我把手中的鞋垫扔向他,站起来说,我不准。你不知道吧,她们是贱货,你要远离她们。
不,我一定要娶他。我的儿子秦忘站在夕阳斜射进的光明之中,他的眼神像一头兽,不停地凶猛地奔跑,任是谁也拦截不住。我又笑了,你说娶就娶吗?我不准。我不准,你就休想,除非我死!
可我爱她胜过爱你。娘,如果你阻止我,我就杀了你。
少年举起刀子,女人在他面前显得佝偻。女人斜眼看着他说,你莫不是还要拿刀来威胁我?
好,今天我就让你刺,你不会像你爹一样窝囊废到敢说不敢做吧?
是的,我不像我爹。少年说着,就用刀刺进了女人的躯体。女人像一把古筝坚硬地从中折断。
太阳的颜色从木门深处暗淡,从女人的瞳仁里毁灭。女人仍旧说,我说你不能娶那个女子你就不能,我咒你,你一定不能。女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掌心,然后关闭。少年站起来,他的刀沾上了他娘的血,他无法赎罪了。他要带上深重的罪孽去捍卫自己的爱情。
罪怎么可以就此救赎,罪必将向更遥远的地方发展。
你们是否还不知道那女子的名字。她叫,她叫秦笑。少年秦忘叫她小笑,小笑。他对她说,你知道吗?我们有相同的姓,500年前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秦笑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抿着嘴笑。
秦笑是一个美丽的女子,纯洁生动。她和秦忘一般大,有长长的黑色头发。她总是微笑着站在鲜花的草丛中。
秦忘跌跌撞撞地冲到小笑家门外。他站在窗子下面学鸟唱歌的声音,那是他约小笑出来的暗号。
小笑穿着白裙子走出来,那么白的裙子映出秦忘手中洗不去的血光。她走到秦忘面前说,我娘叫我去相亲。
秦忘慌了,他说,那你告诉她你已经……
呵呵。小笑又笑了,她说,我给我娘说啦。
然后呢?
我娘她想见见你。
“娘”。
秦忘听到这个词,感到手指忍不住的疼痛。那个女人,那个带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又天天虐待自己的女人。恨。恨。恨。杀掉她了该高兴不是么,但秦忘耿耿于怀。他不明白,插在自己心间的是什么呢?难道可是娘在死前呢喃的诅咒。
“我说你不能娶那个女子你就不能,我咒你,你一定不能。”
不,我要破解这个诅咒。秦忘抓起小笑的手说,今天我就去见你爹娘。今天就去。
好啊!我爹娘都很好的,他们一定会喜欢你。
两双眼睛嗖地对在一起了。柴火燃烧起来。秦忘站在秦笑的爹的面前,觉得心里的空洞瞬间被充实。
她爹,还不快招呼人家坐下。
哦哦,对,请坐。
爹,他叫秦忘,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
你叫秦忘吧?你爹娘呢?
秦忘阴冷而平静地述说,我爹,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爱上别的女人走了。我娘她说他没有姓,她说她出生就交给了一名秦姓男子失掉自己的姓了。不过,我娘也死了。前几天,她病死了。
秦笑的爹表情变得扭曲。他一个人小声自言自语地呢喃,孩子还没出生时,爱上别的女人,走了。秦忘秦忘。啊,对了,秦笑的爹叫起来,你,你叫秦忘?你姓秦?你姓秦!
是啊伯父,我姓秦,五百年前我们是一家人,这也是缘分——请同意我娶了小笑吧。
秦笑的爹却只是问,你娘叫什么?
我娘几乎不提自己名字,大概好多人都忘记这个人了。我娘,她单名裳。裳。
秦笑的爹本是紧张地望着秦忘的嘴唇,当那里挤出“裳”这个字时,惊恐在他脸上炸裂开来。他眼光迷离,他脸色发青,他声音颤抖。他说,不行,你不能娶我女儿。
为什么?您嫌我穷?我会去赚钱的,求求你让我娶了小笑吧!
不行,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请回吧。
秦笑试探着喊,爹?
她的爹,像罪犯逃离现场,急忙起身走出门去。他走出几百米远,跪在黄土上问,为什么啊?为什么我的女儿会和我素昧谋面的儿子相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