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赝城(谭元亨文集卷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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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夏南风、贺从胜、文帆在吴区长主持的那一组,以工商财贸部门为主。不过,曾久之也混到这组来了——他算是市里来的人,毋须按界别分,愿上哪就上哪,吴区长对他口味,他就上这里来了。进去后,夏南风就问他:“你那靓车名旦呢?”

“你说吕琼呀?她在这里兜了生意,当然得张罗去了,你小子吃了两天斋,心里又痒痒了?太着急了吧?!”曾久之说。

在场的,自然都知道夏南风的去向,不少还被吴区长调遣去找过关系,一听就明白,都不觉笑了。

夏南风也一时不好恼火,只好说:“彼此彼此,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少这回,东区是沾了光的!”

吴区长反应迅速:“夏先生,你看准投资项目了?”

贺从胜说:“刚才,夏先生已经说,马上投资一百万,捐给娘娘庙,以应付当今香客挤破庙门的困境。”

吴区长略有失望:“才七位数呀?!”

“一个娘娘庙就撑死了,别的,以后累加,你还怕没八位数九位数么?”文帆对吴区长只抠数位很为反感,讨乞也不是这么讨乞的呀!简直象大叫花,强抢恶要,甚至乘人之危了!

“文老师说的是,一百万开个头,讨个好彩兴嘛。”一位与会者打了个圆场。

分组讨论,也就十来人一组,各抒己见,他们“三大门生”坐下,发言也就继续了。一位局长说:“今天,市长讲话可很有杀气的,动不动就对领导班子开刀,我是听了心寒,说我们思想不解放,可又能放到哪里?这些年不跟着市里跑么,说东就东,说西就西,还敢自作主张?连村一级的选举,都怕出乱子,办份报纸,也只能登领导讲话,不能乱开口子,银行也是靠政府开口才敢贷款,更谈不上自由企业自由经济……”

贺从胜不知他们刚才已发了些什么牢骚,赶紧打断了他的话:“下午不是务虚,得务实,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不要说了,新闻法都没出台说什么办报,太虚了,来点实的,东区开发,有没有经济把握……”

一位主任说:“那好,我看吴区长说的延伸保税区内涵的设想就不错。”

“噫,吴区长,你有何高见?”夏南风感兴趣了。

吴区长摇头,说:“我这一讲出来,恐怕又过了头。”

“嗨,不是说不抓辫子么?解放思想嘛!”贺从胜鼓励道。

“我们这个江心岛,有天然的与外界隔绝的条件,自然封闭,四面环水嘛,当保税区再好不过了。事实上,我们国家早有了,南都也一样有,不过没这么大,整整一个岛;有的,也大都是‘保税工业区’,不全是自由贸易区。其实,这种‘境内关外’的原则,不仅仅用于工业,第三产业也都是可以的,这当然也不算出格……”

“嗨,你闪烁其词,拐弯抹角,吞吞吐吐干什么,为何不直说呢?”文帆已大致摸到了他的脉了。

吴区长说:“说解放思想,我们一直是紧跟的,可还有什么没解放呢?裸镜在电影中也解放了,那就只差红灯区了,其实这又算什么呢,古巴、越南的社会主义不比我们还正统么,可人家在这方面就放开了,再解放思想,除此之外,我看就没别的了……”

文帆一笑:“原来,你的保税区是红灯区。”

“话不能这么说,保税区的一些原则,不正是允许资本主义自由贸易的进行么?人家老外来投资,习惯不同,大老远还得上香港解决性的问题,一夜风流,多不方便,不如我们在保税区内设立一下这些服务机构……要允许这样,你的师兄这两天也不至于受那么大的委屈了。”吴区长忿忿不平了。

曾久之马上附和了:“吴区长说得很有道理,他这是从世界的角度,宏观的角度上来看,很有见地。我呢,不从横的面上看,来个纵的切入,从文化历史传统来看……”

文帆笑了:“你查到我说的那个典故了?”

“可不正是,我一个电话到局里,让那些大学生去找,很快找到了,电传了我一份。”

“局长一声令下,兵马俑也得挖出来一个。”夏南风被吴区长说得有几分难堪,曾久之似乎是火上浇油,只好挖苦上一句。

“我可是认真的,还查出一个大名人来了。”曾久之俨然是个文化人了,“这人姓赵名翼。”

“赵翼?”不少人重复了一下。

“有首诗是他写的,你们肯定不会认生了!”

曾久之摇头晃脑背诵了起来:“李杜诗名万古传,至今已感不新鲜。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有人更正道:“是才人出,人才是如今的叫法。”

“反正一个意思,是大名人吧?他是清代乾隆年间的广州知府,呃,可见古代当官的皆是文人,比如今文化水平还是高,当然,领导水平也更高了。”曾久之强调道:“我可是有根有据,绝不乱下结论的。”

“行了,言归正传吧。”文帆催道。

“他有一篇文章,叫《广东趸船》,嘿,我也不念了,文白夹杂听不清楚,索性复印了十几份,大家传阅就行。”

曾久之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迭复印件,一一分派。

这篇文章不长,不知谁加了标点,前边是——“珠江趸船不下七八千,皆以脂粉为生计,猝难禁也。趸户本海边捕鱼为业,能入海挺枪杀巨鱼,其人例不陆处。脂粉为生者,亦以船为家,故冒其名,实非真趸也。珠江甚阔,趸船所聚长七八里,列十数层,皆植木以架船,虽大风浪不动。中空水街,小船数百往来其间。客之上趸船者,皆从小船渡,趸女皆由老妓买为己女,年十三四即令待客,实罕有佳者。晨起面多黄色,傅粉后饮卯酒作微红。七八千船,每日皆有客,小船之绕行水街者,卖果食品香,竟夜不绝也。余守广州时,制府尝命余禁之,余谓:“此风由来已久,每船十余人恃以衣食,一旦绝其生计,此令七八万人何处得食?且缠头皆出贵人,亦裒多益寡之一道也。”事遂已。……曾久之说:“我看这位知府思想也够解放,或者开明的了。这才是别具一格的水上‘红灯区’,可谓盛况空前,水街长七、八里,可以绕江心岛半圈了,其大船当中有小艇,沿水街叫卖水果点心,这场面有多撩人?!”

文帆也说:“首先,应看到,赵翼是从民生着眼,考虑到一禁,七八万人无衣食,势必造成社会压力,所以,他还是从实际出发,取很现实的态度,客观地看,不是断然禁绝……”

夏南风也附和道:“这才真正是老百姓的父母官!

吴区长拍手叫好:“行,曾局长今天没有放空炮,为我的‘延伸保税区内涵’的设想提供了历史依据,我看,就以扩建江心岛为保税区,增设若干第三产业项目,实行‘境内关外’的政策,作为我们这次思想解放的具体成果,报给市里批……保税区内当然要招商引资,可用什么来招商引资,还得出新招,我看这就是新招,……”

“要这样,我不惜血本投入!”夏南风拍案而起,两天来的“委屈”让他觉得这个计划实在是来得太迟了,本来嘛,嫖娼赌博之事,如今比比皆是,为何偏偏抓到他一个人头上,太不公平了,要有这个规划,合理合法,又怎会出这么一个曲折呢,他补充道:“还可以有别的项目,博彩业、赌狗、赛马,全都切实可行嘛,保税区便是关外了,什么都好办!”

吴区长连连点头:“对,还可以补充很多内容,群策群力,把这方案搞出来。”

贺从胜毕竟是市府一级的领导,见大家说得兴高彩烈,也不好泼什么冷水,只是清清嗓子,说:“这样的设想不是不可以考虑,不过,是不是有点太超前了,得一步一步来,不要一窝蜂上,这会把领导吓怕的,欲速而不达;提法上,也可以巧妙一些,别说刺耳的话,什么‘红灯区’、‘赌场’的,可以艺术一点……当然,还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上工业项目为中心,不就是要几条特殊政策么?一松口,就好办多了,先别说过头了……”

文帆也表示:“贺秘书长是经验之谈了,千万不可头脑发热,说过头话,提过头的要求,免得一下子把话说死了,连个回转的余地也没有,挂羊头卖狗肉,羊头总是要有挂的嘛,羊头不挂,狗肉也就卖不出去了……”

贺从胜白了他一眼:“有你这么解释我的话么?少来不正经的。”

文帆笑了:“贺秘书长怕我这歪嘴和尚把他的经念坏了,我可不敢多言了……”

他心中却在冷笑:看吧,市府考察这么多天,推动东区加快开放步伐,居然得出来的就这么个结果——这也是自己早预料到了,也总算把官场看透了。贺从胜无非是嗔怪自己把话说白了,说俗了,心里还是高兴的。

曾久之说:“秘书长与文老师说的都是至理名言,性急喝不得热汤,我看吴区长的方案不错,就申请办一个‘保税区’,力争扩大保税区的内涵,当然是一步一步地扩大,有了自主权,什么不好办呢?到时候,我文化局也要分上一碗汤才行,办个什么画院在保税区内,挣点儿外汇呢。”

夏南风想到那次“跑马圈地”时曾久之所说的,不由得“扑哧”一笑:“行了,你的画院已经遍地开花呢,光东区就两个了。”

“如今古字画很行俏,你们是专业部门了,大权在握,还愁不发,得靠我这号奸商么?”夏南风不无嘲意地说。

文帆不明白夏南风情绪为何又有了变化,赶紧看表,已五点多钟了,对贺从胜使了个眼色:“快开晚饭了?”

贺从胜赶紧宣布散会。

出门时,文帆拉了拉曾久之,说:“夏先生刚出来,心情不好,你少胡说八道一点好不好,别把什么都搅黄了。”

“冤哉枉也。我今天引经据典,不正是得自他的启发且为他作出辩护么?他怎么还不高兴了?”“唉,话是这么说,可你戳的又正是人家的痛处嘛……”

话刚落音,夏南风又已满面春风地从后边跟上来,说:“你们俩鬼鬼祟祟嘀咕什么?能给我透露一点么?”

文帆说:“不行,你财大气粗,一告诉你,你抢了个先,发了大财,我们可就凉到一边了。”“嘿,还真有道道呢。”

“暂且保密。”曾久之也故意说。

夏南风也不在乎:“算了,你们的事再大,也是小打小闹,再折腾也翻不起浪来,少给我卖关子了。”

电梯上来了,十几个人一同挤了进去。曾久之最后一个跨进去,马上响起警铃,万般无奈,他一个人退出来了。

夏南风开心了:“你小子一肚子坏水,电梯都不要你,一个人下楼去吧。”

文帆这才明白,夏南风正处于一种非常复杂的心态之中,谁也把握不住的。而这,又是所有人所关注的——万一他拍拍屁股走了,东区的事,大半也就泡汤了。谁都在看他的脸色行事。不是他犯了事,恰恰相反,是所有人犯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