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册子内容分29个标题,共有15页,沿袭了他一贯的简明清晰的风格,每个标题,按字母顺序排列。涉及有关作战、巡逻、通讯、运输、密码、军法等方方面面,一目了然,只要不是白痴,都能从这份指示中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超编后的旅部事务非常繁忙,蒙哥马利尽管有一战辛苦的磨炼经验,还是觉得力不从心,后来,他回忆说:
“我手下有3位上尉参谋,加上我自己,可是,实在吃不消……工作的确是太艰难了。”
困难阻止不住蒙哥马利,他对军事的热忱,还有天生的坚强信念,都不允许他畏缩,在他心目中,他是不可战胜的。迎难而上,也是他一贯的性格,他渴望挑战。他对自己要求很严,对下属也同样如此,他雷厉风行的作风有时会让部下苦不堪言。有个借调的年轻少尉,曾在蒙哥马利手下干过短期的参谋,回去后对别人说:
“我们这位新上任的旅参谋长在工作上的确是一只小老虎,每当他给你下达命令时,我的上帝,你非跳起来不可。在守时方面,他更是毫无人情可讲的。”
他甚至在元旦那天,命令苏格兰的一支“快速纵队”前往某地实施军事行动,这令官兵们很是不满,因为他们有庆祝新年的传统。可是在铁面无情的蒙哥马利面前,除了照办,他们又无可奈何。慢慢地,就习以为常,因为抱怨没有用。
蒙哥马利原以为爱尔兰共和军不堪一击,确实,当时谁也没真把他们当回事,同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英军相比,他们简直称不上是支军队。但就是这帮人,硬是让英军连吃败仗,整个队伍士气低落,军心涣散,因为他们打游击,随打随走,来无影去无踪,加上有群众掩护,英军出击,多半扑空,只好拿撤走后的房屋出气。大火照亮天空,英国人的希望也随之化作缕缕青烟,一点一点消散,最终归于寂灭。
进入科克以来,蒙哥马利绞尽脑汁地想像怎样对付叛军,这不仅是他的职业性使然,也是隐藏在心底的那股特殊的恨意在作祟,爱尔兰共和军杀了他的堂兄,这份仇不能不报。几个月过后,蒙哥马利发现自己所做的都是徒劳的,费尽心机拟订的剿灭计划,成了一张废纸,连敌人在哪里都不清楚,还谈什么报仇雪恨。无情的事实刺激他坐立不宁,心里异常烦躁,他不是气急败坏,而是调动脑中每一颗神经在想,为什么?冷静下来细细分析,这场战争恐怕永远打不赢,而且本身毫无意义,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在伦敦,越来越多的人对政府的爱尔兰政策不满,力主镇压的丘吉尔已经离职,与此同时,要求同爱尔兰共和军和“新芬党”谈判的呼声越来越高,劳合·乔治的分治主张,拥有了更多的支持者。1921年7月,英国与爱尔兰达成停火协议。10月,双方举行正式谈判。劳合·乔治亲自出马,在谈判中极尽恫吓、威胁和利诱之能事,“新芬党”代表屈服了,接受了各项条款。按照条款,爱尔兰被分割为南北两部分,不列颠政府承认爱尔兰“在被称作大英帝国的成员国内享有同等的宪法地位”,即南北两部分各属于英国的一个自治领。条约签订后,爱尔兰民众群情激愤,“新芬党”内的激进派拒绝接受,很快,爱尔兰共和军又重启战火。同他们仇恨的英国人交战的同时,把枪口也对准了签订条约的爱尔兰温和派代表人物阿瑟·格里菲斯和迈克尔·柯林斯,两人被视为叛徒。内战一触即发。蒙哥马利对这些情况都不是很了解,他关注军事的热情远远超过了政治,不过,形势的发展变化他还是看得比较清楚的。他感到军队再呆下去,只不过是幌子而已。经过一段时间思索,他在给亨利主教的信中说:“我们军人呆在这里实在是最不光荣的事,我衷心盼望永远不再看见这里的人民和这块地方。我们在这里驻军无疑是为了吓唬爱尔兰共和军,使他们不至于走极端。”至少在蒙哥马利看来,除了撤军,别无选择。英国政府也在作此打算,因为根据协议,条约签订后英军从南爱尔兰撤走。1922年春,第6师的部队已陆续动身,蒙哥马利所在的第17旅官兵也正忙着收拾行装,两年多的折腾,把每个人搞得心力交瘁,巴不得尽早离开这块是非之地。然而就在此时,节外生枝,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
爱尔兰共和军已经等不及,他们把英军的剩余部队看作自己肆意行动的最后绊脚石,不时伺机伏击和偷袭,把对温和派妥协退让的愤怒,转嫁到了英军身上。为减少危险,蒙哥马利告诫官兵处处留心,但想不到,部队即将撤离前夕,还是出了事。3名军官和1名士兵在科克附近被绑架,其中有一个中尉来自蒙哥马利的老部队——皇家沃里克郡团,因能力出众而受到赏识,现在蒙哥马利的旅部负责情报工作。接到报告后,蒙哥马利先是吃了一惊,接着马上就镇定下来,他命令严加封锁消息,因为他知道,如果让部下得知,万一凭借冲动不顾一切前去报复,事情将会更加不可收拾。蒙哥马利希望通过谈判解决这一棘手问题。第二天,双方的参谋人员举行会谈。爱尔兰共和军的代表是多诺万,他是一名能干的军事指挥官,前不久刚组织劫掠了一艘满载武器弹药的英国运输舰。英军方面由蒙哥马利担任代表。一连谈了几天,没有结果。在谈判中,蒙哥马利提出派英军去搜寻失踪者,多诺万坚决不让,非要派自己的人员去搜。
“你们搜可以,但你们认识那几个人吗?”见对方蛮横无理,蒙哥马利冷冷地问道。
“不,对他们我们一无所知。”
“不可能吧?据我所知,一个外乡人只要一到这里,消息马上就被你们掌握了,你们会不知道?”多诺万的谎话令蒙哥马利非常恼火。
“我们确实不知道。”
“那你们怎么搜?”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多诺万继续狡辩道,“假如你们愿意相信我们的话,我可以保证将失踪人员全部找到。”
蒙哥马利明知对方毫无诚意,所谓寻找,不过是猫哭老鼠的假慈悲,失踪的4个人,十有八九凶多吉少,说不定早被他们打死命丧黄泉,也未可知。不过没有确切证据,心里虽然猜疑,嘴上却不能表示出来。蒙哥马利最后无可奈何答应了多诺万的要求,抱着姑且信之的态度,等待奇迹出现。
一天过去了,两天又过去……什么消息也没有,蒙哥马利每次催问,总是回答,正在找呢。他不由无名火起,也许爱尔兰人真的把他们杀害了,而现在又用这种拖延方式耍他,以求有朝一日不了了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蒙哥马利马上集合队伍,亲自带领去搜寻,他不能被敌人当成傻子,这是他的自尊心所决不容许的。到达郊外时,爱尔兰共和军闻讯赶来阻挠,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幸亏教堂的牧师及时出面调停,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流血冲突才得以化解。蒙哥马利虽然不甘心就此罢手,可是没有办法,只好悻悻带着部下返回城内。之后,又跑去找了一次,仍然一无所获。蒙哥马利对此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看来,不仅活人找不到,连死去的尸体能否找得到都是个问题。
几天后,爱尔兰共和军宣布在一处沼泽地中,发现了失踪者的尸体,望着运回来的散发难闻气味的模糊肉块,蒙哥马利难过地转过身子,悲痛和屈辱感在此刻攫住了他的心,好不容易等情绪稍稍稳定,再朝死难者方向注视一眼,就匆忙走开了,那摊湿漉漉的东西令他头晕目眩,仿佛诉说着巨大的讽刺和无奈,他的每根神经被刺激得剧烈跳动起来,呆在现场,一刻也不可能,逃也似的走掉,眼前的东西仍在晃来晃去,好像一直不肯放过他。
半个月后,蒙哥马利随最后一批英军士兵撤离科克,部队吵吵嚷嚷,秩序一团糟,有人趁火打劫,兵营随处可见丢弃的废物和破坏的痕迹。大英帝国的军人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告别了让他们心酸心痛的土地,还有那段担惊受怕的日子。
对于爱尔兰战争,蒙哥马利后来思考很多,在爱尔兰时,他已经敏锐地看出这个问题的复杂性,认为英国面对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泥潭,惟一的办法,就是从中及时抽身,否则只会越陷越深。同事阿瑟·珀西瓦尔少校不同意他的看法,此人是个镇压狂,对付爱尔兰人从不手软,爱尔兰共和军在他眼里不屑一顾,他坚持鼓吹用快速机动和奇袭的战术,予以打垮。蒙哥马利和他因为意见不同,时常发生争论。两人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回到国内后,有了更多的时间观察和思索,蒙哥马利的思想变得更成熟,也更深刻,他觉得有探讨清楚的必要,于是在1923年秋天给珀西瓦尔写了一封信,表达了自己对这场战争的观点:
依我个人的看法,要打赢这样一场战争,必须毫不留情。如果用奥立弗·克伦威尔或者德国人的铁血方法,在很短时间内便会解决。现代的民意却不允许使用这些方法,整个国家也不允许这样办。政治家们如果要支持,他们的饭碗就会被砸破。因此,我认为劳合·乔治的做法是对的。假如我们继续使用武力,我们或许可以暂时将叛军打垮,但当我们将军队撤走后,叛军又会像溃疡一样死灰复燃。我想,那些叛军可能回避战斗,把武器藏起来,等待我们离开。所以,惟一的办法是让爱尔兰人组成某种形式的自治政府,自己去犁平叛乱。他们自己才是惟一真正能够做得到这一点的人。爱尔兰人目前仍在努力去做,就我们所知,他们似乎已有相当的成就。不过,本人现在与那边并无密切的接触,但我觉得爱尔兰人的成就,远比我们的要大……
但珀西瓦尔仍不改初衷,坚信凭借武力,便可将爱尔兰共和军碾碎。他接到蒙哥马利的信后,不久就在坎伯利参谋学院发表关于爱尔兰游击战术的演讲,在演讲末了,他把蒙哥马利的观点拿出来批得一无是处,称那是“根本错误的”。幸亏蒙哥马利不在现场,不然以他的脾气,免不了又有一番口舌之争。
事实证明,错的不是蒙哥马利,而正是自高自大的珀西瓦尔,爱尔兰共和军像是一只不死鸟,从那以后几十年来,为彻底的独立和自由一直坚持战斗,不但没被碾碎,而且百折不挠,越打越顽强,成了英国人的一块心病。这是珀西瓦尔绝对想不到的,也是所有其他人不能想像的,就连蒙哥马利恐怕也未曾料到昔日的对手能如此经久不衰。
早在蒙哥马利离开爱尔兰之前,他的表现就引起了作战部的注意,参谋人事处主任去函给爱尔兰英军总部,询问蒙哥马利是否愿意回国担任旅参谋长职务,如果愿意,就调到第8步兵旅。蒙哥马利对爱尔兰战争已无比厌倦,这样的事情,自然求之不得,二话不说欣然同意。1922年5月,蒙哥马利就到这个旅里报到了。这个旅驻扎在普利茅斯。来后不久,他就把全副精力投入到部队的训练中去。旅长霍朗德准将上任刚一年,他也曾是一名出色的参谋军官,一战前当过连长,这是他第二次出任主官,真正指挥一支部队。对蒙哥马利的军事才能,霍朗德非常欣赏,但对他过于固执自信、有时甚至不把上级放在眼里的作风,颇有微词。再说他在新职上迫切需要树立威信,蒙哥马利抢他的风头,不能不令他反感。因此,尽管他放手让蒙哥马利处理一些事情,两人的亲密关系并没有建立起来,不过在工作上,他们相处还是比较融洽的,蒙哥马利从旅长那里学到不少经验,能力进一步提高。
1923年夏,一纸调令下来,蒙哥马利又转赴新的岗位,担任以约克为基地的一个地区性的自卫部队——第49西部骑兵师的二级参谋。职务看起来好像降了,实际却不是,因为这个师的一级参谋一直空缺,这样,蒙哥马利就成了师长查尔斯·哈林顿爵士的参谋长。虽然名义上不是,也无关宏旨,蒙哥马利对此倒不很斤斤计较,名不归而实至,更何况,有供他施展手脚的机会,他已心满意足。
哈林顿与蒙哥马利一样,也是刚到任。他对蒙哥马利很有好感,也比较信任。他鼓励蒙哥马利充分发挥丰富独特的想像力。在他的支持下,蒙哥马利干得挺欢,他把第49师变成了各种战术训练观念的试验场,来后没多久,他颁布了自己军旅生涯中的第二本刊印小册子——《供西部和第49地区师使用的战术教材》。在引言里,开宗明义地说明编发的目的:
“本教材的颁布,是供各军官训练部队和准备晋级考试之用。”
此前英国陆军已经颁发不少训练教材和野战勤务条令,其中包括蒙哥马利的朋友利德尔·哈特中尉负责编写的作战部陆军训练新教材,于1921年下发各部队使用,但是蒙哥马利认为这些教材都有缺陷,它们只订立了作战的基本原则,却没有提出要达成那些原则和应该如何去做的具体方法。蒙哥马利坚持认为,各部队的指挥官必须在训练自己的部队之前,首先接受训练,如果连他们自己都不懂做什么,自然带不出好兵,将强,兵才不弱,他后来给哈特写信说:
我们的部队是在试图做实际上不可能的事,部队在夏天到营地去集合,想作集体训练,可是事前却没有对各部队的指挥官分别施以训练……相信你知道得很清楚,所有一切训练的基本原则,是先训练指挥官,然后由他们训练各自的部队。在法国有一位著名的军长有一次说:“让各部队指挥官在教兵之前,先要把他们将要教些什么,教给他们。”这位军长个性怪僻,有些人认为他是个疯子。他也许是,但说的话一针见血……
由于第49师只是个地区性自卫部队,缺乏足够的训练,在有些人看来,应该抓紧日常操练。蒙哥马利却有他独到的见解,他不反对操练,相反,认为那是最有价值的,但部队操练粗疏既成事实,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得了的,再花精力在提高操练水平上,浪费时间不说,未必就能达到效果,与其如此,倒不如更为实在些,在提高战术训练上面下功夫。而留出一点时间,在每年的野营训练开始阶段抓一下操练即可。
从1915年初到现在,蒙哥马利已经有8年多的参谋经历,爱好军事事业的热忱,不断积累的经验,加上幸遇慧眼识才的上司,使他在这一位置上如鱼得水,锋芒开始逐渐显露。但他不满足,他渴望更艰巨的挑战,获得更多的空间,来展示和释放蕴藏在自己体内的天赋与能量,眼下,他正一步一步朝这个方向坚定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