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演习中间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一个地区自卫部队威特郡义勇骑兵团也加入了演习行列,该团和大多数地区自卫部队一样,按封建方式组成,军官都是些较大的农场主或地主,由于特殊的性质,官兵从上到下养成散漫、讲究享受的习气,通常军官都有自己的车子,一到晚上便出去寻欢作乐。听说每星期要有3个晚上露宿野外,这些人都慌了神,那样等于要了他们的命,所以向蒙哥马利求情,能不能高抬贵手,给予他们免去参加那些持续几天演习的特殊关照,蒙哥马利听后火冒三丈。
“我绝不让这些家伙半夜三更回来!说不定喝醉了酒,叽叽喳喳,骚扰那些卖力苦干的官兵。如果他们不想一起参加演习,就请他们从我的营地滚蛋!”他怒气冲冲地大喊大叫,吓得旁边的人大气也不敢出。等他情绪平稳一些了,辛普森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这帮人是作战部派来参加演习的,把他们弄走,恐怕不妥吧?”
“无论如何,我不想再看到他们!”
蒙哥马利与丘吉尔,亚历山大将军(右一)在一起。
“但让作战部知道可不大妙……”
“你说怎么办?”
经过商量,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威特郡义勇骑兵团到山那边扎营,这样,既眼不见为净,又可以使作战部以为仍在第9旅的营地。事情得到了解决,相安无事。可过了一阵子,该团在一旁看得好奇,又请求参加演习,并保证遵守一切规定,蒙哥马利同意了。但在演习过程中,骑兵团因为对蒙哥马利的做法不满,不久就要退出,蒙哥马利更不阻拦,这正合他的心意。第三天晚上,骑兵团在自己的营地举行迎宾晚会,邀请了蒙哥马利参加,晚会开始充满融洽的气氛,乐队奏着悠扬欢快的曲子。等斟上葡萄酒,忽然转为凄婉的丧曲,蒙哥马利正在惊诧,只见几个军官抬了一副担架走上来,上面躺着一具伪装得惟妙惟肖的尸体,是一个骑兵中尉,他在上次演习中因为处置不当而被总裁判蒙哥马利宣布战死。这时,四周响起了军官们的哀唱,他们还在中尉的胸前放上一张纸条,上写“他是被裁判的命令杀死的”。蒙哥马利对这种带有胡闹色彩的嘲弄一点不以为忤,反而觉得很有意思,他饶有兴致地看完表演,表现出很有雅量。骑兵团官兵对蒙哥马利不得不佩服。这一晚,宾主尽兴而归,蒙哥马利对该团产生点好感,他观念一变,又主动邀请他们参加同第7旅的对抗演习。
第7步兵旅的驻地就在索尔兹伯里平原,旅长由威廉斯·裴勒特准将担任。两个旅分别扮演攻方和守方的角色。第9旅负责夺取平原上的一座小土冈,而第7旅的任务,就是要尽力防守。这是一场检验双方旅长和参谋长能力水平的较量。演习由第3师师长伯纳德少将担任总裁判。演习第一天,南方军区司令率领军区几乎所有军官,陪伴帝国参谋总长德弗雷尔前来参观。
蒙哥马利要求辛普森针对演习尽快制订一个计划,辛普森受领任务后,把自己关在屋里几天,写出后交了上来。蒙哥马利一看,马上摇头:
“你这个计划根本不行,太正统了。你要发起三个佯攻,而将最强有力的一个放在中间,这都是参谋学院正规课程上教过的,谁都知道,裴勒特当然更清楚,这样做瞒不了他。你要给他来个出其不意,懂吗?从一个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展开攻击,打他个防不胜防……”
“可是,选择的方向很难进入,万一被他们发现……”辛普森疑疑惑惑。
“不,你放心,裴勒特决不会想到,我很了解他。我还要采取令他更想像不到的行动。”接着,蒙哥马利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趁‘敌人’没做好战斗准备,立刻发动攻击。他们以为在日出之前,没人会采取真正的行动,我偏偏这么干。时间就选在第一天午夜,裴勒特一定会措手不及。下令所有部队,从下午茶时间到晚上11点提前睡觉,午夜时分把他们都叫起来,开始出发。”
“好的,我一定照办。”
一切果如蒙哥马利预料的那样顺利,第9旅利用夜间行军,神不知鬼不觉占领有利位置,第二天,他们在风雨交加的晚上到达铁屋镇,又过了一天,强行军进抵索尔兹伯里平原,至此,演习实际上已用不着再继续下去,因为第7旅没能防住自己的阵地,被对方奇兵突破。在这种情况下,伯纳德少将下令停止演习。演习结束后,蒙哥马利驾车去看望裴勒特,发现他情绪低落,对于失败好像非常介意,连一句礼貌性的招呼或祝贺之类的客套话也没有。蒙哥马利回来后,笑嘻嘻地对辛普森说:
“我想,这下裴勒特肯定会叫他的参谋长走人的。”
对于这次对抗演习成功,蒙哥马利在稍后所写的报告中注意表扬了辛普森等参谋人员,根据他的建议,辛普森即将晋升荣誉中校,这使辛普森十分感激。而伯纳德少将和斯图尔特将军的报告中则盛赞了这位第9旅的旅长。
“蒙哥马利准将的表现,已证明他是位优秀的旅长。他在最为难时刻接任旅长——刚好在旅演习前夕——但不久他就掌握了状况,并好好地训练他的部队。蒙哥马利的头脑灵活而清晰,知道他要做什么,并且付诸实行。他的反应十分敏锐,而且似乎有力量使他的部队也同样的机警。只要有机会,他所表现的指挥和统御才能都十分卓越。我深信当蒙哥马利的机会来临时,他的各项条件都适于晋升少将。”伯纳德少将写道。
“蒙哥马利极为能干。他的办法很多,而且能将这些办法表达出来,并传达给别人。蒙哥马利努力研究本行知识,具有远见和理解力。他是位精明强干的指挥官,刚到部队,便把他的性格影响到全旅。我了解他已有多年。我毫不犹豫地说,蒙哥马利适于晋升,和担任少将级的指挥或其他职务。常备师师长,尤为适宜。”斯图尔特的评价更高。这一回,这位将军无疑是发自内心作此表示的,不仅极力称赞蒙哥马利的长处,而且对缺点只字不提。
现在,蒙哥马利成了被看好的未来将星,拥有一个很不错的开始,按他自己的战术准则来说,就是“在第二回合中居于有利地位”。象征荣耀的准将常礼服、肩章、饰带和佩刀,都有了,而且他的地位甚至凌驾于朴次茅斯港最资深的军官之上,成为驻地举足轻重的头面人物,这些都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和自豪感。
结婚以后的蒙哥马利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自己的官邸,现在这个愿望也即将得到实现,因为他的旅长专用住宅,一座半月堡式的豪华别墅马上就要装修完毕,在去爱尔兰前,贝蒂已经选好窗帘和地毯材料,装修的风格,完全体现了他和贝蒂的爱好,这样,到演习结束时,他们就能迁入居住。这个家属于他和贝蒂,还有他们的孩子。
贝蒂在8月下旬带着戴维离开爱尔兰“新公园”,前往滨海伯纳姆。这天下午,她和儿子正走在沙滩上,忽然“哎哟”了一声,感觉脚上被什么东西叮了一口,低头一看,一只她说不上来名称的虫子正迅速逃去。被咬的部位疼痛难忍,到了晚上,整个腿部都肿胀起来。找来医生,医生进行了简单的消炎处理,便将她送到当地的一家乡村医院,派人通知蒙哥马利。这时野营演习正在紧要关头,蒙哥马利知道成功与否,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既然脱不开身,贝蒂身边又不能没人,最后他只好打电话给休·特维迪海军上将,请乔丝琳帮忙照顾。
此后的两星期,蒙哥马利只来看望过一次,因为部队的事情太多了,作为一旅之长,他不得不遵从职业的安排。吃完午饭,他帮戴维收拾东西,再过几天,戴维就要开学了。回去之前,他又看了一下贝蒂的病情,发现除了肿痛,一切正常,至少从皮肤外表看,没什么可引起担忧的症状,蒙哥马利心想并无大碍,就返回部队。但当戴维回校前,来和妈妈说再见时,贝蒂的病情已经恶化,疼痛使得她在床上来回翻滚,嘴里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了。戴维看见她这个样子,非常难过,他默默地从兜里掏出一枚精致的金剑胸针,那是他准备送给妈妈的礼物,轻轻放在床单上,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然后转身走出房间。最终离开前,他给贝蒂写了一封信,让乔丝琳等他走后念给她听。一路上戴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活蹦乱跳,明显安静了许多,似乎,小小年纪的他,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什么。
诺曼底登陆时,盟军一队救护车辆正通过浮桥。乔丝琳留下来独自承担照顾贝蒂的重任,直到贝蒂的表姐凯蒂·霍巴特来换她,之后放心不下,又继续逗留了一个星期。这段时间,贝蒂的病时好时坏,起伏不定,但她坚决不让任何人来看她,也没有请专科医生来诊治,可能仍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蒙哥马利几次要把她送往朴次茅斯,医生不同意,因为担心路上颠簸会促使病情更糟糕。这期间他一面要处理各种事务,既有军队的,也有驻军当地的活动,一面为贝蒂的病牵挂,但只要有空,就过来探视。从朴次茅斯到伯纳姆,来回驱车200多英里,有时经常是在深夜,虽然很累,但都根本算不上什么,他只祈望贝蒂早点恢复健康。但天不遂人愿,10月15日以后,贝蒂的情况更加严重,毒素已经向全身扩散,因为太痛,那所简陋医院的医生就不断地为她注射镇痛剂,到后来,仍无济于事,她的神志已经不清。医生告诉他,最好进行截肢手术,因为这是惟一的希望。蒙哥马利开始有点犹豫,想像贝蒂下半生将变成一个残废,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可如果不听从医生的建议,就有性命之忧,万般无奈之下,蒙哥马利只得沉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实施了截肢手术,但病毒仍然顽固地一点一点吞噬着残余的健康细胞,更没有想到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肺炎彻底粉碎了所有的希望。贝蒂感染了败血症。现在,纵然是神仙,也无能为力了。
19日,贝蒂从昏迷中醒过来,看着守护在身旁的蒙哥马利,伸出颤抖的手,嘴唇微微张了张,似乎在说着什么,蒙哥马利看到,她脸色惨白,微弱的气息随时会突然断绝。蒙哥马利万分难过,他将她扶起,握住她的手,翻开了膝头的《圣经》,这几天,他一直为她朗读其中的赞美诗,以使贝蒂暂时忘却病魔带来的痛苦。
“……虽然我走过死亡阴影的山谷,我不畏惧妖魔:因为您和我同在;您的权杖使我得到安慰……”今天,他读的是第23首。贝蒂努力睁大眼睛,静静听着,憔悴不堪的面容泛起红润,蒙哥马利一阵惊喜,但仅仅只是一会,又恢复如初。看来,那至多不过是回光返照的迹象而已。
蒙哥马利哽咽着,读不下去了。死神,已经向贝蒂走近。
贝蒂的眼神逐渐暗淡,终于,慢慢合上了眼睛。她去了,在丈夫的怀里,她的嘴角挂着一丝笑容,好像仍在用心聆听,又仿佛睡着了——永远、恬静地睡着了。
蒙哥马利轻轻把贝蒂的身体平放到床上,满面泪水,对于这一天,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一切,仿佛像是梦一般。他不清楚,这是不是上帝恶意开的玩笑,因为他正享受甜蜜的家庭生活。贝蒂是个坚强的女人,即使遭受这么多天病魔的摧残,始终保持乐观,在病痛之中,他们经常互相安慰,为了彼此,“一定要坚持住”,直到弥留之际,她才明白,他们是要永远分开了。他记得,她当时深深长叹了一口气,那其中,饱含多少感慨、遗憾和无奈……蒙哥马利永远无法忘记,是贝蒂,推开他禁闭许多年的感情之门,是贝蒂的爱,给了他永不枯竭的精神动力。和贝蒂度过的光阴,是他一生中最快乐、最值得珍记的岁月。而现在,都不复存在了,一切只有到记忆中去重温了……
葬礼非常简单,这是蒙哥马利刻意要求的。他没有通知蒙哥马利和霍巴特家族的任何人,包括他和贝蒂的儿子戴维,两个继子约翰和迪克,他不想太多的人来打扰贝蒂的灵魂。下葬这一天,秋日高照,晴朗的天上几朵白云无精打采地飘来飘去,全旅许多官兵送来吊唁的花环,贝蒂安详地躺在棺中,仍像是在熟睡,在盖上棺木前,蒙哥马利最后亲吻一下心爱的妻子,过度的悲痛使他几乎崩溃。他把妻子安葬在滨海伯纳姆的墓地,下葬完毕后,谢泼德牧师开始家庭祷告,蒙哥马利噙着泪花,默默地跪在妻子的墓前。辛普森少校、一个上尉参谋和军车驾驶员,他们是仅有的参加吊唁的人,也跪在那里,为死者的灵魂祈祷。葬礼结束后,蒙哥马利亲自到学校告诉戴维这个噩耗,9岁的戴维痛哭出声,尽管平常很任性,妈妈的去世却给他极大的心灵创伤。回到朴次茅斯的住宅后,蒙哥马利又写信把消息告诉迪克,约翰也通知了,两个继子也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
贝蒂的不幸病逝,对蒙哥马利的打击是难以形容的,他感觉到,一直以来支撑自己的精神大厦轰然坍塌了。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这所刚刚装修好的住宅,至今也没见到它的女主人,男主人成了形影相吊的孤独的守门人。一连很多天,蒙哥马利谁也不见,旅里的事务一概不闻不问,更谈不上处理了,辛普森少校只好代劳。几天后,午夜1点钟,正在睡梦中的辛普森被电话吵醒,他抓起话筒。
“喂,辛普森,是你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长官。”辛普森听出是蒙哥马利,赶紧回答。
“过去几天,我把旅里的事情都甩给你去应付了。明天上午9点,请将所有的公事都放到我的办公桌上,我要开始工作。”
1937年11月,蒙哥马利在从伤痛中走出之后,又投入繁忙的部队事务中。对爱妻不间断的深切哀念,已经沉淀在内心深处,作为一个统率数千人的指挥官,他不能过多纠缠于个人感情缺失。热爱军旅,认真负责的他,在心情上渐渐趋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