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这只沙漠之狐就掉进了蒙哥马利精心设下的圈套,没用多久,他就绝望地发现,他的“非洲军团”陷入了流沙地带。隆美尔有一幅地图,那是此前不久,一队巡逻士兵从死去的一个英国情报军官身上搜出的,地图上标明,附近沙漠地区是块“硬地”,便于装甲部队行进。隆美尔怎么也想不到,当时令他欣喜若狂当作宝贝的地图,竟然也是蒙哥马利和甘冈的“杰作”,专门引诱他上当的钓饵而已,事实上,战争还未开始,已经注定了他失败的命运了。
几百辆德军坦克、装甲车和卡车在假地图上标明“硬地”、实则是一片松软的洼地的地方歪歪斜斜地挣扎前行,头顶上英军飞机不停俯冲轰炸扫射,从装甲车里跳出来、准备推车的德国士兵被高爆炸弹炸得惨不忍睹。隆美尔感到了灾难正在降临。答应给他发动攻势用的汽油迟迟还未运到,没有汽油,他纵有天大本事,也无法施展,更别说现在局势是如此的不妙了。
为节省汽油,隆美尔命令装甲部队转向北推进,作预定的左包抄运动。前方,罗伯茨准将的第22装甲旅此刻正严阵以待,坦克已开到战斗位置,炮手各就各位。黄昏来临了,夕阳即将褪尽最后一抹余晖,天色骤然阴沉,折腾得差不多快筋疲力尽的德军坦克排成使人难忘的阵势,缓缓开了过来。英军士兵得到命令,在敌人坦克进入1000码距离前不准射击。这个距离很快就达到了,几秒钟后,伦敦约曼利郡部队的“格兰特”式坦克猛然开火,仅仅几分钟,所有的坦克炮口都喷出通红的火舌,突遭打击的德国人毫不示弱地迅速组织还击。德军使用的新式75毫米炮坦克威力巨大,使英军伤亡不小,防御阵地被打开了一个大缺口,罗伯茨准将立即命令苏格兰龙骑兵第2团尽快离开他们的阵地,前来封堵。
德军也遭受较大伤亡,但仍然试图继续前进,隆美尔用尽办法把他的坦克一直开到了离英军步兵旅的反坦克炮很近的地方。几百码的距离早已进入射程之内,然而,奇怪的是,反坦克炮似乎全哑了口,保持令人心焦的沉默。德军坦克越来越近。忽然,炮声惊天动地,大炮终于齐鸣,猛烈的炮火过后,阵地上硝烟弥漫,冒起的尘土和坦克被击中燃烧的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渐垂的夜幕。敌人丝毫没有停止不前的意思。剩下的坦克顽强穿过密集的火网,隆隆向前驶进,无法阻止它们,一些反坦克炮也被碾碎。幸亏及时获得炮兵的支援,又一轮地晃山摇的轰击之后,有的坦克当场被击毁,有的拖着浓烟勉强开了几步,一动不动了。
由于英军炮兵的火力太猛,德军损失严重,加之一直无法得到想要的燃料,隆美尔当天晚间不得不下令停止攻击。实际上,隆美尔迫切获得燃料的这个愿望早已成了泡影,因为电报泄密,3艘供油船在离开意大利横渡地中海时,被英国空军和海军截击,沉到海底去了。隆美尔丧失了创造奇迹的基本条件。
蒙哥马利知道,隆美尔是不甘心就范的,这是由他的不服输的坚强性格决定了的,困兽犹斗的力量决不能小视。因此,他向部队发布命令,再次强调以下原则:装甲部队必须坚守阵地,不得擅自出击,只有在敌攻击坦克阵地时,才允许予以狠狠打击,使其退回。
蒙哥马利与波兰空降部队的官兵交谈。
对隆美尔而言,他现在已别无选择,部队不能往北,因为阿拉姆哈勒法是无法突破的,也不能向东,即使是“非洲军团”能从英军第8装甲旅的72辆“格兰特”式坦克中间杀出一条血路,但不能把整个交通线都交给北方翼侧的英军部队。向南,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卡塔腊洼地。惟一的希望,就是顺着原路再撤回去。
9月1日上午,蒙哥马利接到报告,德军对英军阵地进行了几次有限度的攻击,而且势头已经大减,远不如昨天那样猛烈。直觉告诉他,隆美尔是要准备撤退了,现在这么做,不过是想在撤退之前引诱不甘心的英军坦克出来决战,捞回一些胜利,不至于两手空空而归,正是基于这种判断,他断然拒绝第13军军长霍罗克斯跃跃欲试的应战要求,在电话里,蒙哥马利几乎声色俱厉地警告他:
“我再重申一遍,没我的命令,决不允许主动出击,否则有你的好看!”
由于英军坦克按兵不动,固守着阵地,并不理会德军的挑衅,眼见算盘落空,隆美尔有些气急败坏了。他和头天赶来督战的德军南线总司令凯塞林元帅谈话时,破口大骂“这些英国猪,竟然不出来攻击”,让他气恨不已又没什么办法。隆美尔所有的招数已经用尽,都不能根本改变整个战局,既然这样,他所能做的只有撤退。事实上,此时时机尚且有利,如果再拖延不撤,一旦归路被断,全军就难逃当俘虏的厄运。
中午时分,蒙哥马利把甘冈召到他的指挥篷车内,商讨下一步计划,因为打击了沙漠之狐的嚣张气焰,他们两个人都显得很高兴。蒙哥马利指着地图,询问他的参谋长有何高见。
“可以考虑发起一次反攻。”甘冈说道,“隆美尔这次被打得很惨,损失了不少战车,后方补给品也被我们的空军炸毁,我们一反击,他就完蛋了。”
“但我发现在新西兰师和阿拉姆哈勒法山中间,有处间隙,隆美尔很可能会从那里逃走。”蒙哥马利说出自己的忧虑。
“派新西兰师守住南边的缺口,切断隆美尔的退路,他就跑不掉了。”甘冈建议道。
为了封住这个缺口,需要抽调一些部队,此外,重组预备队也亟不可待,因为这是掌握主动权的需要。蒙哥马利请求亚历山大把正防守阿美利亚着陆场的第151旅调来;至于另一个预备旅,蒙哥马利打算使用鲁瓦伊萨特山上的南非旅,但南非师师长坚决不同意,所以蒙哥马利只好另想办法。最后,他从第30军中抽调一个中程炮兵团和一个反坦克炮团,来加强新西兰师,该军其余的部队,则陆续撤出改编为预备队。这样问题算是解决。
夜里,隆美尔下定决心,撤出这场令他威风尽失、颜面扫地的战事,及早脱身。同时他仍寄希望于蒙哥马利能百密一疏,犯一点点错误,造成可乘之机,可结果还是使他失望。英军隐蔽的装甲部队死活不出,得到加强的新西兰师,在第13军其他部队的配合下,正在展开攻势。
炮兵和科宁厄姆空军中将率领的空军昼夜不停地轰炸射击。9月2日,隆美尔开始第一阶段的撤退,并在3日加快了撤退速度。到9月7日,非洲军团已在英军原来的地雷场及其后方站稳了脚跟。鉴于封堵事实已不可能,于是蒙哥马利宣布停止阿拉姆哈勒法战役。
霍罗克斯不顾蒙哥马利上次给他的警告,打来电话提出,对退却之敌实行追击,至少应该夺回德军占领的希迈马特高地,因为从那里可以窥视整个第13军的防区,这对英军行动不利。蒙哥马利回答说,这正合他意,因为他正想让隆美尔保留下那里的观察哨,以便德军能够清楚看到英军准备下一个大战役时将要采取的各种欺骗措施。
在这次战役中,英军死伤和被俘1751人,损失了68辆坦克,其中13辆“格兰特”式坦克尚可修复。德军伤亡约2900人,49辆坦克及装甲车辆被击毁击伤。单从数字上看,双方都不能称为完全胜利者,但英军显然更有资格享受这一荣誉,因为战场主动权从此从不可一世的隆美尔那里,转入蒙哥马利之手。隆美尔的作战参谋冯·梅伦廷后来在他写的《坦克战》一书中承认,阿拉姆哈勒法之战是“沙漠战争的转折点,是各个前线一系列败仗中的第一个败仗,预示了德国的战败”。
虽然在同沙漠之狐的首次较量中,便占取上风,已属难能可贵,但苛刻的历史学家和军事评论家们在总结这次战役时,从来不乏针砭之辞,不只是对战役本身,有时更多集中在蒙哥马利的指挥风格上。人们批评蒙哥马利作风严酷有余,冒险精神不足,不能有效扩大战果,在隆美尔撤退之后,没有命令第8集团军追击,从而丧失了消灭“非洲军团”的绝好机会。
客观地说,从当时的角度看,蒙哥马利的做法也无可非议,因为他面对的是隆美尔,一个以狡诈和善于创造奇迹著称的沙漠战高手,尽管遭受重创,然而“非洲军团”仍是一个具有强大火力的混成部队,在此情况下,万一出击不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蒙哥马利不想提供给隆美尔哪怕一丁点可以利用的机会,他宁愿部队保持现状,因为坦克部署良好,居高临下,又有掩体遮蔽和炮兵掩护,一切都很有利,实在不必要去冒险。何况,蒙哥马利认为,第8集团军的训练状况还不够好。第132旅和第50皇家坦克团在截断敌军退路时遭受了严重伤亡,便说明了这一点。
再次,在蒙哥马利心中已开始酝酿一个更为宏伟的蓝图,那就是在阿拉曼组织一次更大的战役,彻底摧毁隆美尔的部队,而在那一刻来临之前,时机还未成熟之前,蒙哥马利不愿意贸然行事。
这次战役,对于英军,只能算一次典型的防御作战,之所以成功,除了准备充分、部署周密,以及隆美尔装备不全、战略判断失误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蒙哥马利掌握了制空权,并且大量使用炮兵,与空军合作,改变了以往陆军和空军分散各自为战的状况,成功是多军兵种同心协力、紧密配合取得的。而隆美尔恰恰放弃了制空权,整个过程中,德军飞机几乎没派上用场。
第8集团军司令部上下充满了兴奋和喜悦的气氛。但对蒙哥马利而言,这种兴奋喜悦,则是由美国总统罗斯福的特使温德尔·威尔基的光临带来的。威尔基此行是代表罗斯福总统作世界旅行,考察各地情况的一部分,他于9月4日到达北非沙漠,当晚,留宿在柏格·艾尔·阿拉伯堡的第8集团军司令部,蒙哥马利将他安排在一辆由美制汽车拖引的活动房车里,权当卧室。
临睡前,蒙哥马利亲自检视床位,看是否妥当,之后,他和威尔基一齐坐到卧车的梯子上聊天。宁静的月光下,地中海像个步态轻盈的少女,用细碎的浪花温柔地抚摸沙滩,在他们背后远方,偶尔传来两声零星的炮声。多么美妙的时刻。蒙哥马利好像回到了童年,回想起在塔斯马尼亚的日子,那时,他面对波澜壮阔的大海,潮涨潮落,奔涌咆哮,仿佛听到千军万马在激烈厮杀。现在,他正在把想像变成现实。他没有从前的激奋,反而觉得平淡无奇,原来,不过如此。被浓浓的回忆情绪包围着,蒙哥马利娓娓谈起自己的童年时代,成年后在陆军的生活,在世界各地服役,以及多年来奋斗成长的经历。最后,谈到了眼前的这场沙漠战争,还有他的对手隆美尔。
“你是怎样看待这个人的呢?”威尔基提出这么一个有趣的问题。
“他是一位训练有素而富于技巧的将军,”蒙哥马利答道,“但是他有一个弱点。他过于重复他的战术技巧——正是抓住这一点,我打败了他。”
第二天,蒙哥马利陪同威尔基到前线视察。访问了一群在英军装甲团在职训练的美国人,然后来到一大堆毁坏的德国坦克前,这些坦克是被英军俘获后,奉蒙哥马利之命炸毁的。蒙哥马利和威尔基攀上其中的一辆。蒙哥马利信手打开上面的给养盒,从中抓出一把已经烧焦了的口粮,他摊开手掌,亮给威尔基:
“你看看,这些德国鬼子一直靠我们的食物活着。不过,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至少,他们不能再用这些坦克来对抗我们了。”
威尔基还看到沙漠里到处横七竖八散放着的被打坏的德军坦克和被烧毁的车辆,可惜无法亲眼看见狼狈退却的德军部队。但已足够了。蒙哥马利向美国总统特使讲述英军的英勇业绩,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在这个时候,盟军在挪威、法国、希腊、远东等战场迭遭挫折,反法西斯国家人民信心受到打击之时,还有什么能比向美国总统特使展示德国军团大撤退遗留的景象更令人自豪的事情呢?
威尔基离开华盛顿时,罗斯福总统曾告诫说,在他未到达前开罗可能就已插上纳粹的战旗,威尔基一路行来也是提心吊胆,甚至到达开罗后,仍有各种惊恐的消息辗转传播,直到抵至沙漠,见到蒙哥马利,这才定心。第8集团军和蒙哥马利本人的表现,使他看到了希望。回去之后,威尔基发表了他的旅行纪事作品,书名叫《一个世界》,在书中谈了这次会见的感受,着重描述了蒙哥马利给他的印象,他写道:
这位蒙哥马利将军的刚强、学者风度、热情,几乎有狂热信仰的个性,使我留下深刻印象……我被蒙哥马利将军对他的事务深刻而彻底的知识所感动。不管是军、师、旅、团或营的指挥部,他对于部队的展开及战车的位置等所知的详尽,远比负责主管的军官要多得多。这种说法听起来似乎过于夸张,然而的确是真实的……
9月5日晚,蒙哥马利和英军中东总司令亚历山大将军进行了一次会晤。蒙哥马利认为,为了将来作战的利益考虑,在对外公开报道德军在阿拉姆哈勒法攻击受挫一事时,必须采取低调。亚历山大同意这么做。于是,经蒙哥马利起草后,第二天一早,亚历山大给伦敦作战部发去一份电文报告,请求最好不要宣传英军的战绩,如果确有必要,希望安排记者依下述概要发布:敌以装甲军团全力攻击我南部翼侧,经过五日激战,有时战况惨烈,敌终被我各兵种协同作战击退。敌人在人员及物资方面损失惨重,相比之下,我军损失较为轻微。
在当天威尔基离开之前,他也被蒙哥马利说服,答应向记者发表一项类似的声明,因为蒙哥马利认为他是惟一见证英军胜利的局外人,由他来说,自然让人觉得真实,不仅可以迷惑隆美尔,对鼓舞在埃及和中东的英军士气,也大有好处。
现在,对蒙哥马利来说,阿拉姆哈勒法山之战已经成为过去,不管这场战役的意义如何,他都不能回顾,他必须向前看,为取得彻底的胜利,去谋划下一场更重要的战役。
“我和隆美尔的初次交锋是饶有兴味的。幸好我还有时间收拾这个摊子,进行筹划,因而毫无困难地把他解决了。我感到我在这场球赛中赢得了第一轮,这一轮是他发的球。下次该轮到我发球了,现在的比分是1:0。”在给英国友人的信中,蒙哥马利不无幽默地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