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０１］
花黛珠背着书包进了学校，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杨明峰，紧走几步随着就喊：“杨明峰！”
明峰听见喊声停下了脚步，侧转过身来等着黛珠。黛珠长得身材和面容都很好，就是皮肤稍黑点儿，同学们背后喊她“黑珍珠”。
黛珠：“昨天你去哪儿了？”
明峰瞪眼看着她，还没考虑好怎么回答，黛珠又跟了一句：“和一个老头，还有一个女生——咱班里的。”
明峰无奈地一笑：“你从哪儿看见我们的？”
“芙蓉街口上。”
明峰知道这是真看见他了：“你说的那个老头是淑莲的爸爸。”
“是嘛？！淑莲她爸爸怎么会这样呢？”
“她爸爸五八年被打成‘右派’，现在甄别恢复了工作，刚从农场回来。她爸爸是大学的教授。”
“噢，怪不得，有时候看着淑莲，就和有什么心事啊似的。”
“是啊，我以前经常地劝她，放下思想包袱，把精力都集中到学习上。”
“亏了有你这么个好同桌。”
“我有什么好的呀。”
“还再怎么好啊，学习尖子，又多才多艺的！”
明峰诡谲地一笑：“我看着咱班长施冠钟更好……”
黛珠的脸蛋儿上飞过一片儿红晕，赶紧说：“快走吧，上课了！”
［０２］
星期天上午，明峰来到淑莲家。明峰进屋后想先跟汪叔叔和干妈打个招呼，看了看两个屋里都没人，就问淑莲：“怎么就你自己在家？”
淑莲：“俺妈和俺爸爸上百货大楼买衣服去了。”
明峰跟着淑莲进了她的卧室。
明峰坐在椅子上，对淑莲说：“你把那天汪叔叔带去的杂志拿过来行吧？”
淑莲温顺柔媚地看了明峰一眼：“怎么不行啊！”说完自己禁不住就一笑，步履轻快地到爸爸书房里把四本杂志拿了过来。
明峰发现淑莲的眼光里有点儿脉脉含情的意味，装作没看见，一边翻着杂志，一边说：“我听着你朗诵的声音特别好听。”
淑莲有点儿暗自得意，只是妩媚地一笑，没做声。
明峰找到了老舍先生写的《济南的冬天》，顺手拿过铅笔，在上面勾了几下，温和而真诚地对淑莲说：“请你朗诵一下我打了勾的这几段，我想跟着你学学朗诵，纠正一下我的发音。”
淑莲接过去看了看，站起来半转身，开始朗诵：
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别可爱，好像是把济南放在一个小摇篮里，它们全安静不动的低声的说：你们放心吧，这儿准保暖和。真的，济南的人们在冬天是面上含笑的。他们一看那些小山，心中便觉得有了着落，有了依靠……
…………
那水呢，不但不结冰，反倒在绿藻上冒着点热气。水藻真绿，把终年贮蓄的绿色全拿出来了。天儿越晴，水藻越绿，就凭这些绿的精神，水也不忍得冻上；况且那长枝的垂柳还要在水里照个影儿呢。看吧，由澄清的河水慢慢往上看吧，空中，半空中，天上，自上而下全是那么清亮，那么蓝汪汪的，整个的是块空灵的蓝水晶。这块水晶里，包着红屋顶，黄草山，像地毯上的小团花的小灰色树影；这就是冬天的济南。
淑莲又甜又柔的声音，抑扬顿挫充满感情的朗诵，让明峰陶醉不已的了……他又想：我生在济南长在济南，以前并没有觉着像老舍先生说的那样美，可是读了他描写济南的秋天和冬天的文章，又觉着是那么贴切真实……看来，作家的眼光就是厉害呀！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写出如此美妙真切的描述济南的文章来了！
［０３］
春节一天天临近，开始听见零星的爆竹声了。
汪若宇、董惠君、淑莲和明峰坐在沙发上说话。外面一阵儿激烈的爆竹声传了进来。
汪若宇：“济南的年味就是浓，一个是放炮仗，一个是吃饺子。”
淑莲：“妈，咱过年时吃饺子吧？”
董惠君：“咱不会包，就别吃了吧。我和你爸刚来济南的那个春节，把包饺子的用具全买齐，也学着包饺子，结果搞得是一塌糊涂，下成了一锅菜粥……”
“哈哈！……”淑莲笑得前仰后合。
“从那再也没包过。”妈妈又补充了一句，也捂着嘴笑起来。
明峰在一旁听她们如此一说，心里就有点儿不理解：南方人挺聪明的，怎么连包饺子也不会呢？于是，他胸有成竹地说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教给你们包！”
淑莲拍着手说：“行，欢迎！”
汪若宇也兴致勃勃地说：“我也拥护！”然后又说，“我在农场里也学会了包，但和面、调馅子不会。”
明峰听汪叔叔这么一说，倒提醒了他，原来他也没有亲自调过馅子，只是看着妈妈调过，并没有掌握要领，就不好意思地脸儿一红说：“我也没调过馅儿，我会擀皮儿，包也没问题。不过，我可以向俺妈学学调馅儿的方法，我在家学会了，再来教你们，没问题！”明峰又恢复了自信，“年三十下午我过来行吧？”
董惠君：“行啊。”
［０４］
晚饭后，杨母、四姐和五姐在厨房里炸年货。明峰进来了，微笑着脸儿：“妈，咱明天上午包饺子行吧？”
五姐抢着说：“都是下午或者晚上包，包早了饺子底儿浸湿了容易破。”
明峰：“淑莲家不会包饺子，我想学学调馅子，下午我去教他们包。”
五姐哧地就一笑。
明峰用脚踢了五姐一下：“笑么笑！”
杨母：“噢，学会了去当老师啊！行啊，饺子下面得垫两层烧纸。”
四姐：“那今儿晚上得用花椒水喂上馅子才好吃呢。”
明峰：“我这就去告诉她妈。……还有需要今儿晚上做的吗？”
五姐善意地笑笑说：“光喂上馅子就行，快去吧！”
［０５］
刚吃完早饭。杨父坐在椅子上抽着烟。杨母坐在另一边椅子上。四姐和五姐拾掇碗筷。明峰在调收音机，听着音乐。七弟、八姐和九妹在院子里放炮仗。
明峰看着碗筷都拾掇完了，就催着妈妈说：“妈，快点包饺子吧！”
杨母一想儿子要去淑莲家当包饺子的老师，心里乐滋滋的，就对四姐和五姐说：“你俩拾掇完了就准备着包饺子吧。”
四姐则故意慢条斯理不急不躁地说：“咳！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呀，还用着这么急急火火的；肉馅子昨天就喂好啦，切切菜包就是啊。”
明峰：“妈，四姐故意气我，你也不管她。”
杨母：“她敢！她要不听我的话，看我不拿擀面轴子敲她！”
四姐：“妈，谁敢气你这宝贝儿呀？！”
杨母欣慰地一笑，看着六哥：“走，咱一块儿到厨房里去。”
［０６］
厨房里，四姐和五姐坐在马扎上择韭菜。杨母对六哥说：“我先教教你和面。”
明峰高兴地说：“行！”就站到妈妈跟前，看着妈妈和面。
杨母随往盆里挖着面随说：“面的多少，是按人的多少来定，但要富裕一些。馅子一般比面多出三分之一就差不多。”
杨母挖够了面，就开始加水和面，并告诉他加水的量，面和到什么程度合适。
面和好以后，杨母就问六哥：“学会和面了吧？”
明峰挺有把握地说：“学会了！”
杨母欢喜地说：“俺六哥就是灵透！”
五姐“嗤”地笑出了声。
明峰：“笑么笑？！”
“哈——”五姐笑得更厉害了，都笑出了眼泪，然后就说：“我笑咱妈高了兴就‘俺六哥俺六哥’的。”
四姐也跟着笑。
杨母佯装生气地说：“你俩别光笑，快择菜！”
四姐：“完了完了！”四姐和五姐赶紧忙活着洗菜切菜。
杨母端过肉馅子来，对六哥说：“我再教教你怎么调馅子。”
明峰又认真地跟着妈妈学调馅子的程序和技巧。
四姐又用讨好而亲昵的口吻说：“六哥好好学，到淑莲家露一手。”但接着却又故意笑话六哥，“六哥认这个干妈，全是为了淑莲，看着人家长得漂亮。”
五姐也一唱一和地一撇嘴说：“哼！一个男的，到人家女的家里去包……”
“你俩别吃了酱菜铺的红萝卜咸操（草）心！”妈妈装着生气地说。
四姐和五姐相视一笑，然后五姐就凑到四姐耳朵上说：
“咱妈真是从心里喜欢淑莲，每次淑莲来的时候，你看咱妈欢喜得弥勒佛似的，忙活着拿这拿那的给淑莲吃……”
杨母又装着生气地说：“你俩又胡嚓嚓的嘛？！”
“哈——”四姐五姐禁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