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襄公的荒淫无道,终于导致自己被杀。齐国在短暂的混乱后终于迎来了新的君主——齐桓公,管仲也经历了一场从囚徒到宰相的人生奇变。
公元前686年春天,齐襄公怕周王讨伐,令大夫连称为将军,管至父为副将,率兵驻守葵丘。葵丘在临淄城东30里,是出入临淄的重要门户。这里条件很差,生活艰苦,连称、管至父不愿意去,齐襄公说:“去吧,现在是种瓜的时候,等瓜熟了的时候就派人换你们回来。”连称、管至父只得率领军队去了。好不容易盼到瓜熟了,他们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来换防。可是左等右等等不来,连称怕齐侯忘了,就使人去提醒他。那时齐襄公正在齐鲁交界的谷城与文姜肆无忌惮地鬼混,他和文姜如同夫妇一般,只顾自己欢乐,哪管将士辛苦,换防的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连称派的人问换防的事,齐襄公一听不大高兴,不耐烦地说:“瓜熟换防是寡人的意思,但为什么你们自己来问?那就等到明年瓜熟的时候再换吧!”齐侯的话激起了连称、管至父,于是就拉拢受齐襄公排挤的公孙无知,和他一起商量对策,并策动士兵,准备造反。
却说连称有个妹妹叫连妃,长得如花似玉,非常漂亮,被选入宫里,由于齐襄公整天和文姜在一起,很少到连妃宫中,连妃得不到襄公的宠幸,因此兄妹俩很气愤。连称就串通妹妹,配合无知作为内应,同时给无知说,一旦成功,立无知为国君,并把连妃配给无知,立为夫人。无知听了自然感激不尽。
公孙无知和连妃作为内应,在宫中观察齐襄公动静,单等他外出游猎时,报于连称、管至父动手。
十月,齐襄公叫从人整车备马,准备下月到姑棼的贝邱山去狩猎。连妃得知这一消息,急忙遣宫人送信给公孙无知。无知又星夜传信给葵丘的连称、管至父,约定十一月初举事。连称说:“主上出猎,国中空虚,我们可率兵直入都城,拥立公孙为君怎样?”
管至父说:“不行,主上如果到邻国借兵怎么办?不如伏兵于姑棼,先把他杀了,然后奉公孙即位。”
那时将士常年在外,个个想家,连称密传号令,准备起事,人人乐从。
十一月一日,齐襄公乘车出游,来至姑棼,在离宫住宿。二更已过,连称引着数人冲进宫中,四处搜索襄公,最后在门后发现。连称一把捉住襄公,提出门外,扔在地上,大骂:“无道昏君!你连年用兵,祸国殃民,是不仁也;违背父命,疏远公孙无知,是不孝也;兄妹宣淫,毫不顾忌,是无礼也;瓜期不代是无信也。仁孝礼信四德皆失,怎么还能做人?我今天要为鲁桓公报仇!”手起刀落,把襄公砍成数段,尔后用被褥裹住尸首,埋在院中。襄公只在位5年,由于疏远大臣,荒淫无度,招来杀身之祸,岂不悲哉!
连称、管至父重整人马,直驱临淄城。公孙无知早已带领宫甲,在城内接应,把连、管二将引到城中。二将奉公孙无知即位,立连妃为夫人。连称为正卿,号为国舅,管至父为亚卿。
鲁国自鲁桓公被彭生杀死后,公子同即位,为庄公。庄公的母亲就是文姜,公子纠是他的舅父。庄公极为孝顺母亲,大概是爱屋及乌吧,齐国对他分明有杀父之仇,他还是以德报怨,对公子纠、管仲、召忽一行盛情款待,让他们居住在宽敞舒适的府邸里,供给着丰盛的食物,公子纠过得逍遥自在,乐而忘齐。
管仲却在密切注视着齐国的动静。忽一日,他穿戴齐整找到召忽说:“今日齐国当有使臣来,请将军稍做准备。”
召忽惊奇地问:“大夫怎知国内有人来?”
管仲微微一笑,说:“我与将军、公子离开齐国,虽是避难,却也是为了保存实力,将来重整齐国社稷。如若就那么匆匆忙忙地一走了之,耳聋目瞎,岂不要客死他乡?不瞒将军说,离开齐国前,我早已隐伏下耳目,待国内一有风吹草动,便火速前来告知。所以,齐国的一行一动,皆在吾管仲掌握之中。”
召忽将信将疑,正待再问。忽有家丁来报,说齐国有使臣到了。召忽这才大吃一惊,钦佩地望着管仲,一时说不出话来。
管仲还是微笑着说:“将军可知使臣到来何意吗?”
召忽摇摇头。管仲说:“使臣前来,定是请管仲回齐国辅佐新君。”见召忽越发惊奇,管仲接着说,“将军如若不信,可拭目以待。”
齐国使臣正是弑君篡位的主谋管至父派来的。原来,齐国一场篡位内乱,文武大臣死的死,散的散,宫中清冷孤寂,公孙无知无人辅佐。管至父深知管仲满腹经纶,深谙治国之道,只要有他一人相辅,何愁大事不成。于是,他命人带着金银珠宝来请管仲回去辅佐新君公孙无知。
管仲正襟危坐,待使臣说明来意,微微冷笑说:“什么新君?恐怕还是新鬼更为贴切吧?此辈兵刃已架于颈上,让我管仲回去替他陪葬吗?”
使臣又怕又愧,正要退走。管仲伸手制止说:“且慢!回去禀告你家主人管至父。公孙无知鼠肚鸡肠,昏庸无能,应改名为‘愚昧无知’方好。连称、管至父残暴凶狠,虽篡夺了齐国江山,也必定群臣不服,百姓不拥,变成了孤家寡人,这才想起请我。我管仲是要回去的,却是为他们这群叛逆收尸。”
使臣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召忽已是对管仲佩服得五体投地,见使臣退出,忙问管仲:“大夫说到百官不服,岂不是提醒管至父之辈,为巩固公孙无知的君位,更凶残地镇服百官吗?此为何意,召忽实是不解。”
管仲笑笑说:“我正是要连称、管至父与百官为敌。不是以德服众,而是以残酷的手段压服,岂不是压而不服,火上浇油?我这几句话,好歹送了他两人的性命。齐国不日还要大乱,你我还是做好回齐国的准备吧。”
果然不出管仲所料,第二年二月初,连、管二人内外用事,众臣不附,雍大夫、高大夫及东郭牙等大臣商议计策,决定高、郭二人宴请连称和管至父,雍大夫计杀无知,以火为号,一起动手。
这天早晨,东郭牙把连、管二人请到高家饮酒,雍大夫把人布置在朝堂上,自己怀揣匕首,来叩无知宫门。那无知和连妃睡得正香,听到敲门声,很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雍大夫说:“鲁国已经向我大举进攻,快打进临淄了,得赶快想办法应付。”
无知说:“去找国舅。”
雍大夫说:“国舅到郊外打猎,夜里没有回来,现在百官都在朝中等着你去商量呢!”
无知无奈,只得披衣起床,跟着雍大夫走到朝中,还没有坐下,所有大臣便一拥而上。雍大夫从怀中拔出匕首,对准无知心窝,用力刺去,鲜血立即溅了满地,染红了国君宝座,无知两腿一蹬,断了气。无知为君前后才一个多月,岂不哀哉!
再说那连妃,过去跟着襄公,不受宠爱,现在转嫁给无知,当上了夫人,满心欢喜,却没想到乐极生悲,刚当一个多月的夫人,无知就一命呜呼,她觉得没脸见人,也就上吊自杀于宫中。
雍大夫把无知杀死后,叫人在朝外放起一股狼烟。高大夫正举杯敬连、管二人,忽闻门外报信,便起身向内而走。连、管正要发问,突然壮士杀出,把二人砍为数段,将二人心肝剖出,祭奠襄公。
齐襄公被无知杀死,无知篡位不足一个月,又被雍廪等人杀死,齐国上下一片大乱。国不可一日无君,谁来继承君位呢?按祖宗规矩,应该是由公子纠接君位。可是公子纠乃平庸之辈,继位不会比他长兄齐襄公好多少。这件事使齐国的两位上卿高傒和国子费了心思。这高、国二氏是周天子封到齐国的监国大臣,其地位与齐侯平起平坐,德高望重,国人无不敬仰。
国子叹了一声:“公子纠不学无术,东郭牙、宾须无与他素有旧交,雍廪杀了公子无知,也恐新君论罪。所以,他们拼命拥戴公子纠,名遵古法,实图私谋。如果公子纠即位,太公所创的大齐祖业,恐怕要毁于一旦!”
“国上卿之言正合我意,你看公子小白怎么样?他虽比公子纠年轻,但聪颖过人,知书达理,不是糊涂之辈。”高傒看着国子,试探着说。
国子又叹一声:“这事我也想过,公子小白确比公子纠好得多。可这长幼有序,你我奈何?”
高傒语气颇坚定地:“若拥戴平庸之辈,岂不更是辱没列祖列宗?祖宗之本,应当唯贤是举。”
国子点点头:“这话也有道理。国难当头,也就顾不得那么多宗法啦。咱就拥戴公子小白!”
高傒听了,十分激动,从怀中掏出早已写好的帛书,递给国子:“上卿大义为齐,可敬可佩。我已给公子小白写好帛书一封,请过目。”
国子匆匆看了一遍说:“好!马上派快马火速赶奔莒国,请小白速回临淄即位。”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公子小白在反复看着高傒、国子送来的急信。他的师傅鲍叔牙正在火上烤着龟板,跳动的火苗映照着他那庄严肃穆的脸膛。
突然,龟板发出“啪啪”的炸裂声。
鲍叔牙合掌闭眼,口中念道:“苍天在上,苍天保佑。”他从火上取下龟板,置于一个玉盘中,然后高擎过头,向东西南北天地六方礼拜。礼拜完毕,他仔细端详着龟裂的纹路。突然,他放声大笑起来:“公子大喜!”
小白急忙过来,俯身看着龟板。
“公子你看,龟板呈吉泰之纹。现在时辰是子末丑初,阴阳交替。阴纹为五,阳纹为九,九五相交,飞龙在天。哈哈,齐国新君,非公子莫属!”
公子小白却激动不起来,心事重重。
“昨夜高、国二位上卿派人送信,用心良苦,就是要公子回国即位。”鲍叔牙激动不已。
小白又把帛函读了一遍:“师傅,二位上卿信上没有说让我回去继位呀?”
鲍叔牙接过信:“公子你好糊涂。”他念道:“今日群臣朝议公子纠为新君,即派宾须无大夫去鲁国迎接,五六日可回临淄。国不可一日无君,齐国积重难返,亟待一位贤明新君……”
“既然群臣朝议定我兄长公子纠为新君,又为什么通报与我,是何用意?”小白大惑不解。
“上卿之言,意在字里行间,你看‘齐国亟待一位贤明新君’。公子的贤明在齐国众所周知,公子纠乃平庸之辈,谁不知道?这贤明二字,分明指你。”
小白点点头。
鲍叔牙继续道:“你看,信上说,公子纠五六天才能回到临淄。可上卿又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公子纠从曲阜回临淄得五六天,可公子你从莒国回去只需三天。很明显二位上卿之意,是让公子赶在公子纠之前回临淄即位。”
小白面有难色,犹豫不决:“长幼有序,我怕……”
鲍叔牙指着龟板:“龟纹乃天相之现,九五相交,卦辞主刚毅果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小白还是下不了决心。
鲍叔牙大声说:“公子聪明过人,怎么这么糊涂?兄弟有伯仲叔季之分,好比时间有子丑寅卯之别,只是一种分别的标志而已,与君位有什么关系?昔日尧传位于舜、舜传位于禹,君位承继,众望所归,不在长幼之间,而是看是不是贤明。”
小白有所悟地点头:“师傅所言,也有道理。”
鲍叔牙指着龟板说:“天人合一,机不可失。公子顺应齐国人心所向而动,又有高、国二位上卿的辅助,必然得国。”
小白何尝不想当国君,他把两掌用力一击:“好,就照师傅所言,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我已向莒国借得战车百乘,明日戌时,便是吉日良辰。”
“师傅,我们会成功吗?”
鲍叔牙信心百倍地说:“这些年齐国逐年衰败,民不聊生,被各诸侯国歧视,周天子也看不起我们齐国,就是因为没有一位贤明的国君。你那位长兄齐襄公,一年到头穷兵黩武,不管百姓死活,整日醉生梦死,不理朝政。更可恶的是连自己的亲妹文姜也要糟蹋,简直禽兽不如。举国上下,人心思治,公子又有高、国二位上卿的扶助,一定会成功!”
小白踌躇满志地说:“如果苍天保佑我小白登临君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起用治国贤才,委以重任,齐心协力,振兴大齐,让周天子对齐国刮目相看,让各诸侯国臣服!”
话分两头,公子纠这里,管仲早先一步获知公孙无知和连称、管至父等引颈就戮,国内无君,正在筹划公子纠回国即位之事。于是,管仲请求鲁侯出兵送纠。
鲁庄公听说齐国派人来迎公子纠回国继承君位,大喜,欣然答应派甲兵护送,为公子纠助威。但鲁国也是藏龙卧虎之邦,决不会听任管仲摆布。大臣施伯,头脑冷静,智谋超群。他早已看出齐国内乱,正是齐、鲁两国强弱转化的契机,见君侯要出兵助齐,慌忙出来阻止说:“此事万万不可!”鲁庄公忙问为何。施伯说:“在诸侯中,齐,鲁两国国势当在仲伯之间,齐强则鲁弱,齐弱则鲁强。此时齐国内乱,正是鲁国图霸的时机,主公又何必去趟齐国的浑水呢?依臣之见,还是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乐得静观其变。”
施伯是鲁庄公的宠臣,听了施伯深具诱惑力的话,鲁庄公颇为动心,对是否出兵送公子纠归齐国一事,真的犹豫不决起来。公子纠惦念齐国君位心切,听说鲁庄公态度暧昧,立时心急火燎,抱怨管仲误了他。原来,公子纠得到襄公已死的消息后,立刻就想回国继位,经管仲晓以利害,方才勉强作罢。后来听说管至父竟然重金聘请管仲回国辅佐公孙无知,更是勃然大怒,骂管仲明里保他,暗里通敌。后见管仲严词拒绝,心里方才稍感宽慰。现在见齐国空着君位,自己却鞭长莫及,火气又发作起来。责骂管仲说:“都道你足智多谋,连公孙无知都来请你,本公子也将一切托付于你。当初你力主来鲁,说什么鲁国国大兵强,又有亲戚关系,一旦有事,自会鼎力相助,说得天花乱坠。可如今怎样?落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你又作何解释?”
管仲却神色坦然,微微一笑说:“公子不必忧心,管仲自有安排,定让齐国君位成为公子的囊中之物!不过嘛……”他沉吟一下,又说,“要请公子助一臂之力。”
公子纠见管仲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将信将疑,蹙眉问:“要本公子帮什么忙?”
管仲道:“我想进见文姜夫人,请公子引见。”
管仲从来未曾见过文姜,今日一见之下,不由得惊呆了。心里暗自感叹:“早闻文姜夫人美艳绝伦,只道世人夸张,今日一睹芳容,方知百闻不如一见。”他见文姜虽年近不惑,仍满头青丝,肤色莹白润红,皓齿如贝,身姿窈窕如杨柳,像一枚熟透的鲜桃,娇艳欲滴,浑身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成熟之美。尤其那双美眸,更似汪着两潭秋水,忽闪着勾魂慑魄的妖媚。见到管仲时又是和颜悦色,面带笑容。管仲直觉一股春风夹着花香扑面而来。
定力之强的管仲,都有些把持不住了。管仲觉得脸上微微烧热,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襄公深陷美色的泥潭而不能自拔的原因所在了。
管仲定了定神,向文姜夫人施礼。
以文姜的聪慧,自然猜知管仲的来意,开口便问:“早就听说大夫有匡世济时之能,辅佐纠数年,使纠获益匪浅。今日此来,可是为纠继承君位之事?”
管仲默然一笑,说:“早闻夫人博古通今,才思敏捷,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管仲此来,既为公子,也为夫人。”
“噢?”文姜哑然失笑,“为本夫人?说来听听。”
管仲说:“夫人生于齐,居于鲁。娘家齐国强盛,夫人在外就显荣贵与光彩;反之,齐国衰败,夫人脸上就会黯然失色。就如同一棵大树,树壮,则枝叶繁茂,果实主盈;树衰,则枝叶枯萎,果实干瘪。夫人正是这树上一枝啊!自然与人,同此一理。夫人正如齐国这棵大树上的一枝啊!这是其一。其二,现在有望继承齐国君位的,非纠即小白。纠假若在鲁国帮助下即了君位,就会着力与鲁国修好,两国成为睦邻,夫人来往于齐、鲁之间,也就更加随意而亲近。反之,小白的生母是莒国人,小白再由莒国相助即位,他要报答莒国的恩惠,心中哪里还会有鲁国和夫人的位置?其三,齐国是一个大国,就夫人的心愿,鲁国有一个强大的朋友好呢?还是有一个强大的对手好呢?此种种利害,还请夫人三思。”
文姜直听得眉飞色舞,频频点头,夸赞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大夫果然巧嘴簧舌。本夫人果然难以忘怀齐国,我这就去说服我儿庄公,保你如愿就是。”
管仲大喜,说:“多谢夫人鼎力相助!管仲必不忘夫人恩德。”说罢告辞而去。
其实,文姜在齐襄公被弑后,就曾劝过儿子兴兵伐齐,向公孙无知问罪,为兄长兼情人的襄公报仇雪恨。今闻公孙无知受戮,齐国来迎公子纠为君,自是喜不自胜。听了管仲一番鼓动,便催促庄公即速派兵护送公子纠回齐国即位。庄公极孝,不愿忤逆母亲的意愿。再说,他也算得上一个有为之君,亦悟出,纠与小白二人,纠即位对鲁国更为有利。遂不听施伯的劝告,亲率兵车300辆,以曹沫为大将,秦子、梁子为左右副将,护送公子纠,浩浩荡荡直奔齐国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