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海没来过北京，现在是第一次来。既然那个叫蔡琛的书商叫他晚上去京西宾馆，那么他就有时间先去北京西北角的航天航空大学找外甥。一下了机场大巴，他就买了一张北京地图。这是他的工作经验，每到一个陌生地方，第一件事情是买地图。此刻不但在地图上找到了航天航空大学，而且找到了中央电视台对面的京西宾馆。
晚上外甥要请他吃东来顺涮羊肉，他说这大热天吃啥涮羊肉。那你吃啥？外甥说。你这儿有没有羊肉泡馍？郁林海问。别说羊肉泡馍，就是浆水搅团也有。那就吃浆水搅团，做舅舅的说。你给我省钱啊老舅？外甥叫起来，姐姐知道了要骂我的，不给我买东芝笔记本了。他讲的姐姐，自然是郁林海在澳大利亚工作的女儿。
女儿打电话来，问他调查杨福齐失踪案有没有进展。女儿最了解他，不查案子他心里就难受，成日坐立不安。县公安局叫他提前退休，是要了他的命。幸好他自己找到一个案子来查，先去了西安，又去了华山，现在到了北京，一面查案子一面自助旅游，这是好事情。
外甥赶紧从郁林海手里抢过手机，朝澳大利亚那边讲：“姐姐，老舅只想吃浆水搅团，不吃东来顺。”
郁林海女儿在电话那头说：“他爱吃啥吃啥。”
外甥说：“老舅住我屋里。”
女儿问：“不是把你女朋友挤走了？”
外甥说：“没女朋友了。”
女儿问：“呵呵又被人家甩了？”
外甥说：“这回是我把她甩了，因为她脸上的雀子斑老退不下去。”
挂断女儿的电话，郁林海跟外甥坐在一家小餐馆里，这儿主营西北风味小吃。外甥还真给郁林海叫来一碗浆水搅团，郁林海还真吃得津津有味。以前他去山沟沟里查案子的时候，经常吃这种酸不拉叽的玉米粉疙瘩。外甥自己吃新疆拌面。两个人还喝了啤酒，搭酒菜是烧鸡、卤牛肉、拌黄瓜等几样冷盘。
“有没有快方法把密码查出来？”郁林海又在想他的案子了。
“这首先要在算法上有所突破，”外甥说，“不然就要上深蓝。”
“啥叫算法？”郁林海不懂。“啥叫深蓝？”郁林海更不懂。
“先讲算法。”外甥对他说，“为处理某种巨量数据，必须建立一个有针对性的数学模型……”外甥开始给舅舅解释。这男孩最不敢得罪的人，就是他这个警察舅舅。要是舅舅讨厌他，舅舅家的澳大利亚姐姐就再也不会给他买这买那，再也不会给他汇零花钱。
“不明白。”郁林海摇摇头。
“那天晚上你给我的那个文件是六位数密码，要是你一个一个去试，要试多少次才能试完你知道吗？100万次！那么这个数有多大呢？假如你1秒钟敲5个六位数，就要花20万秒时间，合55小时33分20秒，手指头要敲出茧子来。而那天晚上，我花了多少时间呢？好像是1个半小时，显然这又快又不会很累，也不怕敲错数字。为什么呢？因为我用的是斐波那契数列算法。”
外甥一面说，一面把拌面拌匀。
“如果是十位数密码，你要敲多长时间？63年。十六位数密码呢？6300万年。人类历史才多少年？300万年。处理这种巨量数据，没有合适的算法模型就算得慢。许多世界顶级数学家，就是在不停地研究新算法，又要算得快，又要计算可靠。”
“那啥叫深蓝？”郁林海问。
“深蓝是目前世界上计算能力最强的计算机。它是美国IBM公司研制的，计算速度为每秒280.6兆次。”
“啥叫‘兆次’？”
“1兆是10的6次方，也就是1后面跟6个0，也就是1百万。如果眨一眨眼睛算计算一次，那么深蓝在1秒钟时间内，能够眨2.8亿次眼睛，这快不快，老舅？”
“明白了。”
“你那个十六位密码，拿到美国给深蓝去算，就不用花很长时间。”年轻人说，“不过IBM公司给你开出的深蓝上机费账单，肯定是天文数字。”
“如果用国产小型机呢？”郁林海问。
“哇老舅还知道小型机。”外甥突然叫起来。“那肯定比我们的笔记本电脑快得多。笔记本电脑干一年的活儿，小型机半天就干完了。”
“我认识一个女孩……”
“哇老舅还认识女孩？”外甥又叫起来。“她漂不漂亮？”
“年轻人都说她挺漂亮的。”
“那女孩怎么啦？”外甥来劲了。“她亲没亲过你？”
“还真的亲过呢。”
“她为啥喜欢你？”
“她说我跟她父亲一样心地善良。”
“老舅艳福不浅。”
“她说她爸爸的单位上有小型机。”郁林海解释道，“还说她男朋友认识一个研究新算法的南京黑客。”
“她有男朋友还找你干啥？”外甥觉得奇怪。
“她要我给她当寄爷。”郁林海说，“我讲我没这个福分，她说她喜欢给我做寄女儿。”
“唉。”外甥顿时泄了气。给漂亮姑娘当寄爷，多没劲。
吃完饭外甥要陪郁林海一起去京西宾馆，怕他迷了路回不来。郁林海叫他回学校上夜自习去。“再说，你是学造飞机的，不是学侦查学的，瞎搀和啥？”
外甥讲他认识他们学校数学班的一个数学老师，踢球认识的。那老师能找到北京大学数学家丁伟岳教授，假如那个南京黑客的新算法弄不出，可以请丁教授看看，没准丁教授瞥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来。你别说，还真要这小子搀和进来呢。郁林海赶紧从屁股兜里拿出小本子，把丁伟岳教授的名字记在本子上。
跟外甥分手后，郁林海打的到华西宾馆，找到了刚喝了酒吃了饭的蔡琛。
蔡琛领郁林海坐咖啡座的一个僻静角落，问郁警察是喝咖啡还是喝茶。
郁林海喝茶。蔡琛自己喝咖啡。
其实这件事非常简单，郁林海想，我问你要郭芸的电话和地址，你报给我就行了，坐啥咖啡座啊？既然你不肯在电话里报，那我就过来找你，给你看我的警官证，两分钟解决问题，搞这么啰嗦干吗？不过郁林海也明白，大城市有大城市的规矩。山沟沟里的老百姓，哪敢问你要警官证看？
此时此刻，凭直觉蔡琛意识到郭芸有麻烦。原先以为郭芸不肯对外界透露她的情况，一是要躲开王安林对她的骚扰，二是给张桐小说添神秘感。现在看来，郭芸的深藏不露，没这么简单。郭芸明明住在上海，却要权文胜去杭州采访她。现在来了一个刑警，讲郭芸跟一个失踪案有牵连，失踪者叫杨福齐。
郁林海已经拿出小本子，看着蔡琛的脸，等他报出电话号码来，准备往本子上记。
先记电话，后记住址。单有电话不行，人家有来电显示，看到陌生号码就掐掉，这种事情郁林海碰到过好几回。
蔡琛请郁林海喝茶，自己抿了一口咖啡。沉思片刻后，他定了定神，开口跟郁林海讲这件事。“郁警官，您要找的这个人，是我们的重要客户。通常情况下，我们无权向外界透露客户信息。当然，您是公安部门的，您是刑警，您专程从陕北赶到北京来，我们应该配合您的工作。可是……”
“可是什么？”郁林海明白今晚有麻烦。
“即便对警方的调查，我们也不能过于随便。”蔡琛说。
“你什么意思？”
“我们不清楚您的刑事调查是什么性质的，也不知道您讲的那个失踪案跟我的客户有多大关联，是出了人命案，还是国家安全受到威胁……”
“警察在案件调查过程中，通常不透露案情。”
“我的感觉是，”蔡琛一面说，一面直视郁林海的眼睛，“你们已经认定我的客户是刑事嫌疑犯，而不是目击证人什么的。”
“这不是你的事。”
“非常遗憾。”蔡琛对警察说，“我不能向您透露郭芸的任何情况。”
“你这是妨碍公务。”郁林海脱口而出道。
“我国刑法定义，”蔡琛说，“妨碍公务罪是指‘以暴力、威胁方法阻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依法执行公务’。一是此刻我并无暴力行为，我请您喝茶，我们之间没发生任何肢体冲突。二是我认为您没有依法执行公务，因为据我所知，刑事警察出来调查案子，通常是两个人一起来，很少单枪匹马；如果外地刑事警察来北京查案子，通常先去北京公安局，由北京警察带过来。我有说错吗，郁警官？”
郁林海顿时傻了眼，木呆呆怔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