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画家跟警察讲,他认识王安林后,跟王安林好的女孩子,都有照片在他电脑里,逐个给警察看。其中有喝酒的时候拍的,有亲昵的时候拍的,有严肃讨论画画问题时拍的,有布置画展时拍的,等等不一而足。每一张都讲究构图和用光,颇有艺术感染力,刘同军和郁林海都看得很慢,看得很仔细。
更关键的是,郁林海问尹画家知道不知道王安林的朋友张桐、郭芸夫妇时,这位专门画街头男女厕所的长头发画家说,我也有他们的照片,马上找出来给郁林海看。
“能把这些照片给我们拷贝一份吗?”刘同军问。
“这没问题。”尹画家说,“配合警方调查是共和国公民的责任,俺尹某人责无旁贷。”
“你这照片拍得好。”刘同军由衷称赞道。
“好多人都这么骂俺,气得俺吐了好几次血。”在尹画家看来,谁讲他摄影好,就是讲他画画不好。“不过俺不会生警察的气,俺大哥就是警察,俺跟警察是一家人。”
把那些照片都拷贝到了随身带来的U盘里,刘同军跟主人告辞。这时郁林海挨个跟屋里的人握手。蓝磊握住他的手说:“郁叔叔,你有了王叔叔的消息,要记得给我打电话。”郁林海一口答应。
驱车回旅馆。过六环过五环,往天安门方向走。刘同军一面开车一面讲,明天还得来宋庄一趟,来之前把今天拷来的照片都冲印出来,明天挨个问宋庄的那些画家,问他们哪张照片上的女孩是模特儿小章。宋庄现在有多少画家,谁也说不清楚。尹画家认为最多一百五十人,可他的女朋友却说至少有三百八十人。这些画家全是自由职业者,流动性大,经常是一窝蜂来,一窝蜂去,谁搞得清楚?
到了旅馆,郁林海叫刘同军先去洗手间洗澡,自己看电视。他在外地总是喝本地啤酒,看本地电视节目。此刻他一面喝燕京啤酒,一面看北京台电视节目,神经终于松弛,感觉舒坦了。北京台也有好几个呢,一个一个换着看,也不是看有兴趣的,也不是看没兴趣的,瞎看呗。
突然听到男主持讲了一句“张桐小说”,郁林海本来已经松弛的神经,又立刻紧张起来。这是一个访谈节目,男主持正在采访一个女孩。那女孩讲她认识张桐,甚至知道张桐是怎么从华山的长空栈道跳下去的,因为张桐出事的那个晚上,她就在华山跟张桐一起喝啤酒。
郁林海马上打114查号台,问北京电视台电话号话。然后打电视台电话,问文化频道的演播厅在什么地方。然后敲洗手间的门,叫刘同军赶快穿衣服去电视台。他自己拉开房门快步走出去,进电梯间下到地下停车场,开车门发动车子,然后打开地图,看走哪条路最近。刘同军也很快下来了,很快上了车。车子上了马路就拉响警笛,呼啸冲过亮红灯的第一个路口。
来到电视台第六演播厅门口时,那档访谈节目还没结束,那个姓章的模特儿还没走,正在讲她对张桐小说的个人看法,这边的刘同军、郁林海才松了一口气。导播请他们稍等片刻,节目再过三分五十四秒就OK。两部电话机同时响起来,导播先拿起那部红色电话机的话筒,一面跟电视观众说张桐,一面把说话内容记下来。打完这个电话,导播搁下红话筒去拿蓝话筒时,蓝话筒没声音,对方挂断了。这地方还挺忙的,郁林海好生奇怪。
女孩子一打扮就漂亮,再说这女孩本来就有些气质,此刻郁林海和刘同军都眼睛盯着导播室里的电视屏幕,他们都记得刚才在尹画家的电脑里看到过这个女孩。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女孩终于从演播室里出来了,男主持一面挨着她走,一面夸她身材好,而且面孔也好,而且讲话也讲得好。导播走过去跟这女孩讲,那边有两位警察找你,女孩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刘同军请她去跟前一家麦当劳坐坐,请她讲张桐的事,女孩这才缓过神来。
到了麦当劳女孩只喝咖啡,所以一人来一杯咖啡。女孩好生奇怪,警察所问的问题,电视主持都没问。她隐约觉得张桐的自杀或不慎坠崖,有神秘的隐情。这两个老警察是刑警,肯定经验丰富,肯定是在查一个很难查清楚的刑事案。可能发生了这样的吓人情况,女孩暗自猜想,那天晚上张桐是被人推下去的,警察正在查找谋害张桐的凶手。
“你是讲,郭芸是在西安给张桐打电话的?”刘同军问。
“是的。”女孩确认道,“郭芸先到西安,去看她的一个陕北亲戚,然后从西安去华阴车站跟我们碰头。她给张桐打电话的时候,张桐正好在王安林那里,我和王安林都听到这个电话的。起先张桐不肯去,讲他爬山爬不动,王安林要画华山,所以劝张桐出去走走,最终张桐同意了,跟郭芸打电话约碰头地点。那时候我正好有休假,没去过华山想去看看,所以跟他们一起跑一趟。”
“郭芸说没说她那个陕北亲戚是她什么人,陕北哪个县的?”郁林海问。
“这个没说。”女孩摇头。
“那天晚上你们在妙华寺喝了多少啤酒?”刘同军问。
“没喝多少酒。”女孩说,“本来说好要喝一箱子的,也真的买了一箱,结果我喝了半瓶就觉得不舒服不喝了。张桐能喝酒,但那天晚上他没怎么喝,只顾讲他上小学那会儿的事。郭芸和王安林喝得比我们多,不过也多不了多少。”
“当时张桐是一个人走出屋子的?”
“是的。”
“你认为他是出去解手,还是出去看月亮?”郁林海问。
“我猜他是出去解手,因为喝了那么长时间啤酒,他还没上过厕所。”
“院子里就有厕所,他却走那么远,走到长空栈道,为什么?”
“那么他是出去看月亮。”
“你们是隔了多长时间,才出去找他的?”
“大概半小时多。”女孩回忆道,“我记得当时王安林还讲了一句逗郭芸的话。他跟郭芸讲,张桐出去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肯定是躲在树林里跟一女的在亲嘴。”
“郭芸呢?”刘同军问。
“她也不着急,好像知道张桐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随便走走,就随便他出去走多长时间。不过她给张桐发过短信,我们一直等张桐回短信,结果等了好久手机没声音,始终没回复。”
“张桐是八月十二日摔下去的,八月十七日火葬的,中间有五天时间,对不对?”郁林海问。
“具体日期我记不住了,哪天火葬的我也不知道。”女孩说,“因为火葬的时候,我已经回到北京,我要跟梦之岛模特队去上海表演呢。”
“这么说,对张桐遗体的辨认和火葬,都是郭芸一个人?”
“不对。”女孩摇摇头。“王安林要留在那儿陪郭芸,他把我送下山,送上火车,又上去了。”
“这么说,你没见到张桐的尸体?”
“见到过照片,那是王安林拍了带回来的。”
这时候,郁林海从他的黑包里取出杨福齐的同学林春生给杨福齐拍的照片,将它们递给小章姑娘看。“你见没见过这几张照片?”
这女孩拿着其中一张照片看了又看,脸上是疑惑不解的表情。
“怎么啦?”
“这面孔是张桐的面孔。”女孩说,“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说说看,小章。”郁林海鼓励道。
“一个是从没见过张桐穿品牌衣服,所以他穿意大利牌子的背靠背衣服,应该不会这么潇洒自在。二个是这张面孔看上去有点野气,好像变了个样子,因为张桐属斯文内敛的那种。当然很多人在不同的场合,会有不同的表现,像变色龙一样变来变去。我看了这些照片有点吃惊,可能是因为我只知道张桐的这一面,不知道他的另一面。”
“你对郭芸什么印象?”郁林海问起另一个问题。
“我见过她好几次,觉得她很神秘,好像心里有很多秘密怕给人看到。起初你会觉得她随和、安静、知书识礼,后来见面次数多了,就觉得她戒心很重,不肯讲自己的私事。她好像心里总是关着一扇铁门,不给任何人打开。张桐已经够内向的了,可郭芸比张桐更内向。有时候我会这样想,这对夫妻独处时肯定很闷。当然,也可能我们自己太外向了,喝了酒会坐到男人身上,喜欢了会粘在一起,所以才觉得这对夫妻跟我们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还经常来往?”
“可能因为张桐是写小说的,他要观察社会,体验生活,保持跟我们接触。”
“你知道张桐上网吗?”
“当然上。”小章说,“他要看社会新闻,查技术性文章,不然没料写。”
“当时你读过他的小说吗?”
“没读过。不给你读。他保密工作搞得好,始终不透露半点风声,最后一炮打响,一举成名。你看是不是,他的书已经出了五六本了,可直到前几天,才有人在网上写张桐是他的笔名,詹志平是他的本名。那一年我跟他喝了那么多酒,不知道他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詹志平。”
“郭芸上不上网?”
“当然上,现在有几个人不上网?”
“你知道郭芸的网名吗?”
“知道。她在网上叫茜茜。”
“怎么个写法?”
“草字头底下一个西,东南西北的西。以前有个电影叫《茜茜公主》,可能郭芸喜欢那个电影。”
“你跟郭芸在网上聊过天?”
“哪里,她哪会跟认识的人在网上聊天?”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的网名的?”
“有一次王安林恶作剧,喝酒时硬要我嘴对嘴给张桐喂酒,那天晚上张桐喝多了,给我讲了不少郭芸的事,其中就讲到郭芸的网名。”
“后来你跟王安林不来往了?”
“事情总是这样,好到一定程度就不好了。那时候我要经常到外地去表演,他要经常跟别的女孩子上床,我们就好合好散了。”
沉默了一会,郁林海朝刘同军点点头,表示没有问题要问了。
刘同军请小章姑娘留下手机号码,抱歉这么晚打搅小章姑娘,并坚持送小章姑娘回家,送到南四环南面的白盆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