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华山坠崖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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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

这里是上海南京西路靠静安公园的那一段。

警察要找的这个郭芸,刚拜访了一位女画家从一条石库门弄堂里出来。

女画家请她一个人来家里共进午餐,请她讲一讲美国政府管辖的塞班岛,尤其是欣赏一下她在塞班岛拍的那些照片。郭芸给这个女画家刻了一张DVD数据盘,抱歉好的差的都刻在里面了。照片实在太多,来不及筛选,而且太累了,睡了一夜没睡好,醒来后又睡回去,又睡了一个上午,实在没时间筛选照片。女画家说,我就要没筛选过的呀。

吃了简单而精致的午餐后,两个女人又聊起了绘画、美容、太极拳、北京奥运会,以及凤凰台讲到的梁启超。直到又有人来拜访女画家了,那是一位高大帅气的男士,郭芸才起身告辞,一个人从弄堂里走出来。

郭芸正要打的回家的时候,听到有人叫她,隔着马路叫她,那人过马路时差点给油罐车撞倒。郭芸认出那是王安林。她对她以前的医院同事说过,她讨厌这个男人就像讨厌苍蝇一样。可这个男人是张桐的朋友,张桐的追悼会是他张罗的,好像不好不理他。

王安林还是老样子。还像以前一样穿一件宽袖水红T恤,还像女人一样长发披肩一副画家派头,老远就认得出来。等王安林走过来,郭芸才看清楚他的落魄样子,皱了皱眉头,似乎恶心他衣服也不知是哪天洗过的,头发也不知是哪天梳过的,而且身上有难闻气味冒出来。

“怎么看不到你的油画了?”郭芸问。

“早就不画了。”王安林说。

“那你现在干啥?”郭芸又问。

“正在找钱。”王安林说,“找到钱再画。”

郭芸笑了笑,似乎以前对王安林的绘画能力持怀疑态度,此刻对他的找钱能力也不看好。

王安林请郭芸喝咖啡,郭芸点头答应,她觉得现在拒绝王安林,会显得不通人情。毕竟彼此曾相识十多年,且不说他是张桐生前的患难朋友。那个女画家发来短信问郭芸:“上了的士了?”郭芸回短信道:“我正在跟一个让我讨厌的男人一起去咖啡店。”女画家短信道:“那不是很难受?”郭芸回复道:“最坏陪他一下午。”

两个人走进街角这家咖啡馆。入内后坐靠里面的座位。郭芸曾多次跟那个女画家来这里坐坐,曾对那个女画家说,我喜欢这里的怀旧气氛,因为这容易使我想起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旧上海,那是我从张爱玲的小说里看到的,而我的母亲,就是在那个年代在上海出生的。

“不明白你为啥来上海?”王安林问郭芸,一面点烟抽。

“我母亲是上海人你不知道?”

“难怪你生来就有淑女气质。”

“别肉麻。”

这时候,郭芸才明白不该来这里跟王安林叙旧闲聊,因为王安林还像以前那样色迷迷地看着她,不时将嘴里的舌头伸出来舔嘴唇。他的嘴唇很厚,很有肉感。两个人聊过好几个彼此都认识的北京作家、画家、音乐家、摄影家之后,王安林才对郭芸说起他这次来上海的缘由。

“来上海找你。”王安林对郭芸说,“一定要找到你。”

听了这话,郭芸脸色大变,突然害怕起来,显然明白她不会轻易摆脱王安林的纠缠。以前只有蔡琛知道她在上海。蔡琛是做书的,张桐的书是他做红的。她委托蔡琛做张桐的书,是知道蔡琛是明白人,该说的会大张旗鼓地说,不该说的则守口如瓶,半点风声也不会走露。所以,郭芸不相信蔡琛会把她在上海的确切地址透露给王安林。

“没错。”王安林点头道,“蔡琛第一次找我聊张桐时,我就看出这个人年纪轻轻却城府很深。如果我直接请他告诉我张桐的遗孀在哪里,他肯定装痴卖傻说不知道。所以有一段时间,我老去他的工作室,希望在他的办公桌上看到你寄给他的挂号信或特快专递,我认得出你的笔迹这你知道。可哪晓得蔡琛这小子鬼得很,办公桌总是干干净净的,从没出现乱堆乱放现象,连一角纸片都看不见。”

郭芸默默抿咖啡听他讲。

“后来我就死了心了。我对自己说,你找郭芸干吗?人家有人家的生活,你喜欢她可是她不喜欢你,你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算了算了,别闹单相思了,就此打住,好自为之。可偏偏就在我已经不大想你的时候,那个写东西的权文胜来找我,要我给他讲讲张桐的事。这个权文胜也鬼得很,我跟他讲,你应该采访郭芸去,把话题往你身上拉,而他明明第二天晚上就要坐火车去杭州采访你,可就是装傻,不吭声,没反应,拿他没辙儿。”

郭芸仍默默抿咖啡听他讲。

“幸好蔡琛给他打电话被我听到。虽然权文胜在电话里没提你的名字,可我猜得出来。我王安林不是聪明人,但小聪明还是有一点的。于是我跟在权文胜后面,他坐Z9我也坐Z9。可惜我没多少钱,他舒舒服服躺卧铺,我却只好坐硬座,坐到腰疼腿肿,好难受。到了杭州,他先去上岛咖啡馆,然后去雅绿茶楼,自然我也跟过去。站在茶楼对面的林****上,我看到你从一部车牌尾号是249的黑车子里走出来,那是一部黑色普通型桑塔纳,是不是?哇你变了,变到我快认不出来了。我相信采访结束后,权文胜会陪你下楼,跟你一起走出来。我见你又上了那部黑车子,就叫来出租车跟踪你。我叫的是一部绿颜色的出租车,容易被察觉。我想一上了高速公路,你就会发现后面有尾巴。于是我给嘉兴出租车公司打电话,叫他们来一部黑颜色的车子,在沪杭高速公路嘉兴口等我。然后叫司机加速,超过你坐的黑车子,提前在嘉兴口等你。我的衣服是脏得不得了,可我的眼睛却是好得不得了,老远就看到你的车子从嘉兴出口拐下去,知道你要走320国道,我就赶紧叫嘉兴司机掉头。幸好这个司机开车技术好,道路也熟,很快就跟上了你的车子,从嘉兴跟到上海,跟到上海长寿路长寿新村。”

王安林洋洋得意讲他的高超跟踪技术时,郭芸皱起眉头,心里暗暗叫苦。王安林来上海后没直接去她家找她,而是做贼一样悄悄跟踪她,使她更为不安。

“当时你没打招呼就走了。”王安林对郭芸说,“突然失踪了,没了消息,要不是后来蔡琛开始做张桐的书,而且越做越火红,我以为你像张桐一样也出事了。单身女人容易出事,对不对?”

被自己喜欢的人惦记是好事,被自己不喜欢的人惦记是坏事。

“假如读者知道张桐还活着,张桐不会这么红。”王安林说。

郭芸朝他点点头,表示同意这种说法。

“张桐的小说以前我也看过,没觉得有多好,可现在越看越要看。我敢说,张桐的一大半小说会留下来,他和他的小说将被写入中国小说史;而且,会有专门章节讲张桐小说的深厚底蕴及高超技巧。现在就有好多人是靠着评论张桐小说有头有脸的。从张桐小说中能看出毛姆、海明威和博尔赫斯的影子,是他们常说的一句话。你别说,我还真的看了几本毛姆的、海明威的还有博尔赫斯的小说呢,发觉那些搞评论的,并非总是信口开河。”

“很高兴听你这么讲张桐。”郭芸勉强笑道。

“而且我还发觉一个问题。”王安林接着说。

“什么问题?”

“张桐是越写越好。”

“有些人不会浅尝辄止。”

“我是说,现在的张桐小说,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就我对小说的理解而言,猜不出张桐还有多大能耐,能写出比现在更好的小说。”

郭芸沉默不语,仿佛知道大难临头。

王安林却越说越得意,而且身上的气味也越发难闻。

“假如张桐死了,郭芸女士模仿她丈夫的风格写小说,那么蔡琛那儿至今仍一本一本出张桐的书,不是不可能。可要命的是,张桐的小说别具一格,没人能够模仿,更别说比他写得好。”

这个落魄男人此刻是一脸得意表情,香烟叼在嘴里拿塑料打火机点。

“所以,”他说,“我认为张桐没死,他还活着,还在写小说。我从北京经杭州来上海,就是要搞清楚这件事。现在我才发觉,我是一个有良好直觉的人。给张桐开追悼会时,我就觉得张桐还活着。我曾怀疑那具血肉模糊且头部腐烂的尸体不是张桐,总觉得哪儿不像他,但一时说不出来。后来你不让我去火葬场看张桐被清洗、整容过的样子,疑心就更重了。我猜现在你跟一个男人住在一起,那人肯定是做过整容手术的。如今我见到他了,他就是张桐。我发觉张桐样样都变了,就是走路的样子没变,还一只肩膀高,一只肩膀低,这谁都学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