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病房门口的那个女警察是上海刑警七队的。她从女病房里走出来,对刘同军、郁林海说,郭芸同意现在接受第二拨警察的询问。在此之前,陕西刑警和苏州刑警已经明确分工,陕西刑警问郭芸,苏州刑警问郝国华。这时候,他们已经跟上海刑警就昨晚龙章酒店发生的故意杀人案,有过充分交流。
刚才郁林海已经看到郝国华了。看着这个高鼻梁双眼皮,穿白衬衫打领带的男人,郁林海连自己也不相信这是整容过的张桐。仔细想来,不仅是相貌完全不同,而且气质和神态都相去甚远。假如他是张桐,应该露出警察能察觉到的慌乱表情。要么这个人不是张桐,要么张桐心理素质非常好。张桐小说里,就有心理素质很棒的男人,但郁林海还是选择先问郭芸,因为他是警察中第一个注意到郭芸的人。
郭芸神色平静地坐在床头,脸上没有丝毫虚弱疲惫的表示。
郝国华已经被叫到医生办公室的一个里间去了,已经开始面对面回答许兴宇和米莎的提问。郝国华守在郭芸身边的时候,那个上海女刑警就会站在病床对面,显然不允许他们单独说话。承认自己故意杀人的郭芸,从十二小时的昏迷中一醒来,就失去了人身自由。
“你和你先生郝国华刚从塞班岛回来,是不是?”刘同军问。
“是的。”郭芸点点头。“我们是前天晚上到家的。”
“有朋友去浦东机场接你们?”
“是的。”
“那人叫什么名字?”
“柯力生。”
“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外科医生。”
“柯力生是你的朋友,还是你先生的朋友?”
“是我们共同的朋友。”
“怎么认识的?”
“打网球认识的。”
刘同军停顿片刻。问嫌疑人问题必须不紧不慢。问快了容易有遗漏,问慢了嫌疑人有时间思考;思考过的回答,其可信度就要打折扣。
“你给北京书商蔡琛的地址,给旅行社的地址,都是以前的旧地址,这是为什么?”
“我记不住现在的楼号,有时候记成213,有时候记成312,也记不住那儿的邮政编码,所以干脆写以前的,写记得住的。”
“你已故前夫叫张桐,又叫詹志平,是不是?”刘同军继续问下去。
“是。”
“他是在华山长空栈道坠崖身亡的?”
“是的。”
“他坠崖前,你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是不是?”
“是的。”
“什么内容?”
“我问他怎么出去这么长时间还不回来。”
“可当地警方没找到张桐的手机。”
“张桐摔下去的时候,这个手机给摔没了。我自己也在张桐出事现场找,结果没找到。”
“你找张桐手机的想法是什么?”
“我觉得他可能在手机上留下什么遗言。”
这个女人回答警方问题时沉着冷静,滴水不漏。刘同军想抽根烟,考虑底下的问题该怎么问。可看到这屋子里的白墙壁白床单,知道这是医院病房,这里禁止吸烟,只好忍一忍烟瘾上来后的难受劲儿。
“你认识一个叫左梦菡的女人吗?”刘同军问。
“知道有这个人,但从没见过面。”郭芸说。
“你和她的先生桑一峰是中学同学,对不对?”
“对。”
“你和桑一峰见过面吗?”刘同军问,“我是说你们中学毕业以后。”
“见过。”郭芸点点头。
“是经常见面,还是偶尔一次两次?”
“也不是经常见面,也不是一次两次。”
“左梦菡说你们关系密切。”
“是谈得来。”
“左梦菡说你和桑一峰有性关系。”
“那是她的想象。”
“她还说她跟张桐有性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
“她说张桐出事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她的。并说张桐自杀的原因是,既丢不下她,又无法跟你离婚,所以跳崖自杀一了百了。”
“她给你们说的这些事,都无从证实。”
刘同军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拿鼻头闻一闻。那个女警察给他们的水杯续水,郭芸朝她说了声谢谢,一面稍稍抿了一口。拿录音笔的郁林海,也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我们问你认不认识左梦菡,你没感觉突然?”刘同军说。
“我知道你们会问及任何跟我有关的问题。”郭芸说。
“你上网聊天吗?”
“有聊。”
“你用没用过茜茜这个网名?”
“用过。”
“你是不是在网上以茜茜的网名讲过你丈夫是一个名律师,被黑社会追杀成功,死于一场疑窦丛生的车祸?”
“是这样讲过。”
“左梦菡的丈夫桑一峰就是名律师,左梦菡本人认为她丈夫是被黑社会害死的,她本人也始终遭黑社会追杀。”
“网络是一个虚构世界,每个人的身份,每个人所讲的事情,都有虚假成分。”
“你在网上是借用了左梦菡的形象?”
“可以这么认为。”
刘同军又闻一闻香烟。郭芸也抿一口茶水。
“你认为桑一峰律师出车祸是偶发事件,还是有人要害死他?”刘同军问。
“应该是一场意外事故。”郭芸说,“据说那个肇事司机,因长期间疲劳驾驶,拿重型卡车撞了桑一峰的车。”
“你不认为左梦菡有杀夫嫌疑?”
“左梦菡杀桑一峰,这怎么可能呢?”郭芸脸上第一次出现惊讶表情。“这比桑一峰杀左梦菡的可能性还小。”
“桑一峰说过他要杀他妻子左梦菡?”
“开玩笑时说过。”
“我们已调查证实,桑一峰是被左梦菡雇人撞死的。”
“她是什么动机呢?”郭芸脸上腾起疑惑不解的表情。“桑一峰死了,桑一峰的钱都留给了她,这是谋财害命?”
“另一个动机是,她想彻底断绝你和桑一峰的关系。”
“简直荒唐。”
“接着,她设法接近你前夫张桐。她说她跟张桐发生性关系,是要报复你,因为她认为是你引诱了她丈夫跟你发生性关系的。”
“以前只听到桑一峰讲她如何愚蠢,感觉桑一峰不够厚道,现在听到你们这样讲她,才明白桑一峰并未讲错。”
“左梦菡于上周五晚上十二点十分左右,在苏州天平山被一支涂有箭毒蛙毒液的印第安毒箭射中,当即中毒死亡。”刘同军一面说,一面拿眼睛盯着郭芸的脸。他右眼角的那条刀疤,突然明亮起来。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郭芸再次露出惊讶与疑惑的表情。
“我们了解到,”刘同军说,“那天下午你曾在杭州雅绿茶楼接受自由撰稿人权文胜的采访,权文胜问你是否知道张桐生前有跟他关系密切的女性,显然他暗示左梦菡的存在,而且马上就要去上海采访左梦菡。很快权文胜就被杭州一家调查公司跟踪,从杭州跟到上海,从上海跟到苏州,跟到苏州的天平山。”
“你们认为,”郭芸理了理鬓发,“那个调查公司是我叫他们跟踪权文胜的?”
“有这个想法。”刘同军点点头。
“你们还认为,左梦菡是我拿毒箭射死的?”
“我们必须证实或否定这种情况。”
“我不知道这种印第安毒箭是什么样子。”
“张桐小说《客死异乡》中写得清清楚楚。”
“天哪。”郭芸轻声道。
“什么?”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家里看美国系列剧《越狱》,怎么会跑到苏州天平山去?”
“你先生郝国华呢,那时候他在哪里?”
“他在书房里看书,比较而言,他更喜欢看书。”
“他做什么工作?”
“他是自由职业者,没有固定工作。”
“他做过什么事情?”
“他跟我在一起后,一直在写一本书。”
“什么类型的书?”
“讲中国政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