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春风料峭,晁衡有着早醒的习惯,其实昨夜他一夜未眠。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一生转折点即将到来。因为今日他要觐见天子,自己求做一幕僚不可得,但是今日他要直面统御九州的老皇帝李炫。他多年稳重涵养,依旧精神亢奋得一夜未眠。
清晨,司马昱在前一路快步带路,晁衡趋之于后。虽然一路上看不到任何人,晁衡却觉得有万千人注视着自己一举一动,他却依照司马昱的吩咐低头小步快走,“趋”是见天子的必然礼节。东平城城外金谷园别墅清幽雅静,园中一颗参天大银杏树,湖泊随春风荡起微微涟漪。
园门外一位敦实的大汉看见二人笑容可掬的说:“圣上有诏,司马昱即刻觐见。”
两人步入小院,早晨寒气之中一老一少立在大银杏树前打拳。老者身材高大魁梧,年轻人则略显瘦小亦步亦趋的跟随老者拳路练习。老者念到:“行气,深则蓄,虚则伸,神则下,下则定,定则固,固则萌,萌则长,长则退,退则天,天玑春在上,地基春在下,顺则生,吹嘘呼吸,吐故纳新,师法天地。”老者长吐一口气,一套拳法打完。
老者显然心情很好,他笑道:“道家导引、吐纳之术一味讲究静坐冥思。这套抱朴吐纳拳法是20年前丹阳真人葛洪传授朕修习至今。道法自然,行正意远,行动气随,疏通经脉;辅以拳法动静腾挪,倗收弹踢,姿势舒展,每日辰时于林间配合内丹吐纳之法,强身健体之法也。”
“父皇所言极是,儿臣这一阵子跟着您每晨修习这套抱朴吐纳之法,已感精力充沛,再无往日郁结之气。”
“太子身系黎民苍生、江山社稷,修炼康健体魄便是造福万民。”
“儿臣谨受教。”
两人转过身来,晁衡看太子便是那黄河楼船上的穆子智。圣上泰山封禅,太子循例当监国在洛阳,晁衡当时无论如何特猜测不出来太子竟然也在东平。太子身边老人自然是揭竿而起灭暴秦,诛西楚霸王,建立大魏国,励精图治开创大魏盛世的圣主李炫。
晁衡正在发呆,却被司马昱暗中拉他一下,两人跪拜:“布衣晁衡、臣司马昱参见皇上、太子殿下。”
老皇帝李炫目光烁烁看着晁衡,只见晁衡穿修长纱袍,围着燕尾裙裾,头戴步摇冠,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举止之间雍容大度。李玄道:“江左名士,果然如斯。晁衡年龄几何?”
“三十又三。”
“嗯,能乘船近十余日到达东平,安全逃离青衣教逆贼袭击、落水之后还能连续两日两夜长途奔波,我就想你体魄必然不错。”
“回圣上的话,晁衡自幼贱躯颇壮,从未有疾病,每餐食斗米肉十斤。”
“哈哈”李炫心情格外好。“好!朕原以为一个文弱书生,不想却是一个如此一个大肚能容的壮士。”
李炫道:“朕奇怪你一介书生,为何对我大魏经济民风了解如此清楚。”
“臣虚度三十年,游历天下十一州。”
“哦!讲讲你的见闻。”
“臣闻有三:寒士报国无门,十一刺史形同虚设,狄夷包藏祸心。臣谏言有三:废九品中正制,重科举取士;实授十一州刺史,盐铁归属大司农专营;驱除大魏境内狄夷,谨慎华夷之防。”
李炫道:“晁衡有国士之风啊。先有太子荐你《刑法论》,后有司马昱荐你《削藩论》,今日又听‘三闻三谏’。渤海狂生之狂,天下无双啊。”
说完,李玄沉吟片刻道:“朕命你三年之内不得撰写文章,不得议论时政,不得妄结朋党。”
晁衡听闻太子曾推荐自己文章、司马昱又力表自己预警青衣教谋逆消息有功,就算自己所言不被采纳也不至于有何过错,但千思万想也没想到三闻三谏言却换来三年三禁,当下心凉如水,顿感天威难测。
李炫又道:“朕念你尚有忠义之心;朕封你东宫洗马,教太子辞赋文理,比六百石,从三品。”
东宫官职皆是太子属官,攀龙附凤的捷径。东宫属官正是炙手可热。天心难测,峰转路回,原本透心凉的晁衡听闻尚有如此封赏,一夜之间成为三品大员,供职于庙堂之侧。晁衡心中激扬澎湃,口中却谦虚道:“臣才疏学浅,怎堪此任。”
太子温言道:“先生天性忠厚恭谨,明经笃行,有先生辅导,吾学识必有长进;先生还不领旨谢恩。”
晁衡叩头:“臣谢主隆恩。”这个“臣”字晁衡说得心中感慨万千,坎坷三十余载,能面对天子自称一个“臣”,实乃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