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之所短,吾抗而暴之,使之疑而却;吾之所长,吾阴而养之,使之狎而堕其中,此用长短之术也。
——苏洵《心术》
朝鲜战争各方在板门店恢复谈判后,进展仍不顺利。这是因为李奇微认为他手中还多握着一张牌。这就是所谓“绞杀战”。
“绞杀战”的计划是和夏季攻势的计划同时制订的。
“绞杀战”亦称“空中封锁战役”,这个词源于1944年3月开始的盟军空军在意大利境内发起的空中封锁战役,当时盟军空军以德军使用的铁路线为主要攻击目标,进行了猛烈的战略轰炸,致使德军后方铁路线瘫痪。
由于封锁行动极为成功,就像掐断了德军的脖子一样,所以盟军空军极得意地将这次行动称为“绞杀战”。远东空军司令官奥托·威兰中将这次想在朝鲜半岛故技重演。因为朝鲜半岛的地形、交通线的构成以及空中封锁计划都同盟军空军在意大利亚平宁半岛进行过的“绞杀战”极为相似,所以,威兰们将这次对中朝军队后方的空中封锁战役也称为“绞杀战”。
“绞杀战”的企图是在横贯朝鲜半岛的蜂腰部划定一个阻滞地区,以远东空军和海军航空兵进行长时间毁灭性的轰炸,切断中朝军队的后方交通线,阻滞中朝军队的后方联系,窒息中朝军队的作战力量,从而迫使中朝军队在谈判桌上就范。
较之于中国军队入朝作战的初期,“联合国军”空军已增至19个联队零5个大队又5个中队,拥有各类飞机2000余架,其战斗轰炸机和战略轰炸机几乎全部投入朝鲜战场。
因为多数美国空军军官都是“空军制胜”论者,认为自己底牌很硬,再加上老天爷很帮忙,朝鲜北部洪水泛滥,起到了半个远东空军的作用,所以远东空军上上下下都非常乐观,普遍对“绞杀战”的成功抱有极大的信心。
远东空军第五航空队司令官弗兰克·埃佛勒斯特少将声称:
“对铁路实施全面的阻滞突击,将能削弱敌人到如此程度,以致第八集团军发起一次地面攻势即可将其击退,或者将能使敌人主动把部队撤至满洲境内附近,以缩短其补给线。”
不光是他,远东空军大多数飞行员们都持这种看法。
对于正被洪水困扰的中朝军队来说,“绞杀战”是雪上加霜。彭德怀认认真真地对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员洪学智说:“洪麻子,李奇微要把战争转到我们后方了。这是一场破坏与反破坏,绞杀与反绞杀的残酷斗争,你一定要千方百计打赢这场战役。咱们说好,前方是我的,打不好你骂我;后方是你的,东西运不上来我骂你。”“老总,我们有信心!”洪学智把后方勤务司令部的作战预案一摊。“好,后方就看你的了!”彭德怀看完后很赞许。
洪学智口气那么硬,是因为他相信自己的队伍。他放响的第一炮是“倒三江”。7月间,朝鲜北部汛期提前来,一下子就把西清川江、东大同江和东沸流江桥冲毁,而远东空军的狂轰滥炸又使桥梁难以在短期内修复。而这时前方有些部队已开始用野菜充饥。
洪学智集中了4个大站1000多辆汽车进行分段倒运。在清川江桥头倒运了600多车皮的物资,在东大同江桥头倒运了1100多车皮的物资,在东沸流江桥头倒运了270多车皮的物资。“三江”的物资是倒运出来了,可被冲断和炸断的铁路和公路仍然很让人伤脑筋,洪学智手中只有几个工兵团,要按常规,修半年也修不好。洪学智找到志愿军第二副司令员陈赓:“陈司令,修路工程量太大,只靠后勤力量不够啊!”“你有什么办法?”陈赓知道洪学智心中肯定有主意。“全军动手,除了一线部队,机关也好,勤杂人员也好,部队也好,都上。
朝鲜老百姓也上!大家都要补充嘛。”“你们有没有具体方案?”陈赓很欣赏这个点子。“统一布置,合理分工,每个单位承包一段,限期完成。一个月之内无论如何也得通车!”洪学智胸有成竹。有人叫苦,说工程量这么大,时间又这么紧,不好完成。陈赓把眼一瞪:“这和打仗一样,是战斗任务,白天干不完,晚上接着干,非完成不可,哪个单位完不成,拿他们单位的主官是问!”陈赓是老资格,哪路诸侯都不能不服他。就这样,志愿军第二线部队11个军、9个工兵团和后方勤务司令部的3个工程大队数十万人,在朝鲜军民的支援下,冒着敌机的狂轰滥炸,全力投入抢修公路的战斗。只用25天,就实现了公路全线通车。
为了保证通车后运输正常,后勤战士们还创造了防空哨制度。防空哨是志愿军后勤战士们发明的一种预告敌机空袭的方法。1951年1~3月间,在三登至新溪、平壤以南沿线的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第一、第三分部的主要交通线两侧,战士们在沿途一些交叉口的制高点上放哨,监视敌机。一旦听见敌机声音,马上鸣枪报警。正在开灯行驶的汽车司机们听到报警的枪声,立即就熄灯,摸黑行驶或待避。敌机飞临上空看不见灯光,只好飞走。敌机飞走后,防空哨又敲钟解除警报,汽车继续开灯行驶。
这个办法引起了刚从国内赶来就任志愿军第二副司令员的陈赓的高度重视,觉得这个土办法很好,反正我们有兵员优势,多放几个防空哨不成问题,于是向彭德怀作了建议。
彭德怀觉得这个办法可把美国飞机给整治住了。
于是公安第十八师和志愿军二线部队的部分警卫分队就有组织地在全线设立防空哨,主要运输线上每隔1~1.5公里设立一个防空哨,次要运输线上每隔2~2.5公里设立一个哨位。
这些不起眼的防空哨位起了很大的作用,后来不光是担任对空警戒,还担任指挥车辆、维修道路、充当向导、收容掉队人员、盘查可疑人员、清剿匪特,以及抢救沿途遇险车辆、伤员、物资等任务。
为反“绞杀战”,志愿军总部又增调了第五十军第一四九师配属志愿军后勤司令部,担任防空哨。这样,担任防空哨的兵力达到了7个团又两个营,每天都有约8200人在长达2100多公里的运输线上日夜监视敌机的活动。
工程兵和汽车兵们也很富有创造性,创造了许多通过被炸路面的好办法,如“单轨桥”。所谓“单轨桥”,是将在路面上的弹坑一侧稍加修理,作为一半路面,另在弹坑中架起一条可供汽车一只轮子通过的钢轨。
这样既省工又省时、省料,就是有点考驾驶员的技术。现在中国军队汽车兵的训练科目中都有这么一个训练内容,只不过将通过单轨桥变成了通过双轨桥。
司机们还常常糊弄敌机,遇到敌机临空来不及隐蔽时,就将事先准备好的废布或废油桶点着,做出汽车已被击中的假象,迷惑敌人,保护自己。类似这样的招还很多。不光如此,后方勤务司令部还组织志愿军二线部队和朝鲜军民普遍加宽了公路2158公里,新辟公路292公里。结果“绞杀战”越凶,汽车损失反而越小。入朝初期,汽车损失率将近50%,曾经出现过15天内损失汽车339辆的情况。到了1951年第二季度,降至22%。第三季度,降为5.6%。第四季度,降至4.6%。
到了1952年1月,则降至2.3%。看看,中朝军队后方运输线越被“绞杀”,越有生气。无论远东空军怎么狂炸滥炸,汽车运输始终没有停过。“联合国军”狠狠地给新中国栽培了一批高水平的汽车司机。
当然被动的躲避不是办法,还是要靠防空武器打击敌人。不过刚开始时高炮部队打得不怎么样。
虽然大家都很勇敢,但由于射击技术不佳,大都耗弹多而战果小。一般只能实行“不在全团火力范围内不打,侧行远距离不打,对目标阵地无威胁不打”
的原则来弥补,开火时集中火力先打一架,力争近距离突然开火。
但从保卫运输线的角度来说却很有效果。
敌机在高炮火力威胁之下,不敢低空飞行,只能在3000米以上投弹,命中率也从原来的30%左右下降到5%。
这一时期打得最好的是负责保卫物开里的第四十军独立高炮营。因为物开里是中朝军队重要的物资集散地,是敌人的重点轰炸目标。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掌握了敌机的活动规律后,洪学智们秘密将第四十军独立高炮营调到物开里附近。当4架敌机低空俯冲轰炸时,12门高炮和4挺高射机枪突然开火,一下就把4架敌机全部给击落了。
敌机不服,又飞来4架,顷刻间又被击落1架。
第四十军独立高炮营一天之内击落5架敌机,受到了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的嘉奖。
高炮游击设伏,这也是朝鲜战场中的一个创造。
这是志愿军高炮部队在“重点保卫,高度机动”的作战方针指导下的一个重要战术。高炮游击机动作战比固定阵地防御具有更好的作战效益。高炮部队在这种作战方针指导下,曾经创造了平均每月击落敌机60架的战绩,而其中大多数为游击炮火所击落。据统计,在固定阵地上击落1架飞机平均耗弹2000余发,而游动作战击落1架敌机则只需耗弹300余发。
随着反“绞杀战”斗争的日益激烈,志愿军总部为后勤司令部加强了高射炮兵的力量,陆续从国内增调来高炮第六十一师、第六十二师、第六十三师、第六十四师,城防高射炮兵第五三团、第五五团、第五八团、第五一三团、第五二四团及第三十九、第四十、第四十一、第四十二、第四十三、第四十四独立高炮营,加上第二线部队各军配属的高炮营,对重点目标和铁路桥梁进行保卫,大大地打击了敌机的活动。
至8月底,中朝军队高射炮兵共击落敌机87架,击伤118架。
高炮游击设伏的战法后来让新中国地空导弹部队给翻了一版。
新中国地空导弹部队刚成立时,只有几个营的部队,根本无法在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处处设防,洋本本上又没有什么现成的高招,导弹兵们能够祭起的法宝只能是在朝鲜战场露了一鼻子的这个“游击设伏”。
当时的俗称是“压航线”。
就这土里巴叽的套路,在世界防空作战史上首创用地空导弹击落敌机的战例,并在后来的国土防空作战中大出风头,让很多美国造的洋玩意儿在新中国的领空接二连三地冒烟起火,折戟沉沙。
美国佬直线思维,好久没闹明白这是怎么档子事:中国人会变戏法,一夜之间变出了遍地的地空导弹?这就叫:富有富的打法,穷有穷的打法。美国佬要弄不懂这个,亏还得接着吃。的确,类似的亏,他们后来在越南也接茬儿吃了不少。忒冤!
到后来,高炮部队越战越勇,越战越强,战术和技术水平也越来越高,创造出许多出色的战例。
1952年3月3日,城防高射炮兵第五一三团和高炮独立第三十九营以假阵地诱惑敌机攻击,不断在真假阵地之间转换,激战4小时,击落敌机9架,击伤21架,部队无一伤亡。
4月29日,高射炮兵第六十四师第六一二团发现敌机3次低空侦察泉洞地区,乃于次日拂晓隐蔽机动至泉洞地区,预作射击准备。敌机当日出动280架次轰炸泉洞,高炮第六一二团与敌机作战8小时,击落敌机5架,击伤9架。
4~5月,高射炮兵第六十二师第六五团5次昼间游击作战,击落、击伤敌机各11架,自身人员器材均无损伤,创造了昼间游动作战的范例。
5月8日,敌机出动485架次空袭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的楠亭里仓库区,担任目标区掩护的高炮独立第二十四营严密伪装,隐蔽设伏,与敌机激战13小时,击落敌机7架,击伤18架,创高炮部队营级单位日击落敌机的最高纪录。
洪学智将军在回忆录这样描绘了这次战斗:
“当时,我正在楠亭里,与志后机关的同志们一起站在山坡上的隐蔽棚里,目睹这一壮观的情景。大家高兴极了。我们仓库旁边,有一所朝鲜的医院,朝鲜的老百姓高兴地跳着叫好,同时不顾生命危险川流不息地上山给高炮营送炮弹。”
及至次年6月反“绞杀战”斗争结束时,保护运输线的志愿军高射炮兵部队共击落敌机260架,击伤1070架。
感谢美国远东空军,为中国军队锻打出一支空防劲旅。
至战争结束,志愿军后方高炮部队共作战10000余次,击落(照落)敌机413架,击伤1559架。
在公路运输线抢修抢运的同时,铁道兵部队也积极抢修桥梁、线路,并以漕渡或实施分段倒运,保持了运输的不中断,并在1951年8月底,保证了部分线路通车。
截至1951年8月31日,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在洪水和敌机的双重压力之下,向前线抢运了作战物资1124车皮,共计34000吨,初步改善了前线的粮弹供应。
但这在当时,并没有根本改善中朝军队后方运输线的危急状况。
尤其是铁路运输。
远东空军重点封锁轰炸的铁路修复不像公路那么简单。
远东空军在制订“绞杀战”计划时就很明白,中朝军队的主要作战物资无论是来自中国还是苏联,都只能通过跨越中朝两国国境的铁路线进入朝鲜。而在沙里院以南的战区内,中朝军队驻有60个师,每师每天至少需要40吨补给品,因此每天要运送到沙里院以南的物资就达2400吨,而这些补给品只能是铁路和公路运输。如果公路运输,运送一天所需物资就需要1200辆卡车,而汽车从鸭绿江开往前线往返一般需要10天,为保险按5天计,也需要6000辆卡车,油料、卡车等都需要向苏联购买;如果铁路运输,火车每个车皮载重量达20吨,每天只需要120个车皮就能完成这个任务,而且能够在朝鲜境内就地解决燃煤的问题。
相较之下,铁路运输当然要划算得多。
“北朝鲜的铁路运输系统对于共军具有至高无上的重要性。”
远东空军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基于这个判断,除用第五航空队的轻轰炸机攻击公路运输系统的卡车外,“绞杀战”的主要攻击目标是朝鲜的铁路运输系统。远东空军计划用90天的时间摧毁朝鲜北部的铁路运输系统,“尽可能做到使其铁路运输陷于完全停顿的地步”。
8月中旬,于“联合国军”发起夏季攻势的同时,远东空军对中朝军队后方交通线轰炸破坏的第一阶段作战也全面展开,开始逐段轰炸铁路路基和反复轰炸铁路桥梁,并阻止中朝军队修复。其重点地区为满浦线(满浦至顺川)的价川至顺川段,京义线(汉城至新义州)的定州至宣川段、黄州至黑桥段。
远东空军和海军航空兵每个战斗轰炸机大队一般每天均以32~64机的大编队出动两次。鸭绿江和京义线之西清川江、肃川江,满浦线之百川岭、熙川江、东清川江、秃鲁江,平元线(平壤至元山)之德池川等桥梁均遭敌机连续轰炸。至8月底,朝鲜北方的铁路桥梁被破坏达165座次,线路被破坏达459处次。
尚能维持通车的线路仅有京义线之新义州至孟中里段、满浦线之球场至顺川段、平元线之顺川至长林段和价川段(新安州至价川),总长仅约290公里。平德线(平壤至德川)则因大同江与沸流江桥梁被破坏,全线失掉作用。
朝鲜北部全部铁路线处于前后不通中间通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