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翔军的武士们像一群狼包围了一群野猪一样的拼命地想缩小包围圈,但僧人们结成铁桶一般的圆环阵来抵抗,用他们的盾和刀斧粉碎每一支挺刺过来的马槊,一个僧人倒下时,就会有一群的玄甲武士嘶嚎着想要从这个缺口撕裂僧人们的防线,然而防御圈里的其他僧人一看见同伴倒下来了,便暴怒的扑过来,仿佛是一颗火星子点燃了一大桶的火药,碎裂的僧袍里散发出灼人的怒气,玄甲武士们的甲胄都像被热浪烤透了一样本能的举起盾牌去遮护身体。
两支军队中那些最强壮最凶猛的战士都像雄狮一样站在交战地带的最前线,双方都向倒下人最多的地方砍杀过去,黑色大纛旗几乎成了战斗最激烈地段的标志,军旗前的那一段路上尸体堆积如山,地上的血浆仿佛是巨浪滔天的洪水卷积而来的泥浆,厚厚的踏进去想拔出脚来得费点力气。
所有人都像被巨大的旋风裹挟着混杂在一起,风暴中心的那些人臂膀上伤痕累累的淌着自己的血或是敌人的血,还在不停地挥舞,刀和刀磕碰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斧头磔击时带起的风像掠过人们的皮肤的火焰,每一次的呼喝后,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哧哧咔咔的破碎声声,接踵而至的是被斫倒的人发出的凄厉的尖叫声,掺杂在一起乱哄哄的,仿佛冬月里祀节前的屠牲场待死的牲口们最后的哀嚎,令人作呕的尘雾中时不时会步履蹒跚地走出奄奄待毙的重伤者,目光呆滞,脸上的伤口触目惊心的露着红色的肉和白色的骨头。
龙翔军的中郎将临下战马前,对面色苍白的参军说:“你走吧,去找武陵王殿下,我要去和我的战士们在一起。”说完头也不抬地摘下鞍桥上挂着的马槊,径直向那团散发着血雾的尘团走去,所有观战的随营武官和侍从都舍弃了战马,不发一言的跟在中郎将身后迈向死亡的漩涡,参军想说什么,嘴角动了动,终于还是没有吐露出一个字,狠狠地用马鞭抽打着跨下的骝马,转身离去。
所有的夏楚军都投入到了战斗中,而从山上下来的虞军还没有全部投入到这吞噬血肉的绞肉机里,当两百名僧人从尘团中扑向敌人左翼时,十九郎H县尉所在的一百人却趴在圆盾下,在尘雾的掩护下,静悄悄一动不动的潜伏在夜里就铺设好的野草垛中。
当四蹄翻飞的骁骑战马从他们身旁疾驰而过后,山丘顶那面白色的卫所军旗左右晃动起来,五只牛角号一起吹响,一百人一跃而起,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向夏楚军的背后杀去。
和那些上过战场身经百战的僧人们不同,县尉和十九郎都是平生第一次以战士的身份,驻足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县尉手里的那把百辟刀落在他的手里,还没有饮过血液。而十九郎腰上的两把短剑H县尉的刀比,在这种战场上简直就和孩子的玩具一样。
让不让他们两跟随僧人组成的这种敢死队下山来,王还是犹豫了下的,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两个人的请求,但指派他们留在最后出击的第二梯队里,现在看这是很明智的安排,县尉和十九郎真要和五者、包子他们在一起,恐怕没什么底气坚持下来。
惊心动魄的厮杀声似乎就在他们的身旁炸响着,县尉的小腿从蜷缩在盾牌下后,就止不住的哆嗦,他竭力的想克制住紧张和恐惧,但是这种颤动和抽搐压根就无法遏制,一度还出现了抽筋的疼痛。
十九郎比县尉稍强点,他倒是没有抽筋,但那种从内心最深处不断涌上来的恐惧,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寒冷,也许是从青草下潮湿的泥土传上来的寒气,十九郎不停地打冷战,整个人就好像掉在了冰窖里一样。
这支二线部队终于等到了发起进攻的旗令和号角声,不用人嘱咐和指挥,当和尚前个个都是带兵的主,还在草丛里潜伏时脑子里就都在预想了,该怎么打怎么杀早就想好了,大多数的人一直都在愤愤不平地抱怨不让自己去第一队。
看到旗号和听到号角声,每一个跳起来的僧人们都没急着莽撞的攻过去,而是仔细地盯着乱哄哄的战场狠狠地看上几眼,带领他们的是一个脸上布满被热油烫伤的疤痕的僧人,一边在人群前挥舞着短斧疾走,一边高喊“不要后退!不要后退!前进!前进!”
僧人们知道该冲过去了,都把短斧、连枷和阔首刀攥的紧紧的,人群里响起一片的“我佛兹悲”的佛号声,随后那满脸疤痕的僧人,使劲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们,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喊道:“虎!”
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喊出“虎!”,绷紧了全身,整群人像一块巨大的结实的大石块似地向战场中央滚动过去。也许是听到了呼喝声知道援军来了,被围攻的僧人们发出了像是欢呼的嚎叫,而龙翔军们听到敌人后续部队发出的吼叫,转身准备接敌时也纷纷发出挑战似的高声咒骂。
“杀啊!杀光他们!”不管是夏楚军还是虞军,全都这样的喊道。每个人一抡起斧头或是槊枪斫出去刺出去,鼻孔里都喷出一声闷哼,几百人发出的闷哼,就和夏日天边的乌云里的雷声一样。
当憋了很久的僧人们咆哮着冲向披甲的武士们时,县尉和十九郎虽然跑得飞快可还是落在了他们的后面,两人对望了一眼,其实都明白是自己无法驾驭身体的缘故,控制不好肌肉和骨骼其实都是出自于恐惧,都明白这点,然后他们互相点了下头,也学着僧人们怒吼起来,呼喝着立时就觉得好多了,身上暖和起来。
山丘顶上,王的面色也苍白起来,他看到了那匹黑鬃的骝马飞奔而去,也看到了灰色的僧袍中,十九郎的白衣闪动着最终也没入了红黄色的尘雾中,他叹了口气,转身对身后的两名队正点了下头,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军官们高声喊道:“宿粮卫!起!”
随着一连串的军令传递下去,军士们只拿着弓箭和步槊向山丘右侧移动,而山丘背后那些挑选出来的受过军训的民夫们急速地跑过来,填补上了宿粮卫空出的防线,他们躲在大盾后面,伸长了脖不错眼的望着山下的战场,一个个的脸上泛着兴奋的油光。
虽然一百名生力军加入到战团中,转眼就冲开了武士们的环形包围圈,但龙翔军和骁骑们强悍的战斗力,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彻底被击败的,他们都明白自己遇到了最强劲的对手,也是最善战的对手,不拼命死战连一点生还的可能都没有。
僧人们确实是最聪明的可怕的对手,如果他们手持的是步槊或是寻常的环首长刀,刺在或是砍在这些龙翔军的玄铁重甲上,就得被崩弹回来,压根伤不了这些铁甲包裹下的武士,只有短柄的重斧和阔刃短刀,才能剁裂铁甲。
人数不占优势的虞国人再次把战线扯成了凹凸不齐的直线,突出的位置上依然是五者和包子这两个血葫芦一样的巨人在苦苦支撑着,同他们对阵的人只能用矛槊格挡着,每一个胆敢冲到他们身前的人,不是被刀斧剁成了肉酱,就是躯干被折断露出白惨惨的骨头茬子。
龙翔军的中郎将的头盔才一冲进来就被一支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弩箭打落了,那顶昂贵的金盔他连找寻的念头都没有,因为来不及去起念头,身旁的侍卫帮他用盾挡开了一斧,他顺手用马槊戳穿了一名僧人的肚腹,槊尖拔出来时,一截热乎乎的肠子挂在槊尖上。
五者最先看到这个身后围了一群侍卫的将军,他狠狠地吐了两口嘴里的血沫子,单枪匹马地想要杀出一条血路来,斩下那颗有些斑白头发的首级,但是隔着好几层密集的玄甲武士,冲了两次都被长槊顶了回来,他气的哇哇地叫着,不停地把手头能抓到的物件丢向敌人的槊矛。
包子也看到那个盔甲上有纹章的将军了,但和五者面临的问题一样,想冲杀过去,中间隔着太多的人,有夏楚军也有自己人,那么多的刀斧和矛槊的在挥舞着挺刺着,想冲过去起码的击退上百人才行,无奈之下包子愤怒地转身往回走,想从自己所在的虞军右翼绕到那将军所在的左翼去。
然而他停下了脚步,因为被泥土和鲜血堵塞了的耳洞里似乎还是听到了轰鸣声,这种声音他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猜出是什么玩意发出的,这是成百上千匹战马一起奔跑时才能发出的像暴雨前的阵阵巨雷般的轰鸣,包子心里一惊,想到不好难道是龙翔军的援军到了吗?脑袋还在猜测呢,眼睛却下意识的左顾右盼的想找根还算完整的长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