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过年了,省电视台和几家文艺团体联合举办的春节晚会已经进入最后的彩排阶段。省委宣传部每年都要求晚会出新,但是有中央电视台的春晚在那比着,再怎么出新还能新过中央台吗?所以,省台的晚会导演一边嘴上答应出新,一边该怎么干还怎么干。晚会的节目和饭店的套餐差不多,就那么些东西,歌舞、戏曲、曲艺、杂技、小品、少儿节目。
许燕妮今年认了真,她从录像上扒了一个现成的舞蹈,名为《太阳女》,是一个盛妆的少数民族舞蹈。光服装这一项,粗算一下就要六万多块。导演一听就皱了眉头,说整台晚会的预算才95万,你一个舞蹈的服装费就占了二十分之一强,别的节目还怎么做?
许燕妮不管这些,说这个舞蹈符合宣传部精神,是一个特别新的节目,如果导演不答应,她就去找宣传部要钱。导演一听就白了脸,说许老师你这是要给我小鞋穿啊,我可是怕怕的呀。
两个人磕豆芽似地墨迹了半天,最后把服装费定在三万元上。许燕妮说:“你是不是想让我拿纸糊啊,那我可就糊了。”导演没办法,又给加了一万。
许燕妮的另一个节目也算是出新的。她用京剧曲牌改版了民族歌曲《敖包相会》,从省京剧院找了个男演员搭档,排练的时候感觉不错,导演也认可。但是到了最后关头那位男演员患了重感冒,扁桃体脓肿外加肺部感染,躺在床上输液,演出的事就别指望了。
许燕妮赶紧找导演重新物色演员,导演又从京剧院给她找了个须生,嗓子不错,就是形象太差,胖得像油桶不说,眼睛还小的让人找不着。许燕妮是个唯美的人,和这么个演员搭档她心里不舒服,于是再找导演要求换人,导演说哪还有人了,我想给你找周杰伦,可人家不唱这种不伦不类的歌。许燕妮气得喊起来,昨天你还说这个节目不错,你的嘴到底是横着还是竖着?找这样的演员,你就不怕影响整台晚会的效果啊!
导演因为晚会的一些烂事心情烦躁,一点不客气地说:“演员已经没法换了,你就半夜下馆子,有啥算啥吧。”
许燕妮说:“如果不换演员,这个节目我就不上了。”
导演一听急了:“你也太耍大牌了吧,节目已经上报,领导也都审查过了,节目单都印出来了,你这不是成心刁难我吗?”
许燕妮说:“那你就痛痛快快给我换人,我要形象好的,就这样,我等你电话。”说罢气冲冲的走了。
导演气得大骂:“一个个都比我牛B,来年我要是再干这活儿,我就是全世界的孙子!”
这话许燕妮听见了,心说,一台晚会下来你也捞到不少好处,名利双收,明年你还会抢着干,全世界的孙子你是当定了。
走出电视台演播厅,站在大门口,许燕妮一时不知道去哪。她知道自己确实有些刁难导演,不就是同台唱一首歌吗,五分钟的时间都不到,男演员形象好不好有什么用?可是她心情不好,找到机会就发泄,导演是根老油条,可拿她也没办法。
心情不好的原因是没有按原计划办好离婚手续。原计划离了婚她就带丁丁回娘家过年,可是家里有讲究,结了婚的女儿不能在家里过年,尤其是她母亲,根本不可能同意让她回家过年。如果离了婚就不一样了,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家,可是事情完全让丁尚龙搅乱了。
看看时间还早,许燕妮开车去了天剑的画廊,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来画廊,光顾着排练了。关于天剑,许燕妮心里没有一点把握,天剑对她的态度一直含含糊糊,但好感是明显的,他们还没发展到那一步,一层窗户纸还没来得及捅破。
她也并不是特别喜欢这种姐弟恋,但她就是爱天剑,爱得心痛,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完蛋了。她活了三十七岁,还没有真正爱过一个男人,对丁尚龙,即使在最热的时候,也只停留在喜欢这个程度,那个时候年轻,根本分不清喜欢和爱有什么不同,现在终于明白了,爱,就是把一个人时时刻刻装在心里,装在脑子里,不论何时何地,这个人永远跟随在身边,永远让你心跳不已,永远让你涌动着一腔激情。
天剑是完美的,相貌无可挑剔,身材标准得既不能再多也不能再少。最主要的,是他身上的那股贵族气,淡定的神情,不为尘世所动的心,再加上逼人的艺术气质,睿智的大脑不凡的谈吐和少年般的纯洁,都是许燕妮久求不遇的,和丁尚龙比,天剑是精雕细琢后的艺术品,丁尚龙最多是个原生态树根。
她渴望着天剑的爱,她不图什么,可以不要婚姻和名份,只要爱,哪怕只有一个暗示,她就会毫无保留地给予,她设想过,就算天剑是个已婚男人她都不在乎,只要有爱就足够了。
但是天剑总是一副有所保留的态度。她也知道在她和天剑之间有诸多不便,不要说别的,一个楚天梅就足以是一座珠穆朗玛峰了。
但是珠峰再高,许燕妮也要试着攀登一下,能不能到达峰顶,完全靠自己的努力。一个女人,一生中有多少机会去爱?有几个男人值得爱,既然遇上了,怎么能轻易错过呢?
到画廊的时候,天剑正在网上和同学聊天,QQ不时发出提示音,天剑聊得兴兴勃勃,看上去就是个大男孩,他回头看见许燕妮,多少有些意外地说:“你不是忙着春节晚会吗,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许燕妮说:“我是不是不该来,影响你泡MM了吧?”
天剑笑道:“我从不泡MM,都是MM泡我,你脸色怎么不好看?”
许燕妮把和导演闹矛盾的事说了。
天剑说:“你可真是,男演员越丑就越显出你的光彩照人,你知道什么叫陪衬美吗?他长得像钟魁才好呢。”
许燕妮叹息一声说:“其实是我心情不好,本来说好了办离婚手续,可是丁尚龙故意拖延,他嘴上同意,其实心里根本不想离婚。”
天剑说:“不离就不离吧,怎么说也是十年的感情了。”
许燕妮心里咯登一下:“天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让我离婚?”
天剑严肃起来,说道:“我有什么权利让你离婚,婚姻是你自己的,要你自己决定取舍。”
许燕妮说:“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不想承担任何责任,因为你在你姐姐面前无法交待,所以你对我一直保持距离,躲躲闪闪的。我也借用一下你的话,爱情是你自己的事,要你自己决定取舍,你不是小男孩了。”
天剑说:“你也别怪我口冷,直到现在,我并没觉得自己找到了爱情。”
许燕妮的心一下子凉了,难道,是自己一直在唱独角戏?把他们之间那种模糊不清的东西当成了爱情?这简直太可笑了!
她转身就走,虽然她爱天剑,但也不想在他面前乞讨,她是一个敏感自尊的女人,感情方面受不得一点委屈。
走到门口的时候许燕妮听见天剑说:“我们都需要时间。”
许燕妮站住了,回过头看着天剑说:“你也是三十出头的男人了,说话能不能不拖泥带水?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
天剑刚要说什么,桌上的手机响了。
接完电话后天剑问许燕妮:“你现在有没有时间,我要去机场接个朋友。”
许燕妮说:“十一点半我去接丁丁,你在这之前赶回来就行。”
天剑说:“没问题,机场一个来回也就一小时。”然后说:“我不想就这么草率地谈爱情,其实爱情不是谈出来的,我们都需要时间。”
许燕妮就不喜欢他这么说话,这算什么,是表达还是暗示,如果是暗示,暗示得又这么没斤没两,这算怎么回事啊。
但这话里毕竟还有希望,人就是这样,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也要坚持着等待结果。
看着天剑走出画廊,许燕妮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小心翼翼,她又什么时候向天剑表示过明确的爱?虽然她的行为都明明白白地表现着爱,但是语言上却惜墨如金。多少次她都想对天剑说我爱你,但她没有这个勇气,她也觉得自己不配天剑,所以她只能等,等天剑把那个爱字说出来。她原来觉得自己在爱情方面会有多么勇敢和无所顾忌,其实她比一般女人顾忌还多,前前后后地算计,左左右右地比较,比较自己和对方到底差了多少距离,会不会遭到拒绝,骨子里,她比一个乡下女人还要保守。
她的手机发出短信提示音,打开一看,是天剑发的短信:“我爱你。”
许燕妮一下子激动起来,忙不迭地回复了一条:“我爱你更多。”
天剑又回了一条:“我知道。”
许燕妮回道:“你根本不知道。”
天剑没有再回。
够了,已经够了。许燕妮握着手机感觉握着自己的幸福,天剑终于把那个字说出来了,多么简单又多么普通的一个字,从天剑嘴里说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许燕妮的眼睛都红了,她在心里感谢着天剑。不管怎么说,天剑还是未婚青年,人又那么优秀,自己大他五岁,又带着个丁丁,天剑能接受她,她真的是感激不尽的。
这一刻的许燕妮,真的是幸福得无以复加。
念慈来了,微笑着和许燕妮打招呼。看着念慈灰白的脸和骨架般的身体,许燕妮感慨万千。她在天剑的相册里见过念慈年轻时的照片,那是一个非常能吸引异性的小伙子,虽然不是多么英俊,但是看哪里都顺眼,清清爽爽给人特别纯净的感觉,和楚天梅也算是绝佳的一对。可是岁月无情,还不到四十岁,人就脱胎换骨,风光不在,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可是念慈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人花的感觉,充其量算是一根秋天的树枝而已。
完全是爱屋及乌,许燕妮对念慈印象很好,每次见了都特别客气。她尤其喜欢念慈和天剑下棋时的样子,杀得你死我活,为了一只小卒也会争得面红耳赤。但是离开棋桌,这一对姐夫和小舅子马上亲如一母所生。许燕妮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天剑经常问念慈口袋里有没有钱,没钱就去他的包里拿。而念慈每次都说自己有钱,经常给天剑买一大堆零食回来。许燕妮曾对天剑说过,你们两个恐怕是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姐夫和小舅子了。
天剑说:“从我姐结婚起,我就把念慈当成自己的哥哥,就算是亲哥哥,也不一定比念慈对我更好。”
这让许燕妮十分感动,多么难得的人间真情啊。
念慈问天剑去哪了。许燕妮说天剑去机场接朋友。念慈又说你如果有事就去办你的事,我留在这里就行了。
许燕妮看了一下表,离丁丁放学还有一个小时,于是说:“我一会去接儿子。”
念慈就从包里拿出一个很精美的塑料袋说:“是卡通科幻图片,我听天剑说,你家丁丁特别喜欢这上面的卡通人物,刚才路过精品玩具店,店里的女孩说这是最新版,顺便就买了。”
许燕妮十分意外,她不知道念慈竟是这么心细的人,不由满腹感激地说:“我替丁丁谢谢你,真是不好意思。”
念慈说:“没什么,小孩子在成长期需要各种关心,你就说是他爸爸买的吧。”
许燕妮一愣,有些尴尬地看着念慈,既没法摇头,也没法点头。
念慈一笑说:“我这只是建议。”
许燕妮索性豁出去了,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天剑的交往有些不合时宜?”
念慈一笑说:“黑格尔说,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好多事情,就算不合时宜,也有它的合理性。”
许燕妮一笑说:“你可真够含蓄,我们算是很熟了,你有什么可以直说。”
念慈说:“我从没想过要说什么,今天这是话赶话,只是随口一说,也没经过大脑。”
许燕妮笑道:“话说的这么滴水不漏,还说没经过大脑,就算我没什么文化,也能听明白里面的内容。”
念慈说:“哪有什么内容啊,是你想多了。”说罢忽然咧了一下嘴,腮上的肌肉也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许燕妮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吗?”
念慈摇头说:“没事没事。”
正说着,许燕妮的手机响了,她预感这是天剑打来的。她现在有些不敢接天剑的电话,她害怕天剑说出什么让她接受不了的话。比如,天剑改变了态度,告诉她刚才发的短信是玩笑,或者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合适之类的托词。
但是电话又不能不接,她打开手机,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心想也许是导演打来的。
她把手机放到耳边,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里面就传出一个陌生的男声:“是许燕妮吗?”
许燕妮以为是跟她合作的新演员,心想导演的动作挺快,这么快就把人找到了,而且听声音,对方挺年轻。
许燕妮说:“我是许燕妮,你是省京剧院的吧?”
那边却哈哈一笑说:“许燕妮,我们绑架了你儿子丁丁。”
许燕妮一下子没听明白,问道:“你说什么?”
对方说:“我们绑架了你儿子丁丁。”
许燕妮顿感头大如斗,身体一热,当即汗如雨下。她明白了,她担心已久的事终于发生了,致命的报复终于来了,她努力控制着自己问道:“你们、你们要多少钱?”
对方说:“我们不要钱,只想和你见一面商量点事。”
许燕妮说:“我儿子呢?你让丁丁和我说话。”
马上传来丁丁的声音:“妈妈。”
许燕妮这才确信丁丁真的落在坏人手里了,立时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了,如果不是念慈扶住她,她肯定会摔倒。
许燕妮强忍着心中的慌乱问道:“我去哪见你们?”
对方说:“你出市区顺着外环往南开,到高速路口的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你是聪明人,又是警察的老婆,知道报了警会是什么后果吧?”
许燕妮说:“知道,我知道,我不会报警,我以我的性命担保。”
对方笑了一下说:“这就好,一会再联系吧。”
放下电话,许燕妮傻了一样看着念慈,人已经软成一滩泥,整个人被点了穴一样无法动弹。
念慈已经听了个大概,问道:“孩子在哪里?”
许燕妮含泪说道:“念慈,我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麻烦你陪我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