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尚龙开车往家里赶,路上就开始给许燕妮打电话,电话是通的,但是没人接。丁尚龙索性把车停在路边继续拨许燕妮的手机,但许燕妮就是不接,丁尚龙只好发了一条短信,问许燕妮在哪?
许燕妮没有回复。五分钟过后丁尚龙的火气上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耍小女人脾气。但是他又心生一念,也许丁丁已经找到或者自己回家了,于是一脚油门往家里冲去。
家里没人,他打了几个电话找许燕妮,都说没有见到。
两个小时过去了,许燕妮既不打电话也不回短信,这中间丁尚龙一趟一趟往楼下跑,到小区门口张望,根本不见许燕妮的人影。丁尚龙心想,这女人也太不懂事了,真是没法要了。这想法刚一冒头,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他赶紧接听,里面传出许燕妮的声音:“丁尚龙,你马上到二附属的急救室来!”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丁尚龙心头一紧,医院?他预感丁丁出事了。
丁丁果然出了事。丁尚龙赶到医院急救室的时候,丁丁已经被包扎好,人是清醒的,看见丁尚龙还叫了一声爸爸。
丁尚龙赶紧问怎么回事,怎么会伤成这样,有没有伤筋动骨?
许燕妮冷笑一声说:“等到你来关心,丁丁早就没命了。”
丁尚龙说:“我打电话打了两个小时,你就是不接,短信也不回,你还怪我来晚了。”
许燕妮说:“我的手机丢了怎么接你的电话?你没看见我是用医院值班室的电话给你打的吗?”
丁尚龙说:“那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丁丁为什么受伤?”
许燕妮说:“你现在才关心他是怎么受伤不觉得晚了点吗?我们还是先说说离婚的事吧。”
丁尚龙一把把许燕妮拽出急救室:“当着丁丁,你说什么离婚的事,孩子伤成那样,你就别再伤他的心了。”
许燕妮哼了一声:“你用不着跟我装慈父。丁丁也不反对我和你离婚,因为有你五八,没你四十,离了婚,我们娘俩反倒干净,就当你不存在了。”
看着许燕妮发青的脸色,丁尚龙有些吃不准了,问道:“你这是要动真格的啊?”
许燕妮说:“不错,我以前是经常喊狼来了,喊得你都不信了,但是这次,我请你相信狼真的来了。你现在就回家收拾东西,愿意去哪去哪,房子是我买的,没有你的份儿,丁丁是我生的,也没有你的份儿,我也不和你胡搅蛮缠,丁丁的抚养费不用你掏,我这个当妈的能让他生活得很幸福,不会让你有任何负担,明天上午我们就去办手续。”
丁尚龙脸色一沉:“许燕妮,我不相信你会这么绝情。”
许燕妮怒视着丁尚龙:“这都是你一步一步逼出来的,难道你会对我们的家庭和婚姻有所留恋吗?婚姻早就是你的负担了,我许燕妮知道做警察的老婆会付出很多,但是没想到付出这么多。上一次,丁丁被你害得高烧不退,这次又差点丢了小命,我也没奢望这份十年之久的婚姻里还有什么剩余的爱情,我只是想我的生活里多一点温暖和平静,可是这点可怜的愿望竟然也是梦想,没错,我许燕妮不是那种绝情的人,但是我总有权利绝望吧?”
去年冬天,省文化厅组织送文化下乡,到农村慰问演出,许燕妮是歌舞团的台柱子,慰问团不可能没她,更何况她也喜欢参加这种活动,她是那种有舞台癖的人,只要是演出她就会情绪高涨,积极性特别高。那天一大早许燕妮五点就起来给父子俩做好了饭,嘱咐丁尚龙中午回来热一下就可以吃,让他中午十一点半到学校门口接丁丁,丁尚龙满口答应。那天上午本来没什么事,快十一点的时候突然来了十几个中年妇女,说是她们委托经济人代买基金,结果受骗,她们十几个人大约60万元全部被经济人卷走,为首的女人说:“你是我们南昆最有名的侦探,我们谁也不找,就找你。”女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争相诉说,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丁尚龙的办公室一时间哭声一片。
就是这件事缠住了丁尚龙。他们去查那家代理公司,但是早就人去楼空。
晚上九点,许燕妮演出回来,回到家看见丁丁就睡在楼道里,怎么叫也叫不醒,脸蛋红得像苹果,一摸脑门,热得烫手,这才知道孩子已经昏迷了,许燕妮当即把丁丁送到医院。
后来听丁丁说,他忘了带钥匙,放学回家进不了家门,肚子饿得咕咕叫,口袋里又没带钱,楼里的邻居互不来往,谁都不认识,也只能饿肚子。在去学校的路上,路过派出所,丁丁忽然心生一计,跑到派出所和值班民警拉关系。他问民警认不认识丁尚龙,民警说当然认识,省厅有名的经侦队长谁不认识啊。丁丁说他是我爸,然后向那民警借两元钱。民警扑哧一声笑了,说你这小孩可真厉害,骗到派出所来了。丁丁说丁尚龙真是我爸,我妈叫许燕妮,是歌舞团的,今天下乡演出去了,我爸也不知去了哪,我肚子饿,借两块钱是想买一碗面吃。
民警这下信了,当即出去给丁丁买了一份水饺,看着丁丁狼吞虎咽,那民警心里酸酸的。
到了下午丁尚龙还是没有回家,丁丁觉得爸爸妈妈早晚要回来,所以就坐在门口等,也有邻居问他,想让他进屋等,但是丁丁不去,说爸爸马上就要回来了。后来丁丁睡着了,大冬天的,又是晚上,丁丁才十岁,不被冻出病来才怪呢。
那一次,许燕妮也说要离婚,眼睛都哭肿了,好在丁丁半夜里醒了过来,烧也退了些,许燕妮的情绪这才有所好转。但是她提出让丁尚龙调动工作,司法局或者法院,不要再当警察了。
丁尚龙当然不能答应她这个要求,调动工作是他自己能说了算的吗。再说他喜欢当警察,觉得只有干这行才能体现自己的全部价值。干刑侦和经侦都有风险,但是挑战性很大,每一次案子破了,那份成就感和满足感是别人无法理解的。
他也不是不理解许燕妮。工作上她很敬业,家庭中也很尽职尽责。比如丁丁,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怎么管过,比如老人,她也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孝顺。丁尚龙的母亲住在下面的县城,许燕妮一有时间就带了儿子和大包小包的东西去看婆婆,结婚十年,婆媳相敬如宾,母女一般。丁尚龙的母亲总是觉得欠了许燕妮什么,她没有帮许燕妮带孩子,因为家里一大摊子事,老头子、丁尚龙哥哥的一对龙凤胎儿女,都离不开老太太照顾。但是许燕妮从来没说过什么,她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女人,从不计较自己吃亏或是占便宜。很多次丁尚龙的母亲偷偷往许燕妮的口袋里塞钱,许燕妮都坚拒,回家后对丁尚龙说:“你妈给我钱的时候我特别感动,老太太是真心给,可我不能要,那钱我要是拿了心里会特别扭。”
许燕妮最大的缺点,就是从来不管婆婆叫妈,她说自己嘴硬,叫不出来。
在女人那里,家庭中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而在男人这里,家庭中再大的事也是小事。丁尚龙办案的时候心细如微,每一片树叶动了他都会敏感地作出反应。但是在家里,他却是大大咧咧。有一次他去开丁丁的家长会,班主任让家长们发言,丁尚龙说:“我想知道我儿子丁丁丁在学校的表现。”老师听了当即愣住:“谁是丁丁丁?”
丁尚龙不高兴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进错了班级,质问老师说:“怎么,你连自己学生的名字都记不清吗?”
老师这时候反应过来了,很有修养地说:“这位家长,您还是先弄清楚自己的孩子在哪个班吧。”
那是丁尚龙唯一一次参加丁丁的家长会,闹出这么个大洋相,许燕妮听说了后一句话都没说,沉着脸一晚上没理丁尚龙。
他和许燕妮之间的矛盾,就是这么慢慢积累起来,所谓积重难返,夫妻之间的感情就这么不知不觉有了缝隙。丁尚龙又不是那种善用哄术的男人,老婆面前嘴巴笨的像一口钟,虽然很多时候知道是自己的错,可就是不懂得对老婆说几句好话。
同样的矛盾再次重现,而且这次要比以前严重得多,但是丁尚龙依旧铁嘴钢牙,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肯说,其实心里已经软了。
他不想在医院里和许燕妮吵,所以转身回家。
回到家里他马上进入了工作状态,把队里的人在脑子一个一个地过,最后选定了五个人,两名经验丰富的探长,两名身手敏捷的侦察员,还有一个是韩晓苏,别看是个女孩子,作风相当泼辣,很多时候在外执行任务,男同事一时尿急找不到厕所,她只要看一眼那同事东张西望找地方的神色就什么都明白了,然后就说:“背过身去尿吧,别让我看见就行,又不是处男,以为自己多值钱呢。”韩晓苏的另一个特点是胆子大,擒拿术不比男侦察员差,而且脑子也够用,分析起案情来头头是道。最关键是,是她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如果越境追捕,语言障碍是最要命的,这是丁尚龙选择她的重要原因。
已经过了午夜两点,丁尚龙还是挨个打了电话,把柯立峰的案情扼要说了一下,通知他们明天上午八点集合,并且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
忙完了这些,丁尚龙的思绪重新回到医院,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丁丁是怎么受的伤。想想自己就这么跑回家来也不是个事儿,虽说许燕妮正在气头上,但就这么回避了也不是上策。追捕组已经成立,如果有了线索就会马上行动,一旦行动起来他想去医院陪丁丁都没有机会了。他想自己应该有所表现,于是跑进厨房找东西,想给丁丁和许燕妮煲一锅汤。
他找到几只海参和鱿鱼丝,还有一些海米。把这些东西放进砂锅里,又放了几个鸡蛋,煲汤是需要功夫的,可他只是胡乱煮了十几分钟就把汤倒进保温瓶里去了医院。
丁丁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说:“太腥了,一点咸味也没有,爸,你没放盐吧?”
许燕妮拿起保温瓶就走。
丁丁吐了一下舌头。
丁尚龙赶紧问:“儿子,你是怎么受伤的?”
丁丁说:“我知道家里没人,放学以后和同学去了半壁山森林公园玩,我们遇上了鬼打墙,怎么也走不出来,后来我不小心从山上滚了下去,被下面修山梯的民工看见了,他们半夜里往山上背石头,是他们救了我。”
丁尚龙握住丁丁的一只小手,眼睛涩涩的说:“没有鬼打墙,那是你们迷路了。丁丁,是爸爸不好,爸爸对不起你。”
丁丁沉默了,他可能同意丁尚龙的说法。
许燕妮回来了,把洗干净的保温瓶放在床头柜上说:“我和丁丁要休息了,你走吧。”
口气陌生的如同路人。
丁尚龙说:“我陪丁丁吧,你回家休息,明天早上来换我。”
许燕妮说:“你想亡羊补牢是吧?告诉你,你这点小行为根本打动不了我,也打动不了丁丁。不信你就问问,丁丁愿意谁在这陪他。”
丁尚龙看一眼丁丁。
丁丁说:“我要妈妈陪。”
许燕妮说:“你还可以问问丁丁,他愿不愿意你和我离婚。”
丁尚龙又看一眼丁丁。
丁丁说:“我愿意。”
丁尚龙郁闷极了,他觉得自己做人太失败了。
许燕妮十岁进戏校学唱戏,学了几年半路改行学声乐,没怎么读书,文化底子薄,所以素养方面不是很高。在台上,她是一位看上去高贵有气度的歌唱家,但在生活中却是十分市井,你不能说她哪里坏,可很多时候她就是掰不镊子。否则,她也不会把丁丁调理成这样。
丁尚龙从床边站起来,看着许燕妮说:“我以前真不知道你的心理有这么阴暗,难道你非要让丁丁恨我,把我们父子搞得反目成仇才高兴吗?”
许燕妮伸出手指着丁尚龙的鼻子:“你以为是我教他这么说的吗?你问问丁丁,我说过一句让他恨你的话吗?”
丁丁马上说:“妈妈什么都没说过,是我自己觉得爸爸不好。”
许燕妮冷笑起来:“丁尚龙,你听清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