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分工,专案组负责南昆的调查,追捕组负责外线调查和追捕。但是首先要找到突破口,那就是柯立峰的去向,否则一切皆是空谈。
楚天梅和专案组的人立即查询所有边防离境记录,以确定柯立峰的去向,然而一无所获。按规定,柯立峰的护照和港澳通行证都存放在省外事办,他这一级官员出境要经过复杂的审批,可是所有边防离境记录上没有柯立峰的名字,在没有护照和港澳通行证的情况下,柯立峰能逃到哪去呢?
楚天梅觉得林静淑应该是一个突破口,如果柯立峰是个男人,就会对自己的家庭负责,不会这么一走了之,怎么也要和林静淑打个招呼或者暗示一下,就算没打招呼,也应该留下一些迹象,他不可能空手离家,出逃至少要带一些东西吧。
上一次,她把林静淑带到自己的办公室,林静淑根本不相信柯立峰会畏罪潜逃,她一口咬定柯立峰被绑架,也许已经被撕票了。她在楚天梅的办公室里涕泪交流,指责武国岭白当了公安厅长,白拿了**发给他的工资和那么好的待遇,一点都不为人民办事,而且柯立峰不是一般的人民,他是南昆市的功臣。林静淑最后说:“柯立峰为南昆市付出的心血和汗水,比有些人几十年喝的茶还多,这一点,只有我林静淑心里最清楚!”
最可笑的是,事后林静淑从家里找了几件柯立峰平时穿的衣服去找董培山书记,她把衣服一件一件让董书记看,抖落着衣服说:“这些衣服,没有一件超过一百元的,最便宜的一件,是我在地摊上买的,才35块钱,堂堂一个省建设厅厅长,穿这么廉价的衣服,说出去谁肯信?可这是事实,柯立峰艰苦朴素的作风由此略见一斑,你们说他贪枉法,说他腐败,纯粹是指鹿为马,到底是什么人想害他?害他的人肯定和绑架他的人是同党,黑白两道双管齐下,这些人有没有良心,柯立峰招谁惹谁了啊!”
楚天梅当时觉得林静淑太会演戏了,这让她十分反感,她替林静淑发愁,这么演下去,你可怎么下台?又演得了多久?非要见到棺材才落泪吗?
但是董书记说:“也有另一种可能,柯立峰能骗过所有人,也能骗过自己的老婆,林静淑有可能不知道真相。”
这对楚天梅是个提醒,她思考了很久,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楚天梅自认为了解林静淑。简单说,林静淑是个典型的事业型女人,爱校如家,视荣誉为第一生命。育林中学是南昆市的重点高中,每年都有学生考入全国名校,这是林静淑最引为骄傲的。她的荣誉感不仅仅停留在这里,只要是和荣誉有关的事,她都会倾尽全力,哪怕是教育系统内的一次普通活动,比如教师节的文艺演出、中学生演讲比赛、数学竞赛和英语竞赛之类的赛事,她都要亲自上阵,能辅导的辅导,能指挥的指挥,实在没有她做的事,她就坐在排练场监督,或者把参赛学生集中到自己家里进行赛前的磨刀式复习,自己下厨房给学生们做饭,把削好了皮的苹果送到学生嘴边。学生们也为她争气,不管什么赛事,育林中学把第一名和一等奖全给包了。校会议室里挂满了奖旗和奖状,柜子里摆满了奖杯和证书,她几乎每天都要去一次会议室,在这些荣誉面前让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陶醉。
楚天梅决定再找林静淑,她怕林静淑躲避,事先也没有打电话,直接找到林静淑的办公室,结果撞在门鼻子上,隔壁办公室的人告诉楚天梅,林校长在音乐教室。
楚天梅找到音乐教室,看见林静淑正和音乐老师发脾气,边上站着一个阳光帅气的男生。林静淑对音乐老师说:“这是比赛,不是演出,比赛就要唱有难度的歌,你是音乐老师,连这点最起码的常识都没有,看看你选的这两首歌,你这该死的温柔、花儿爱上忘情草,这种歌大街上都唱烂了,评委们能给这种歌打高分吗?”
音乐老师也就二十几岁,嘟囔着说:“又不是中央电视台的青年歌手大赛,就是个校园歌手比赛,用得着这么下功夫吗。”
林静淑的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不管是什么比赛,我们育林中学都要拿最好的成绩,任何人都没有权利给育林中学抹黑,育林中学这块响铛铛的牌子不能出现任何瑕疵!”
男生解释说:“林校长,这事不怪纪老师,是我自己选的歌。”
林静淑说:“你也不是第一次参加比赛,参赛曲目选得好不好决定你的比赛成绩,你不是也能唱民族唱法吗?为什么不唱父亲?”
男生说:“我挑不上去。”
林静淑说:“那就唱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李双江的歌。”
男生的脸色难看起来:“那么老的歌,我不会唱,这个比赛我不参加了。”说完拉着一张脸走了。
林静淑气得回过头喊道:“张雷,你用不着跟我玩个性,一点荣誉感都没有,将来怎么走向社会!”
她看见了楚天梅,早上的阳光正好射在林静淑的脸上,眼角边的皱纹和脸上的暗斑清晰可见。她老了,楚天梅想,年轻的时候,林静淑也是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喜欢穿牛仔裤和白色高脖开司米毛衣,还喜欢把头发高高盘起来以弥补自己的身高。时间在创造一切的同时也破坏着一切,尤其对女人最是无情。
林静淑没有丝毫惊讶,仿佛和楚天梅约好了似的,脸上十分平静,她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要为育林中学争得最后一次荣誉。”然后又说:“你是以学生的身份来见我还是以检察长的身份来见我?”
楚天梅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林静淑说:“这决定我以什么样的态度对你,如果你是以后者的身份找我,那就离开学校,我不想在学校里谈柯立峰。”
楚天梅说:“那就听您的,您说去哪都行。”
林静淑把楚天梅带回家中。一进门,林静淑就说:“看看我们这个家,哪一点像贪官污吏的家?你自己看,家具是十几年前买的,沙发是结婚时我带来的,最值钱的东西是冰箱,两个月前刚刚买的,你用鼻子闻一闻,我们这个家,有腐败的味道吗?”
楚天梅观察着林静淑,从她脸上和语气中看不出表演的痕迹,楚天梅想,要不她就是表演的太出色,要不就确实蒙在鼓里。一个这么看重荣誉的女人,也应该十分看重自己的名誉吧?这么想了,楚天梅把林静淑扶到沙发上坐下说:“林老师,不要说您,一开始我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柯立峰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就是南昆的焦裕录和孔繁森,可这一切都是假象,真正的柯立峰我们到现在才看清楚。林老师,我们必须面对现实,现实有的时候确实很残酷,也最考验人的意志,我相信林老师有这种承受能力。”
林静淑说:“可是我没有,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我也是个肉做的女人,我已经年过半百,几十年都是清清白白做人,像我这样的女人,是最经不起磕碰和打击的。”这么说着,她的眼泪流了下来:“这几天,灌进我耳朵里的流言不少,可我就是不相信,不是我冥顽不化,我是不敢相信啊。天梅,你能不能告诉我,柯立峰的事有多严重,后果会是什么?”
楚天梅说:“我只能告诉您,柯立峰的问题非常严重,否则他也不会出逃。我来找您,就想得到您的配合和支持。您也是党员,我知道您是一个党性原则非常强的人。”
林静淑说:“你也用不着给我戴高帽子。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我眼里,柯立峰是一个朴朴实实、正直无私、只讲奉献不求回报的优秀领导干部,可是眨眼之间,他成了南昆最大的贪官,作为他的妻子,我真的如五雷轰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沉吟片刻,林静淑又说:“可是我听说,他在凤凰大厦有三套房子,光汽车就有四部,我还听说你们检察院搜查了那几套房子,里面有脏款和脏物,我这才逼着自己相信,可我就是想不通,他柯立峰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这些钱成了他通往地狱的通行证,他的智商也不低,怎么会做这种愚蠢的事呢?”
现在,楚天梅已经完全相信林静淑不是在演戏,柯立峰所做的一切,她毫不知情。
她问林静淑最后一次看见柯立峰是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
林静淑说:“20号早上他从家里走的,我给他煮了鸡蛋面,吃完就像往常一样上班走了。晚上我就接到电话说他被绑架了。”
楚天梅说:“现在您已经知道,那是柯立峰放出的烟雾,他想转移视线拖延时间。他走之前,您就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吗?”
林静淑说:“没有啊,走的时候他就提着那个黑提包,已经提了二十多年了。他还对我说,他想吃牛肉馅的馄钝,中午下班我把牛肉都买好了。”
又问了一些细节,林静淑根本提供不出任何线索,楚天梅无功而返。
她马上联系丁尚龙,丁尚龙那边也是毫无头绪。楚天梅说:“我分析,柯立峰是仓惶出逃,没有来得及带什么东西。”
丁尚龙说:“如果林静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说的就有一定道理。20号正是专案组搜查凤凰大厦的日子,柯立峰坐不住了,所以急急忙忙出逃,否则他至少要带走凤凰大厦里私藏的现金。”
楚天梅说:“我们调看了20号前后凤凰大厦的监控录像,柯立峰没有在凤凰大厦出现过,这说明他事先并没有什么准备。”
丁尚龙一脸愁容地说:“到目前为止,我们所掌握的,只是柯立峰驾车出逃,他的黑色宝马不在了。”
楚天梅说:“我想,我们应该以行贿罪拘捕柯立超了,因为彭季林写了证词,那套268平的房子就是柯立超送给他的回扣,所谓购房合同上彭季林的亲笔签名是仿造的。”
丁尚龙点头同意。
柯立超这次大摆肉头阵,一句话不说。丁尚龙和两名探长交替上阵搞车轮战也无济于事,柯立超就是不开口,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如同一具僵尸。
楚天梅把目标锁定在宏基公司的法人代表庄丽雯身上。公司注册的时候,庄丽雯的身份证和住址都写的是南昆。但是南昆的户籍上并没有庄丽雯这个人,住址也是假的,这说明这个所谓的庄丽雯在公司注册的时候使用了假身份证。
庄丽雯这个人,到底是子虚乌有还是隐身幕后成了一个谜。宏基公司所有员工都没有见过这位女老总,业务经理马全乐也提供不出任何情况,他只知道公司的一切事务都是柯立超说了算。
就是说,如果柯立超不开口,侦破无法进行。而柯立超根本不可能开口,他要保护自己的哥哥,他们不仅是同胞兄弟,还是合作伙伴,利益盟友,否则大树将倾,藤蔓何存?
丁尚龙所说的四大难,在第一关“找人难”上就卡住了,侦破到此已经无法继续。
楚天梅和丁尚龙隔桌而坐,两个人都感到压力重千均。
晚饭的时候,看着楚天梅紧锁的眉头,念慈不放心地问:“案子是不是绊住了?”
楚天梅点头。
念慈说:“逃走了那么多贪官,能有几个被抓回来,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
楚天梅把含在嘴里的筷子拿出来说:“要说压力,丁尚龙比我的压力大。省里就是赌了这口气,一定要把柯立峰抓回来,给所有的贪官敲敲警钟,否则他们逃得更欢了。”
念慈说:“真是前腐后继,被毙掉被判刑的也不少了,怎么都拿自己的脑袋不当脑袋呢?”
楚天梅说:“什么叫利令智昏?这就是。”
吃完饭,念慈去书房,人刚进去,楚天梅就听见咚的一声。她吓得赶紧跑过去,看见念慈正把椅子扶起来,楚天梅问道:“你又摔倒了?”
念慈说:“没有,是椅子倒了。”
楚天梅满脸疑惑地说:“不对吧,椅子倒了和人倒了动静不一样。”
念慈一笑说:“你都有点神经质了,刚才就是椅子倒了。”
楚天梅还要问什么,天剑来了,他有房门钥匙,楚天梅听到动静的时候天剑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天剑说:“出了一件怪事。凤凰大厦地下停车场的一辆奥迪被砸,偷车贼砸破窗玻璃把车开走,可是第二天上午把车修好又给开回来了。”
念慈说:“这人不是偷车的,是想借车用用。”
楚天梅冷不防说道:“不对,他又没有车钥匙,怎么把车开走?”
经她这么一说,念慈和天剑也都觉得奇怪起来。
楚天梅问天剑:“你说的是哪个停车场?”
天剑说:“凤凰大厦的地下停车场。”
楚天梅忽然把眼睛一瞪:“柯立峰?这事会不会和柯立峰有关?”
天剑说:“姐,你也太敏感了吧?这事和柯立峰扯得上吗?”
楚天梅说:“我这也是有病乱投医。”边说边给丁尚龙打电话,半小时后,他们前后脚赶到凤凰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保安说,他们已经报案,监控录像已经被派出所民警拿走了。
两个人马上赶到保安所说的惠安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