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灯火阑珊处
“四一二”上海大屠杀之后,蒋介石集团的反革命本质显露无遗。上海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只有少数与蒋介石交往,或者是大资本家扬扬得意起来。在这其中,黄金荣、杜月笙与张啸林等人在反动统治中发挥了巨大作用。为此,特任命黄金荣为国民政府行政院参议和军事委员会少将顾问之职,以示表彰。黄金荣内心深处非常感激。他常常对身边人说:“我今生做的最英明的决断就是帮助蒋总司令,让他去南方发展。”每当有重大节日和事件,他都会将蒋介石送给他的那块怀表拿出来给人看,以炫耀自己与蒋介石之间的交情。
在过去,黄金荣做到了有钱人能做到的一切,接触蒋介石之后,他做到了有权人能做到的一切。现在黄金荣正祈求上天,能给他一个做名人的机会。这一天,他并没有等多长时间。
清末民初,上海城隍庙住进了一个道士,姓张,生于浦东三林塘,祖父三代在这里管理香火。张道士是个纵情烟、色的人。他不但整天躺在烟榻上,而且在不远处的安仁街找了个姘妇,夜里常常到她那里鬼混。只有到没有钱财挥霍时,张道士便走进大殿,跟在善男信女后面,信口开河地说些好话,骗一些银两,奢靡的生活勉强得以维持。
这天,城隍爷按惯例出巡,庙内的香火头目都跟着城隍爷出去了。上午,张道士在大殿里忙得不亦乐乎,到了下午,他瞌睡渐渐多了起来,大烟瘾上来了。他不问三七二十一,钻进房间就抽起烟来。在大殿里的香客越来越多,忙碌的帮工们有些忙不过来。于是将燃烧着的香头和烛根全部扔进了殿旁的一个大香炉里。一会儿的工夫,香炉内便堆起高高的“小山”来,火势越来越大,直冲到大殿的顶棚。顷刻之间,大殿起火了。
大殿燃烧起来之后,城隍庙里竟然没有一个救火的,他们全都随城隍爷去参加庙会去了。等那些人回来,房子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张道士正在吞云吐雾中,突然听到外面杂乱的叫喊声,走出来一看,发现城隍庙已成为一片断壁残瓦,青烟徐徐。张道士连声叫苦。惊吓之余,他收拾好行李,慌慌张张地离开了上海,回老家去了。
事后,城隍庙的会首和董事们只好将无家可归的城隍老爷寄送到沉香阁庙。好在老天有眼,那里的香火还算旺盛。接着,城隍庙相关管理者向全社会募集资金,决定重新建造城隍庙。当时,到场的有上海各界富甲绅士和“慈善家”。只要他们一开口,城隍庙重建是非常容易的。
就在众人举行会议商讨时,一个胖胖的身影突然站出来:“要重建城隍庙并不难,只是必须让我一人出资,一人管理。”众人马上将目光聚焦到他身上。他并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黄金荣。
其实,黄金荣本人与城隍庙有非常深的感情。他刚到上海时,就住在城隍庙附近,而且他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转转。看着那些络绎不绝的香客,他情不自禁地对朋友说:“如果把城隍庙一天所用的烛头拔下来,给一个人卖掉,就足够吃一年的。”可想而知,这城隍庙收入之巨。
大家见黄金荣决心要一口吃下这买卖,于是都不敢吭声。如果不让黄金荣独揽城隍庙的重建、管理和经营权,那自己就是惹祸上身。慑于黄金荣的权势,大家都不敢反对,只好唯唯诺诺地道:“好!好!既然黄老板开口,那我们也没什么说的了。”黄金荣当场拍胸脯:我保证把城隍庙建得更宏伟,到时请大家来游玩。城隍庙大殿于1926年4月动工,1927年秋完成,由久记营造厂包工,老板桂春堂是黄金荣的门徒。
新城隍庙更加雄伟,高度达四丈八尺,全用钢筋水泥砌成。大殿造价有4万元,大小殿宇耗银9万元。黄金荣捐资5万,杜月笙1万,张啸林1万,其余则由庙产会支付。
庙堂终日建造起来了,剩下就是竖立功德碑了。黄金荣觉得这是自己“立名”的好机会。于是让专人撰写了碑文。
一天,黄金荣走到大殿内,问负责人功德碑的篆刻情况。负责人将他带到城隍庙大门前,只见大殿墙壁上嵌着高两尺、阔三尺的两块纯白大理石。上面刻着黄金荣独资建庙的功德:
邑庙本是地方神主,保境安民,咸仰德泽。不幸重罹大火,庙宇尽付一炬,致使神无所依,胜地为之逊色。筹金无措,欲兴无力,蒙慈善家大善人黄金荣先生乐善好施,慷慨解囊,捐资五万元独资建造庙殿。其结构不用一砖一瓦,一竹一木。设计新颖,别具宏伟,殿貌巍峨,始有今日之庄瞻。特勒石以志其功德。
黄金荣看完功德碑,脸上马上绽放出少有的笑意道:“好,写得好。多赏作文者100两银子。”等城隍庙开张后,会首和董事们见黄金荣一手遮天,也不敢说什么。实际管理权渐渐落入黄金荣手上。从此,城隍庙成为“黄氏家庙”,城隍爷也改姓“黄”了。
城隍庙的工作刚刚忙完,黄公馆又迎来另一件大喜事——黄金荣六十大寿。
1927年农历十一月初一,黄金荣的寿筵在小东门的大吉楼菜馆、老北门的鸿运楼菜馆和大世界对面的三和楼菜馆摆开,一共300桌。而且门徒和门生还不是全到。筵席分为三等。门徒吃普通席,门生吃菜肴丰富的中等席,还有几桌特备高等席,是为他的高级门生、北伐军总司令蒋介石准备的。
果然,蒋介石带着一支百人卫队,浩浩荡荡地从南京开进上海来。他的车稳稳地停在钧培里黄公馆门前。早早等候的黄金荣忙咧开厚厚的嘴唇:“总司令来了,真是荣幸之至啊!”蒋介石二话不说,向他行了鞠躬礼,然后众人一起入席了。席位上,除黄金荣、蒋介石之外,还有虞洽卿、杜月笙、徐青甫、孙棣珊、朱同阳等人作陪。
大家在酒席上觥筹交错,共叙往日情怀,黄金荣乐得不时哈哈大笑。在酒席结束时,蒋介石拿出一件长长的东西,呈现在黄金荣面前道:“先生,这是我送你的薄礼,请笑纳。”黄金荣一看,是一条拐杖。不假思索地道:“好!好!我受了。”说着,他就要接过来。但蒋介石笑道:“先生,这不是一般的拐杖。它是德国生产的,是一把高级拐杖枪。”说完,他就将拐杖翻过来。指着套把拐角道:“看!这里有个扳机,一般人是看不到的。”说完,他让一个士兵将拐杖拿出去,在院子里演示给黄金荣看,黄金荣顿时喜出望外,连声叫好。更让黄金荣受宠若惊的是,蒋介石总司令亲自带来了两份委任状:任命黄金荣为国民政府行政院参议和军事委员会少将顾问。
酒席之后,门徒们向老头子行拜寿大礼。黄金荣乐呵呵地坐在上座:“起来吧!大家今天晚上好好玩玩。”于是,众客人都站起来,在公馆内赌起钱来。
秋天的深夜,大街上已没有行人,大大小小的夜总会和茶楼都已打烊,只有黄公馆还在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此时蒋介石已回法租界的锦江饭店休息。黄金荣喝得面红耳赤,转身进了房间。他坐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脑袋,志得意满之情马上显露在他这张沧桑的脸上。
细想想,自己在法国巡捕房已干了35个年头。这35年里,自己是拼了命地奋斗才有了今天的成就。他情不自禁地想到1892年他刚刚进入法租界巡捕房到今天的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面。
现在,他已是督察长,上面管他的只有总监。而总监这个位子华人是不可能得到的。根据洋鬼子的法律,工作满六十岁之后就要退职。前几天,法国巡捕房总监乔辨士已传来风声:过完六十岁大寿,黄金荣就可以回家享清福去了。
黄金荣知道,他一下岗,对手沈德福就会上来。到那时,自己在上海滩的地位会一落千丈。没权就没钱,也没地位。这一点,黄金荣深深明白。他左思右想,决定对自己的夫人桂生姐说说。有一点要说明一下,自从露兰春走后,黄金荣就当面向桂生姐承认了错误,并将她请回了黄公馆。
桂生姐听到他要下岗的消息,马上愤怒起来:“不能就这样离开,跌倒也要抓一把土起来。”黄金荣喃喃地道:“是啊!我现在有点没底,我怕沈德福上来。”桂生姐大叫:“你怎么这么窝囊呢?一点劲头都没有了。”黄金荣不耐烦地道:“你放心,我保证能办妥,我黄金荣什么时候败过?”桂生姐此时才放心下来:“那好,想办法,要抓住督察长的权力不放。”黄金荣冷冷一笑:“你放心,我的手下都能干,我会推荐金九龄为督察长,让程子卿当副手。他们都是我提拔上来的,他们都很听话。只要他们上来,巡捕房的权力就还在我手上。”说完,桂生姐满意地笑了笑。
几天之后,乔辨士将黄金荣请去,问他:“黄督察长,你快退休了。我希望你能推荐几个人才上来。”黄金荣佯装沉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才郑重地说道:“我看,金九龄是个难得的人才,做事精明,能破案。还有,程子卿也不错,他常常有优秀的表现。”乔辨士努着嘴:“好吧!那就这样,你先回去吧!”黄金荣非常气恼,愤愤不平地走出巡捕房:“狗日的洋鬼子,看你回头会不会叫我大爷!”说完,他就往家里去了。
刚刚走上大街,他心中的怒火像火山岩浆一样喷发出来。就着浑身的热乎劲儿,他跑到盛怀宣的七姨太那里,与她在床上厮混起来。
大寿之后几天,黄金荣便正式离职了。他心中的失落感非常强烈。但一种淡淡的宽松和无官一身轻的感觉让他想出去散散心。于是他便与桂生姐打了招呼,来到老家苏州玩了起来。
到苏州之后,他的朋友和门生刘尚仁、苏州警察局侦缉队长曹安昌等人盛情款待。黄金荣高兴得不亦乐乎,他白天在赌场里打麻将,晚上就到妓院睡妓女。
当黄金荣与一个叫“小玉”的妓女在床上厮混时,突然刘尚仁家来人报告,说上海来人了。黄金荣马上穿好衣服,回到刘宅内。原来,是黄金荣的秘书骆振忠来了,他说现在巡捕房已由沈德福担任督察长,他上任之后,几个要害职位全部被更换,黄党人员几乎全部撤走了。请黄金荣赶紧回来应付。
黄金荣看完哈哈大笑起来:“这种小事把他们吓成这样,真是没用的东西。”骆振忠急得一头汗:“这出戏怎么演?还请老板给个话吧!”黄金荣道:“九龄、子卿不是心里有数吗?还要我吩咐?”骆振忠忙道:“九龄、子卿说了,上海方面都准备完毕,现在就看这面办得怎么样了?”黄金荣摸摸下巴:“好吧!我这就去办,让他们放心。”黄金荣意识到,不能再整天找女人了,还是办正事。上海还等着配合呢!
骆振忠得到命令,火速赶回了上海。
第二节夕阳残照烈
骆振忠走后,黄金荣就开始寻思:“是办正事的时候了。”于是他将苏州警察局侦缉队长曹安昌叫到房间:“曹队长,你们的监狱管理怎么样?”曹安昌躬身道:“比起上海的西牢房,我们这里就差远了。”黄金荣微微一笑:“但你们能干啊,能抓住江湖上的大人物啊!”说到这里,黄金荣嘴角向两边翘,目光柔和地洒在曹安昌的脸上。曹安昌若有所悟,泛着眼珠:“不知道黄督察长说的是哪路江湖人物呢?”黄金荣哈哈大笑,在曹安昌肩膀上轻轻一拍:“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是为了一个人,他就是人称‘水上飞’的家伙。”
曹安昌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哦!督察长是要用他啊,我来找个机会让你见见。”黄金荣坐到沙发上:“好,那我明天就去你们的牢房里参观参观?”曹安昌忙道:“好!好!一切由我来安排。”两人在房间里认真地商量了一番,然后黄金荣才安心地回到小玉姑娘那里,两人又风花雪月起来。
原来,这“水上飞贼”专在太湖一带行盗。是个非同一般的飞贼。他可以在10分钟之内记得10个不同人的面孔,没有丝毫误差。他会一身轻功,可以飞檐走壁,身轻如燕,是一个难得的“空空妙手”。黄金荣要认识这个人,目标就是让他到上海去“大显身手”,为他完成一个部署周密的计划。
第二天,黄金荣便穿了件直贡呢的灰色长袍,一条笔挺的西裤,下面是一双橙色的皮鞋,头上戴着一顶黑礼帽,手中拄着文明拐,鼻梁上架着一副摸黑的眼睛。他在门前站了几分钟,曹安昌的车缓缓地从大街上驶来。停稳后,曹安昌下车,亲自给黄金荣开门,请他坐上汽车。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向苏州警察局看守所驰来。
车子开了半个钟头,转弯上了一条石子马路。左右绕道几次,只见车子转向一个大院子,黄金荣抬头一看,原来看守所已经到了。看门人看到是曹队长亲自来视察,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打开大铁门,将车放了进去。听到车笛声的工作人员马上过来迎接。车刚刚停稳,所长便上来,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点头哈腰地道:“曹队长,有失远迎,手下招待不周啊!”就在这时,车上下来了大腹便便的黄金荣,所长一见他,顿时双眼发直,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一幕。
“柳所长,上海法捕房的黄督察长前来考察我们看守所,你要好好招待,虚心接受黄督察长的意见。知道吗?”曹安昌兴致勃勃地说道。柳所长忙诚恳地道:“久仰黄督察长的大名,今日能在这里见到您,实在是我的福分。有什么意见,您尽量提,我们正好学学西牢房的先进管理方法。”黄金荣将右手放在肚皮上,爽快地道:“好说,好说!”三人缓步走进院内铁大门。
柳所长带着黄金荣与曹安昌走在昏暗的监狱里,不时地交头接耳。不一会儿,当他们经过一间光线暗淡,只有一位犯人在里面的牢房时,黄金荣下意识地问道:“这间牢房怎么就关一个犯人?”柳所长忙上前:“这是重犯,他的名字到还响亮,就是太湖飞贼水上飞。”黄金荣一听,马上吊起眉毛:“哦?水上飞?”他向铁们前走了几步,看到一个青年人坐在墙角里,耷拉着脑袋,手脚被镣铐紧紧地锁着。
黄金荣故意用手在铁门上一拨弄道:“我们巡捕房和西牢里,已经不用这种单面弹子锁了,它很容易被打开。”“黄督察长说得是,西牢设备先进,我们苏州的牢房因为没钱,换不起那些好东西,现在只能凑合着用。如果可以,以后我们也去上海西牢中参观参观,汲取一些经验。”曹安昌故意提高声音,说出了黄金荣的底细来。
囚犯“水上飞”听到是鼎鼎大名的上海大亨黄金荣,马上睁开眼睛,抬头看着他。黄金荣总算看清了他的脸,于是他故意左眼冲他眨了眨,然后朝柳所长努了努嘴:“到那边看看去。”黄金荣与柳所长并排在前,曹安昌在后面,等柳所长走出几步开外,曹安昌对着牢房里的水上飞一个手势,将一个小荷包扔在他面前。水上飞一脚踩住,等他们的脚步声都远去了,他才挪动身子,将荷包捡起来。他背对着牢门,将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三把钥匙,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三天后在木渎石家饭店后楼见面,看完吃掉。
石家饭店的老板石癞子通过曹安昌的关系,刚刚拜黄金荣为老头子,打算三天之后在饭店里设宴款待黄金荣。这天,黄金荣正在酒楼里与小玉姑娘厮混,突然,门外有人敲门。小玉问道:“谁呀?”“我是黄老板请的太湖客。”小玉听到这里,马上将睡在一旁的黄金荣叫醒:“黄老板,你的太湖客来了。”黄金荣一听,猛然惊醒:“好!这家伙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