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秋在这家装潢别致的小店里慢慢欣赏着,店里的空气流通很好,加上一种独特的香气,让人感到很舒适。他看到很多刺绣图案样的东西,四处打量一番,才发现这里是一家专卖枕头的商店,各式各样的枕头整齐地排放着,竟然没有两个是重样的。
“真罕见呢,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商店。”朴秋轻轻抚摸着柜上的商品,一边自言自语道。
店家的主人似乎抬起头来稍微打量了少年一番。
“不管是青稞,荞麦皮,棉还是玉缎,只有你想不到的料质,没有这里做不出的枕头。客人,顺便选一个吧,你肯定会满意的,作为保证,我可以先不收你的钱。”
朴秋微微讶异了一下,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不是,不是,我怎么会不交钱就拿别人的东西呢?只是枕头什么的我现在实在是不需要这个东西,不好意思,我这就离开。”
店主就这么看着银发的少年一步步地走向门口。
“客人……你的梦想是什么?”在朴秋踏出店里的前一秒,店主突然开口说道。
朴秋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会这么问?朴秋心思,他转身看向店主,对方似乎并没有怀揣恶意。
“我……想要成为殿生。”他说。
店主的嘴角微微上扬。“原来如此。我可以让你实现梦想,但是相应的,也请你留下一个梦境作为交换。”
“什么,留下梦境?”朴秋有些惊愕。只见那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形站起身来,拨开戴在头顶的帽子,一头蓬松的红色短发便呈现眼前。
“枕头只是这里表面的买卖罢了,我们家真正经营的——是这个。”只见那店主突然做了一个什么手势,接着整个店突然昏暗下来,就像突然间坠入了奇异的次元,等朴秋反应过来的时候,店里到处闪烁着幽蓝的光,柜台上本来摆放得好好的那些枕头,一时间都变成了一团团的蓝色火焰微弱地跳动着,好似鬼火一般。
“怎么回事?这些是什么?”朴秋指着那些蓝色的火焰喊道。
“这些就是梦。这家店就是专门买卖梦境的地方,我会从各种地方买来各式各样的梦境,有好梦也有噩梦。而从这里售出的每一个枕头都会附着着客人想要的梦境,至于用它来做什么就是客人的自由了——可以自己享受你想要的美梦,可以借此向喜欢的人表达心意,也可以将足以毁灭一个人心智的噩梦送给你所仇恨着的人。那么,客人,作为成为殿生的美梦的报酬,我可以也夺走你的一个梦吗?”店主一步步地走近朴秋,几乎是逼迫着的来到他面前说道。
“什,你究竟是什么人?”朴秋向后退着,手中却触到了一团冰凉的软软的东西,他心里一惊,回头看时,是一个冰蓝色的梦境。
“像古玩一样将人们的梦境陈列下来——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梦术师而已。”店主道。
“梦术师?”朴秋有些畏惧地回应道,“对不起,我好像并不想买什么美梦,失陪了。”
见到朴秋要走,店主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难得遇见了如此罕见的前世梦,怎么能让昂贵的收藏品轻易溜走呢!’他伸出两手,用拇指和食指扣成两个环状的图案,“乍术!”
朴秋刚想挣扎,意识却被那片冰蓝包裹,就像突然间沉入了水底一般,他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缓慢,强烈的困意席卷而来。可恶,这一定是什么道术吧,‘要是辰祀或者淼瞳在的话就好了,’朴秋在一瞬间想到,然而转念又为自己竟然冒出这样的想法感到羞愤和惭愧,怎么能想到去依赖别人?已经够了,已经不想再被别人的道法那样轻易地牵着鼻子走了,即使自己的道行再怎么低微,也总有能够破解的办法吧。可恶,连一个普通的枕头店店主都应付不了的话,我就不能在这乾天生存下去,更不要妄想当什么殿生了,‘不行,要像个真正的男子汗那样,我自己也总有办法!’眼看就要坠入沉沉的睡眠,气流漩涡状的涌动却突然停止。
一滴,两滴,有什么鲜红的液体滴落下来。
“……喂,你这家伙,做什么?——”店主看清眼前发生的事情后不禁叫嚷起来。“我只是想收走你的梦作为交换的商品而已,为什么……”
“价格的话,我会用钱付清的。”朴秋咝咝吸着痛,细密的汗水从前额冒了出来。他右手五指间夹着数丛细密的银针,分别刺入了自己大腿,“还有,也是最重要的,我想要的是靠自己的力量所实现的梦想,并不是仅仅做梦的空想而已!”
爷爷的针,没想到第一次派上用场竟是在如此境况之下。朴秋不禁想要在心中冷笑。
“你这……家伙,”店主握拳怒道,忽然他浑身一凛——那是什么样的眼神!眼前少年到刚才为止一直那么干净清透与温和的银色眼眸,此刻却仿佛不受主人控制般地显露出令人畏怯的无情和残忍,泛出带有一分嗜血般狂傲杀意的银色光芒。他从那对眼眸中读出的是说不出的执着,坚定与自信,以及不知为何。为什么这个修行如此浅薄的少年却能够看透自己的乍术?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感到毫无根据的恐惧呢?
“你,叫什么名字?”店主有些颤颤巍巍地说道。
银发少年从地上站了起来,期间又有几滴血液自他大腿的伤口处滴落下来,摔在地上碎落成许多片更小的赤色液体。店主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转过身去,一步步地走出店门。
“……朴秋。”他说,‘总有一天会成为殿生的少年。’他在心里暗暗补充道。
空旷而华美的长厅里仿佛能够听到暗暗涌动起来的风声,一扇,两扇,三扇……镌满雕刻的巨大门扉接连着在长的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中缓缓开启,大殿的尽头,一位穿着白色锦袍的金发少年收回刚刚向前伸去的双掌,迈着方正的步子向外走去。
“哦,到达巳门了呢,竟然能够运气一次便打开十二羽门中的六扇,辰祀殿下的念动力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侍立在殿前的行宫们侧耳说道,语气里分辨不出此话到底是出于赞美抑或是别有心计。
大殿再向里走约有半里的地方是一间作为内室的亭阁,亭阁里纱帘垂蔓,屋里缭绕着暗淡的气息。亭阁的墙角处安稳地摆放着一个很清澈的透明水缸,里面一只人头大小的乌龟正窥探似的伸长了脖颈,将眼睛以上的部位由水下探到一旁的砂石上来。
“阎罗大人,”亭阁的中央,一位一袭霞衣的清丽女子正立在阶下向着帘蔓里高坐着的人影俯首鞠躬,“恕我多嘴,关于方才辰祀所言的那个雪狐少年,您真的不打算见他么?”
帐内黑色的高大人影面朝里璧威严地坐着,在他的头上高高地悬挂着一张嵌着金边的条幅匾额,上书——‘大道至简至易’。
“什么殿生的推荐人选,真是可笑。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无名小子,为什么连你也要这般提起,玥爻?”说话的是苍凉而浑厚的男音,字里行间却不难听出声音的主人是个略微上了年纪的老者。
霞衣女子沉思了一会儿,悄悄近前对着帘蔓中的人影低声耳语了几句。
“哦?”老者说道,“你不愧是我最得意的卜师,玥爻。既然如此,我倒是有几分兴致了。的确,我伟大的计划里正缺少这样的一枚棋子。——带他过来。”
朴秋在跌跌撞撞间被带到了一片十分宽阔的地方,这里四处都是装饰堂皇的白色殿宇。他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呢?他只记得自己跳着脚走出那家枕头店,在门口被几个身穿嵌着金边的黑色长袍的高大男人发现,随即便被半挟持地一路带进了王朝的领域。透过又高又密的树丛,朴秋隐隐能看到坐落在远处的几座破落神庙。扎入腿上的银针应该已经去干净了,而托那阵强烈刺痛的福,他已经能够令头脑冷静下来分析目前的处境。他屏息入定,挟带他的四个男人中有三个人的道行在他之下。领头的那个身材最为高大,有着宽阔的肩膀,说是虎背熊腰也毫不为过,仔细看去,这个道行极深的男人脸上蒙了一层黑色的面纱,他将自己的气息掩藏得很好,朴秋甚至判断不出他的气场究竟是什么颜色,只是感到他的威武。神智太恍惚了,朴秋无法维持长时间的入定,他随着那四个男人穿过一段又深又暗的宽阔走廊,他看到走廊两侧的墙壁内摆放着一座座很细很高的美丽鸟笼,那些价值连城的鸟笼全部都由纯白无暇的象牙雕琢而成,周边还镶挂着翡翠做成的绿叶。有些鸟笼里是空的,有的鸟笼里则栖息着一只白色的小鸟,那些小鸟的尾巴很长很漂亮,在诺大的鸟笼中不停欢蹦,朴秋定神去看,那些是蓍界鸟。辉夜曾说蓍界鸟是只有神道会才有的稀有鸟类,而这里竟然是饲养那种小鸟的地方,朴秋空咽了一下,没有错了,这里应该就是神道会的腹地。
他们一行走了很久,中间穿过了许多扇镌刻着天罡图像和文字的巨大门扉。虽然是腹地扼要处的羽门,然而这些大门却根本不设栓锁。虽然如此,每来到一扇这样的门前,他们便要停下,等领头的男子蓄力将那扇宏伟的大门奋力推开,而每当走过一扇这样的大门,朴秋便会听到那巨大的门扉在背后闭合的沉重响声。‘看来这门的重量必定非比寻常,连道行这般高深的人都要花费此等气力来开启,依常人之力便根本无法将其奈何。’朴秋在心里暗暗思道。‘无怪这些门上根本不需要设置枷锁,这的确是比闩锁还要保险的守卫。’他们这样停停走走,一共经过了十二扇大门,最终停在一间多有花香气息的亭阁前面。
“就是这里。”身边的黑衣男人开口放话了,“快点进谒见间去拜谒道皇陛下!”
谒见间?是这座亭阁的名字吗?朴秋来不及多想,他被人从背后用力向前一推,有些踉跄地跪倒在竹木铺成的地面上。屋子里很安静,乍看之下似乎什么人也没有,但是朴秋很清晰得感觉到,在前方帷幔的后面有一个很强很强的场,那是人类的气场吗?道皇是拥有那样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存在吗?
朴秋感到有细密的汗珠自自己的脖颈后慢慢渗出,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场,让真气的流动稳定下来。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呢?我不是为了箴土爷爷一直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吗?在不远处的,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道皇阎罗,也许他的一句话就能让从小抚养自己的爷爷再次醒来。但是,但是此刻呈现在眼前的,那清晰到简直能够见到摸到的压迫力又是怎么回事呢?
“就是你吗?六合妖姬的徒弟。”
朴秋心下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道皇会以这样的问题开口。难道说,道皇认识六合仙人?那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在六合仙人那里习道的呢?朴秋只感到帘内一阵暗气涌动,接着窗外的什么东西便顺着那阵力道的传播啪地被打成血肉模糊,朴秋不敢抬头去看。但是他心里对阎罗这样称呼师祖很是有些气愤。
五华静谧的谷中,正在池中莲叶上禅坐着的六合姬突然眉头一紧,她张开微阖着的双目,润红的双唇开合着喃道,“有胆量。渊宙老儿,我的蛇使也是你杀得的么?”
“六合仙人确是晚辈的师祖。”朴秋故意加重称谓的语气说道。
“哼,妖佞小儿,你以为自己学了点微薄的妖术孤就会将你收为殿生吗?”
“不是的。我并不奢求自己真的能够成为殿生,我想要成为殿生只是为了接近朝廷中的高人。我的爷爷不慎被卷入朝廷帮派的斗争之中,此时被赑屃所伤,性命垂危,如今幸得见您一面,我已经不要做什么殿生了,只求您能救我爷爷一命!”
一片沉静。
阁外候着的几个侍卫听到朴秋这些大提朝政而没有遮拦的话语,惧怕得冷汗直流。
过了许久,阎罗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久久在阁内环绕,那带着功力的洪亮笑声让朴秋感到心力交瘁。
“好小子,竟敢这么和孤说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原来贺州被找去的山野道人是你的爷爷,好,孤就告诉你,你爷爷的伤势孤一句话就能将他治好,但是,事情当然不会就这么简单,在那之前,你必须完成孤给你的一件任务,要是失败的话……”阎罗的声音阴沉下去。
朴秋心下滑过一丝欣喜,有希望了。
“我知道了,谢谢道皇陛下开恩,晚辈一定会成功完成您吩咐的任务。”
“你的任务……”阎罗浑厚的声音说道,后面的声音渐渐放低,几乎是在少年的背后耳语了一番。
“不是很好吗?在任务结束前你会被允许扮作你梦寐以求的殿生,而在那之后孤也会按照约定救治你的爷爷。所以,这个任务,你有信心完成吗?”
“我……知道了。拼上性命也会努力完成任务。”朴秋的眼睛里闪烁着游移的光,竟然是这样的任务,我,能完成吗?
“很好。那么从今天起,我会在所有人的面前冠以你殿生的称谓。——来人,明天早朝之前将他送至雨笙轩。”
门外的人听了最后一句话,都惊讶到目瞪口呆。雨笙轩……难道说道皇大人真的同意将那个来路不明的小鬼收为殿生了吗?他们连声应诺着,进来向着银发的少年行了俯首礼,接着恭敬地为他引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