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君故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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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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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见到顾君,是在法庭上。

才五月,天已经热成这个样子,法院里空调开得低,低到我觉得自己产生幻觉,才能看到顾君的脸。我真恨他,但是他长得真好看。

上一次见到他,我们隔得可近,只有窗帘透进微光,我们又熬了通宵,我直直看着他,看得眼睛通红,想看进他心里去,想让他不敢忘了我。顾君下巴上长出胡子茬,一直蹭到我,我说痒,他故意蹭得更凶,回家照镜子,脖子上都是红斑。那个晚上真长,长得时间停滞到现在,我很着急,想赶紧往前走,后来总是把表特意拨快,以为会有用。我笨死算了。

那是七年前。我近视八百度,现在我近视一千三,还是远远认出了顾君,我以为我会冲上去吐他口水,但是我没有,我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坐下来开始听庭审。有点头晕,可能因为没有吃早饭。

我今天起晚了,案子九点钟开庭,从通州坐地铁到法院要两个小时,我随便抓了一条裙子出门,地铁上才把耳环戴上,耳环是蓝色水晶,耳坠做成水滴。进法院才发现裙子太短,又是无袖的,案件开庭一开就是四个小时,我可能会冻成冰雕,特别美那种。

还好宋宁把长袖衬衫给了我,他是和我搭档的摄影记者,法庭里不让拍照,但这是今年最大的受贿案,他来拍拍家属。摄影记者长期在户外,一般会穿长袖,宋宁很黑很高,游泳的时候能看到人鱼线,媒体圈里有不少姑娘为了看他,四处打听他在哪个健身房游泳。当然有人传我们的绯闻,我无所谓,我没有需要避讳不希望他知道绯闻的人。

庭前我就遇到顾君。宋宁挡着我传上衬衫,裙子有点松,一举手穿衣服难免走光,外人看起来,大概有点像我躲在他怀里。顾君从边上走过去,看了我一秒钟,又开始专心看手里的资料,我觉得他脸色苍白,可能也没有吃早饭。

我拿不准顾君有没有认出我,上一次见面,我还留着齐刘海,把头发梳成大辫子。后来我们躺在床上,辫子散开了,撒在他的白衬衫上。那个晚上我们翻来覆去,他一直没有脱过衣服,倒是整晚和我的睡衣较劲,来来回回解扣子又扣扣子,我觉得他真累,手指怕是要抽筋,但是他和我整晚接吻,亲得我牙床都酸了,倒是也没有抽筋。

法庭上不让记录,记者们都是偷偷用手机记下要点,我头昏了一会儿,终于也拿出手机打开笔记软件。顾君好像瘦了一点,显得个子更高,白衬衫,外面套着藏蓝色西装,同色系领带,站起来风度翩翩,我感到女记者们在纷纷偷拍以及点赞。

我不认识这样的顾君。小时候见面,他都是衬衫毛衣加上外套。我们见面总在冬天,我穿鼓鼓囊囊的羽绒服,围很厚的围巾,又有点婴儿肥,顾君见面就说:“小包子,你想去哪里玩?”

我气鼓鼓好一会儿不跟他说话,大概只是更像小包子,却又期待他用手捏捏我的脸。我真没用,从来如此。

现在也好,他彻底是个男人,我彻底不是小包子。我有点希望没被顾君认出来,今天没化妆,黑眼圈很重,下一次,且待我用上兰蔻粉底,再涂个植树秀唇膏,低胸小礼服,把他震上一震,我的胸比起七年前大了一个罩杯。

上午的庭审一点结束,我看了看手上的笔记软件,一个字没有,今天要写两个版,我完蛋了。顾君走到外面,一堆记者围了上去,递名片,套近乎。这件事我平时就不擅长,现在更是心虚。顾君明明还长那样,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不认识他,他今年三十五岁,比我大十岁。

顾君一直没往我这边看,可能真的没认出来,我想了想,觉得头更晕了,简直就是要晕倒。

宋宁在边上干着急,拿了一张我的名片冲上去。别的记者开始忽悠顾君一起吃饭,其实谁都没抱什么期望,哪个贪腐案的律师会和记者热络呢。但顾君居然同意了,说:“好,那今天中午我请大家吃饭,法院边上就是一家茶餐厅,下午两点还要开庭,就那里吧。”

大家欢呼起来,顾君又说:“大家都要去,一家媒体都不能少。”

所以我就去了,和宋宁坐在距离顾君最远的两个位置上。菜单传来传去,到了我手上,我梦游一样又往下传。宋宁摸摸我的额头,说,你是不是中暑了?要不要我给你点云吞面,喝点汤,能舒服一点。

我点点头,没忍住往对面望,可能真的中暑了,顾君的脸色和我一样坏。我有点高兴,就该这样,且看我气死你。

云吞面上来了,我挑着筷子吃了几根,又喝了点汤。别的记者在抓紧时间采访,我录音笔都忘记开。宋宁观察了我一会儿,说,下午的庭你别听了,回去休息,我替你把要点记下来。

另外几家报纸的记者也说,是啊,你看你的脸色差成什么样了,别担心稿子,晚上我们写完了传给你。

我又点点头,感觉这么下去自己下午会晕倒在法庭上,那岂不是让顾君白白看了笑话,这不行。我站起来,对宋宁说,麻烦你了,我回去睡一会儿,晚上上你家去。

我和宋宁住一个小区,老串门,半夜十二点我睡不着,给宋宁发条微信:肥肠面吃不?宋宁嗖地一下就出现了,他爱吃肥肠。如果是牛肉面,他就会出现得稍微慢一点。

我走的时候顾君没转头看我,倒是我隔着玻璃门又看了一眼,他把西装脱了,白衬衫的袖口挽起来,正和周围的女记者笑着呢。他笑起来还是那个样子,露出一口白牙,两个酒窝,好像还是在说,小包子,我买雪糕给你吃好不好?不好不好,这么冷怎么吃雪糕。那吃烤红薯好不好?不好不好,吃得手上脏死了。

话题可以永远这样继续下去,顾君笑着说:“好不好?”小包子我说:“不好不好。”

顾君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所以我从来没有机会说,不好不好。

我其实是觉得好的,但是他觉得不好不好。这人什么眼光啊,他是不是瞎了啊。

太阳太烈了,我想,我得赶快走远点,不然真的要晕倒。

回家后就睡了,但是没有睡好。我反反复复梦到那个晚上,顾君在我耳朵边上叹气,又好像不可置信地摸我的脸,那只手一直往下滑。滑到某个地方猛地停止了,像是有人硬生生把他拽了回去。然后又是叹气,又是摸脸,又是往下滑。在梦里我清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特别着急要跟他说,往下继续啊,我现在是C了,你再不摸我可就醒了啊。

终究是没被摸到,太遗憾了。醒过来满身大汗,截稿时间还有不到三个小时。我赶紧打开电脑看今天的版面安排,恶毒地盼着有什么天灾人祸,这样给我预留的版面能小一点。

没有,我早该想到的,全世界哪里有事情比我今天又遇到顾君更重要,它们生怕上不了头条,都憋着排队在明天发生呢。邮箱里还有一封信,来自陌生的地址,名字是junguchenyin,我点开一看,是今天的庭审材料,非常详尽,有起诉书,有辩诉意见,还有主要证据清单。邮件里空荡荡的,只有这么几个附件。

我一下又倒在床上,顾君啊顾君,当年你不告而别,现在这是要作甚,看我……看我不折磨死你。

我又想了想,开始担心他不给我折磨的机会,那可怎么办?我想了一会儿,觉得无计可施,又困又饿,所以我就起床做肥肠面了。面里放了不少辣椒油,我辣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