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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冯南洗完热水澡，我已经用电吹风勉强替他把衬衫长裤吹干了。内裤是刚才在楼下小超市随便买的，又花二十块买了件老头汗衫。他在里面敲敲门：“我洗好啦。”我就红着脸从门缝里把衣服给他递进去。
他走出来，用干毛巾擦头，衬衫吹得不好，皱巴巴贴在身上，好像我们刚刚进行了某种剧烈运动。我坐在沙发上假装看电视，偷偷用余光看他侧脸的弧线，试图确认自己的心。但一切发生得过于迅猛，我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心。胸腔里空空荡荡，好像刚才的大雨带走一切，以为失去时莫名的妒意，重新把他攥在手里的踏实，刚才在雨中被他吻住时的恐惧。
冯南坐在我边上，从果盘里拿起一个橘子，又放下了。两个人都讪讪的，有一种生离死别后发现还是得吃早饭的尴尬。
我打个喷嚏，又打一个喷嚏。冯南紧张起来：“是不是刚才淋雨感冒了？家里有药没有？”
我抽了几张纸巾，说：“没事，晚上睡一觉就好了，家里没药。”
他看到果盘里的柠檬，自顾自去厨房给我泡了热柠檬水，一只手紧紧搂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把杯子递到我嘴边：“来，先喝这个。”
我喝下整杯水，装作想吃水果，不显山露水地稍微坐远了一点，说：“你不是晚上十点要见客户，这都八点了，你快打个车吧，不然来不及。”
冯南愣住了，显然要见客户这件事已经在他的脑子里完全被删除。他徒劳地往裤子兜里摸了一下手机，懊丧地说：“妈的，真的必须得现在过去，没法打电话通知对方我去不了。”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冯南又讪讪地说：“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们就约在东方君悦的咖啡馆里，你坐边上那桌好了。”他顿了顿，说：“吟吟……我……我想多和你待一会儿……我们都好久没见了……今天又是你生日……”他巴巴望着我，头发****，嘴角上翘，像一条长得过于好看的小狗。
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我随便换了条裙子和他一起出门。冯南牵着我的手，欢天喜地在小区门口等出租车。骤雨过去，空气里有草木香气，身边的男人喜滋滋地说：“真舒服，好像小时候赤脚踩在青草地上。”他的声音渐渐轻下去，因为他低下头来，吻住我。开始只是微微碰到嘴唇，但他的气息渐渐沉重，舌头探索到更深的地方，身体炙热，我万分慌张，只好假装咳嗽起来。
正好有出租车停在面前，里面的人下车才看到居然是宋泽。我勉强对他笑笑，硬着头皮介绍：“这也太巧了。冯南，这是我同事宋泽……宋泽，这是冯南，他是我……”我在“男朋友”和“男同学”中间出现选择焦虑，三个字卡住喉咙，只含含糊糊说了一句：“嗯，就是我给你说过的那个，学德语的。”
我们上出租车的时候，边上有辆宝马5，车窗紧闭，却一直打着双闪。我见不得强光，冯南就用手替我挡住双眼。
他紧张得不得了，像小狗被人踩住尾巴，还没有坐定就问：“你跟朋友说过我？你怎么说的？”
我说：“说你长得帅，说你老跟人一夜情呗，还能说什么。”
他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轻轻说：“你们就是只开我的玩笑？他是不是觉得一夜情很不好？”
我想回到以前和冯南的相处频道里去，就笑着说：“我们有什么资格说好不好？你是单身，不让你睡女人，你就只能睡男人去啦。对了，刚才那个男同事，他有个男朋友的，他们好多年了。”
他转过头去，望着窗外，脸色惨白，大概我们都感冒了。
到了咖啡厅，他的客户已经到了，一个外国女人，穿极高的黑色细跟鞋，黑色低胸铅笔裙，头发全部梳上去，我隔了二十米都知道她没穿内衣，喷香奈儿五号。
我坐在靠窗的地方，叫了一杯拿铁，完全无意识地望着窗外，长安街上有流动灯光，我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走到了这里。
打开手机发现有白灵零的短信：“冯南的包在我这里，里面好像有证件电话，估计他会很着急用，你们过来拿或者我送过去都可以。”
我不想在今天见白灵零，但我知道自己有义务见她。我把服务生叫过来，买单后写了张纸条，说：“喏，给那边那位先生。”我看着冯南收下纸条，并没有往我这边望一眼。
白灵零约我在世贸天阶，就是那块大屏幕的下面。她换了衣服，穿一条牛仔短裤，白衬衫松松挽起来，黑色夹脚拖鞋，手里拿着一杯星巴克，看起来她把包递给我，说：“冯南见客户去了？”
我点点头，心虚得想遁地逃跑。
她喝了口咖啡，慢悠悠说：“陈吟，没有关系，以后我们还是同事。”
我说：“你为什么不怪我？”
“为什么要怪你？这个男人自己把心放在你身上，我有什么办法。”
“但是我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是不是放在他身上。”
她耸耸肩，说：“那又怎么样，他愿意。”
“师姐，你活得真有腔调。”
“腔调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会愿意付出我这种代价。今天我本来订了三里屯一家意大利菜，我真的以为冯南是为了我来北京的。我其实不大敢相信，因为之前并没有感觉到他对我有这样热烈的意思。哦，不对，事实上我根本没有感觉到他对我有意思。但我还是被冲昏了头脑，你知道我下午干了什么吗？在家里洗澡，去角质，脱毛，试了可能二十套衣服。头发梳上去放下来，折腾了三次。最后穿了第一条裙子，没有弄任何发型。”
我完全没法应对，只能说：“对不起。”
“不不不，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冯南，如果你不爱他的话，如果你不知道会不会爱他的话。”
我回到东方君悦，冯南坐在大厅里等我。他接过包，勉强笑笑，说：“我忘记自己没有钱，最后是对方买的单。”
气氛太凝重了，我试图撕开它，就说：“那个女的看起来巴不得为你买单呢，你注意到没有，她的胸好大，腿还那么细。”
冯南冷冷说：“没有，我并没有打算和每一个认识的女人上床。”
我喃喃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抓住我的手，说：“那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不要忘了，刚才在雨里是你抱住我的，怎么了，现在反悔了？”他的手越收越紧，我觉得痛，本来只是一点点痛，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痛到落下泪来。他看着我哭，却并没有放开手。
我脑子渐渐清明起来，是的，是我在雨中像演言情连续剧那样抱住他，上一次上床后我演砸了，这一次绝不能再来一次，我要演好我的角色，我必须爱他，如果我还没有爱上他，我起码得努力爱上他。
我用另外一只手搂着他的腰，说：“都十一点了，我们打车回家好不好？”
冯南什么都没有说，他呆呆看着我，像一只小狗。小狗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