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君故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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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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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回顾君的邮件。写完稿子已经十点了,看到稿子里“本报记者陈吟”和“辩方律师顾君”的字样,我把空调开到17度还是热腾腾生气。

那么小的空间里,我的名字靠着他的,好像我们的距离,真是只这么一两百个无关紧要的汉字。我们的名字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被人同时提起,两个人的生活轨迹毫无交集,又差了快十岁,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妹妹,哪个大家庭里没有十几对这样的关系。

没人知道我们曾经躺在同一张小床上八个小时,我谁都没说过,大学时玩真心话大冒险,我选大冒险差点脱成裸体,也没敢说什么真心话。

我主要是拿不准,要不是一直留着那天晚上顾君写给我的小纸条,连我自己也会疑心这一切只是幻觉。那天我洗完澡,换上睡衣后没有进主卧,我一直在客房门口站着,门缝里没有透出光,也没有任何声音。

原来他睡着了,他居然能睡着这件事让我生气,这都什么人啊。半年多没有给我写过信,我没有电脑,学校的机房总要排队,每隔两天我就排一个小时,穿上鞋套去刷新一下那个邮箱。邮箱永远是空的,连垃圾邮件都没有。我很伤心,顾君把我忘了,卖广告的也把我忘了。

后来我工作了,赌气把这个邮箱印在名片上,每天疯狂收工作邮件。距离第一次大声说出这个地址的八年以后,我才收到了曾经那样渴望的第一封信,而且连落款都没有。我应该有点骨气把那封信删掉的,但我挣扎了几秒钟,想到自己从来没有骨气,就把附件下载了,还给邮件加上星标。

我看着星标发了一会儿呆,想到七年前也是这样,站在顾君的房门发呆,觉得自己是个拙劣的笑话,而且是一个从来没有真正被说出口的笑话,一个笑话甚至没有让它期望听到的那个人笑过,它真寂寞啊。

我打算回房睡觉,忽然听到轻轻地刺啦一声,门缝里透出半点红光。顾君在抽烟,我心里那点熄灭的小火花跟着燃了起来,我想都没想,走了两步轻轻敲门,没人理我,我推门就进去了。

进屋后才觉得尴尬,顾君还是不开灯,黑暗中只有他烟头那一点点光。他不说话,我茫然地试图寻找话题,最后失败了,只好傻乎乎站在门口。房间很小,我其实已经靠着床边,和半躺在床上的顾君自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我不敢看他,又想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内心相当挣扎,我挣扎好几年了。

又过了一会儿,顾君叹口气,说:“上来吧,有两个枕头。”

我屁颠屁颠就上去了,掀开被子,躺下来,床很窄,我知道顾君浑身滚烫,和我一样,心里微微有点得意,别以为装深沉我就不知道你喜欢我。

他还是继续装深沉,拿背对着我,我气定神闲地也背对着他,等他忍不住翻身过来,不知道等了多久,身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我慌了:妈的这个人不会是睡着了吧?

我没忍住翻身过去摇他:喂,喂。

他说:别摇,我头晕,刚才吃多了。

我气到了,噌地翻过来,打算争口气赶紧睡着。

但有人没让我睡。顾君的手轻轻绕过来,从背后搂住我的肩膀。我心里哼了几声,说:干嘛,我也吃多了,我困。

他没说自己要干嘛,只是把我扳过来,开始轻轻摸我的脸。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在那里叹气,然后手也没闲着,一直往下滑,滑到脖子上,继续往下滑……下滑猛地停止了,像是有人硬生生把他拽了回去。然后又是耳边的叹气,脸颊上的抚摸,按捺不住往下滑走的右手。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傻呆呆地躺着被他摸,这件事我以前没有经历过,我没想过它是这么热。

我穿了一件纯棉睡衣,胸口上绣着一个布贴小熊,顾君的手好几次停在那里,把小熊肚子上的两颗纽扣解开,又把那两颗纽扣系上,我觉得他真的很忙。

不知道第几次把纽扣系上之后,顾君把手收了回去,然后叹口气说话了:“吟吟,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有点发火,这个人摸了我一个小时,还在那里装蒜:“那你想怎么样?”

顾君说:“我不知道,我们以前好像都没有怎么说过话,我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说:“是啊,你只是每年都要送我一个气球,我们就是这么点关系,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顾君说:“吟吟,你让我能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在北大读书,我们以前在一个城市里我都没有机会见到你,现在隔得这么远,我更是见不到你了。”

我的火大起来:“为什么以前见不到我?你也从来没有来找过我,你有我的电话,知道我在哪里读书,明明你是自己没有来见我,为什么要把原因推到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上?现在我是在北京,但是你知道我的邮箱,你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信,是你不想跟我有什么关系,而不是我们不能有什么关系!”

我终于哭了:“连今天晚上,都是我来敲你的门,顾君,我才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君又沉默了,这一次沉默得更久。我越哭越伤心,新仇旧恨一起涌了上来,小时候总盼着过年,其实就是盼着家庭聚会那一天。过年前买的新衣服,按理说应该大年初一穿,我总要等到初三以后,因为我们的聚会总是初三以后,新年前两天穿着旧衣服,我不怎么高兴,又觉得值得,因为有个日子就在前头。有一年家庭聚会取消了,那年的新衣服我就一直放着,红色大衣,腰上系着蝴蝶姬,妈妈问我为什么不穿,我说:“那么红,土里土气。”衣服渐渐小了,直到再也穿不上,考上大学后收拾衣柜拿出来,我捏着它落了泪,从那件衣服到自己,终究是没有被期望的人看到。小时候,顾君每次见我都要一把抱住,问我这一年怎么度过,后来我长高了,高到他的耳垂,那样哥哥对妹妹的拥抱是不再合适的了,但他也始终没有给我另外一种拥抱。

顾君靠了过来,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刚想摆个脸色让他再说一遍,他的嘴唇已经压上我的,没有往里走,只是一颗颗吃掉我脸上的眼泪,我想他一定觉得很咸。

后来我们都没怎么说话,一个晚上太短,我们充分用在了最值得的事情上:接吻。也说不上多激烈,顾君只是慢慢地、慢慢地吻住我,一种似乎可以无休无止的缠绵,他的舌头缠住我的,一直缠住,一秒钟都不肯松开,每隔十分钟让我换口气,然后又缠了上来。他的时间算得挺准,再不换气我基本就是要死了。

他穿着白衬衫,连最上面的一颗扣子都没有解开,下半身更是一直跟我有点距离。到了后半夜,他开始不停去洗手间,要不是我也算个知识女性,基本就要怀疑他有前列腺炎了。每次回来他二话不说,抱住我继续吻,他的手再次下滑,一直滑到腰上,好几次我以为他要伸进去了,却始终只是停留在那里,这个怂货。

我们都出了一身汗,空调早就关了,黑暗中却似乎还是有热腾腾的雾气升起,弥漫着一股让人心跳加速的味道。吻到喘不过气必须停止一会儿的时候,顾君把我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上,我听到里面的声音:噔,噔,噔噔。很快,但我也不输给他。

我以为我们会吻着吻着就睡着,但是两个人都清醒得要命。天终于亮了,我看见顾君的脸,一夜没睡有点憔悴,但再怎么样那也是顾君的脸。我喜孜孜笑起来,用手指摸过他的眉毛说:“你的眉毛。”又摸过他的眼睛:“你的眼睛。”他没有说话,他又低下头来吻我。

我太自信,以为这只是一个开始,也不过是我们接下来会拥有无数夜晚的其中一个而已,我以为那个吻会无止无终,他的手终将滑进应该滑进的地方。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那晚是一个开始,却也就此结束了。我只有顾君走之前给她写下的那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在我们分别前,

把我的心,把我的心交还!

或者,既然它已经和我脱离,

留着它吧,把其余的也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