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纳兰容若词传仓央嘉措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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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仓央嘉措诗歌赏析(4)

仓央嘉措的记忆里,远赴拉萨也许并不是他心甘情愿,于是,所有关于家乡,关于心中那个美丽姑娘的记忆都成了尘封的往事,风一吹便会惹得太多的眼泪。所以诗歌里道出的并非是在初春冰雪刚刚开始消融的大地上骑马,以及向一见钟情的姑娘倾吐心事的不该,而是这美好记忆和现实生活之间的矛盾,还有诗人心里深不可拔的无奈。这无奈的现实成了他心中日夜纠结的痛楚,那么从此以后时时提醒自己,再也不给自己存留这样回忆的任何机会了,免得依然徒增悲伤。对心存爱恋的人来说,这份尘封记忆的心该是多么无奈啊!

其十四

这个月无声隐迹,

下个月还会再来。

天顶吉祥的满月,

总是这样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有一种爱,叫做相依相守,万千繁华过后,你我依然能够在一起看月落,看日出。心爱的姑娘啊,我知道相聚的苦短,也知道思念的漫长,在我心上,你就是圣洁的月亮女神,我愿做唐古拉雪山山脉中的一泓湖水,愿你永远倒影在我的心上。雪山环抱当中,我的心湖上波光粼粼,月光的照耀下一片亘古幽蓝,明清如镜。我向着雪山低唱,怯怯地对着高原昵语,向着明月高歌,歌声辗转唱着对你的思念。

下弦月夜,月色下的布达拉宫晶光闪耀,我在其中深藏着难解的思念。一个月太长,看着月影的变换,数着相见的日子,想念像颗磁石,吸引着我爱你的一片铁血丹心;一个月太长,我该向谁抱怨,思念飞过喜马拉雅山巅,唱给月亮身边的那朵纤云,不知它能否传递我绵长悠远的想念。下弦月慢慢变幻,上弦月即将遥挂天际,只是相见越近,思念偏偏又更加急切。圣洁的月亮女神啊,我想飞上天边汲取一缕月光,就好像你一直陪在我身旁。雪山明亮全来自你的光芒,浮云洁白全来自你的恩泽,你在高原的头顶,雪山怎抵得过,你在长天之上,白云怎能遮蔽?雪山为谁屹立,白云为谁飘舞,而你呢,月亮女神你又为谁而照耀?

我在宫殿的一角仰望你美丽的脸庞,遥想相聚之时你可爱的模样。你的光照耀在我的心里,天地为蚌,你是一颗汲取了天地之精华的珍珠,高贵、圣洁、明亮,我把你放在心里悉心地珍藏。你的光芒为我抚慰心中的寂寥,你可看见那一朵流云,那是我用相思织成的洁白哈达,献给你,我的月亮女神,感谢你给我的生命带来了光辉,感谢你在苦思的长夜里听我倾吐衷肠。寂寞的深夜里你一直醒着陪我看世纪沧桑,六道轮回的路上你照亮了我的方向。匆匆生命里我只是个过客,朝圣的青石板上我经不起芸芸众生的等身长头,经不起他们祈祷的天荒地老、山高水长。

长夜里的经殿上,我闭目诵经,香雾缭绕之中,心在高耸入云的雪上之巅和湛蓝如宝石般的湖水之间徘徊辗转,寻着月色的香气编织出的一片片思念浮云,追随着你的变幻踪迹。夜空中,高山大川之间,雅鲁藏布江奔腾不息地拍打着雄壮的节奏;山涧林荫之中,小溪山泉吟唱着优美的旋律,而你正随着这和谐的自然之音轻歌曼舞。夜风中,白云做的衣裳轻轻地飘荡在湖面上,惹起一阵阵欢喜的涟漪。多想追问你何时才能再次相见,却迟迟不敢开口,几次话到嘴边却又无奈地咽下,生怕惊乱你的舞步,只能看你舞动着白纱离我越来越远……夜空中的星星向我眨眼,仿佛在轻轻告诉我,不要心急,等到下月上旬,月亮女神就会来到我的窗前。

藏族同胞心中最美的图腾便是日月同辉,在他们心中太阳和月亮一样重要,而仓央嘉措期待月亮正像期待着与心爱的姑娘相聚一样,这样说来,把心爱的姑娘与月亮相比,期待神圣的月亮就像期待心爱的姑娘,就不难理解了。这一月和下一月明明是紧密相连的,但是正因为思念的缘故,这原本紧密相连的时间也变得如此的难熬,而当夜幕降临之时,对心爱姑娘的想念就越发衬托出长夜漫漫了。

其十五

你若想勾走我的三魂七魄,

只需微微露齿一笑。

你可是真心与我相爱?

务必说个誓言让我知晓。灯下你对我嫣然一笑,我的灵魂便离开了我的身体,荡在空中,落不下地。可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有心还是无意?我不相信你的名字代表的权力,不相信你的金钱代表的富裕,不相信你口中念念的情谊。我受了太多无谓的情伤,心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撕裂与缝补。我只相信誓言,请你用你的信仰起誓,用你的魂灵当代价,对着珠穆朗玛,许个誓言,告诉我,你其实真的对我有深深的爱慕,愿意不离不弃。

这是经历一番痴情的苦,他才写下这样的诗句吧。对面的美人对着自己含情脉脉地笑,换了他人早已勇往直前地追求了吧。可仓央嘉措却已不是情感纯纯的年纪,他受了情爱的折磨,太多的苦让他对飞来的爱情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想上前,却又怕再受伤,那姑娘的心意再也没有心力去猜,只想请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爱慕。尽管如此,他却又不敢随便相信那美人口中的话,人越美心越冷,他自是了解。人间最美的情郎也会慌乱,他不得不让你许个圣洁的誓言,好慰藉他孩子般的不安。如今这样的不安被他一笔笔地写在了纸上。

江水再澎湃也会遇到浅滩,格桑花开得再热烈也有开败的一天,苍鹰的翅膀再有力也终会疲惫,而你的心最是坚强,也经不得再次被伤害。谁说你放浪,谁说你不羁?

仓央嘉措的纯真的心,正是他不安的源。如他真是个浪荡子,全不爱惜全不在乎,那又何必计较你的真心或是假意?向来人说女子为痴情苦,可那拉萨的大街上,曾走过世间最美的情郎。他的苦是求之不得,得之易失,失之难忘。他的苦是人世的最美与人世的最悲结于一人身上。

这样的仓央嘉措本应守着自己的心,只爱佛。可他偏偏如此多情,多情自古空余恨,恨到心湖结冰就燃一把火融化,再等着它慢慢冰封。即使是这样,他的心却不死,对着心仪的姑娘仍存着美好的期望。但誓言是不是真的能令你从那样的命运轮回中解脱?多少人守着空空的誓言守到颜色落尽红颜老,你可知道?

那个笑意盈盈的女子,你看见一个多情的仓央嘉措,可你是否也看得见一个那样纯情的仓央嘉措?你的誓言应如最坚硬厚重的石经墙,越过年轮,历经沧桑变幻依然神圣持守屹立,才对得起人间至真的心怀。

其十六

能与情人邂逅,

全靠酒家娘撮合,

若因此欠下孽债,

可得劳你养活。

萍水相逢是一种缘分。你是在哪里第一次见到你美丽的未嫁娘①?是她在八廓街上转经的时候?还是她走近你常去的酒家一刻?

正好那时的你不在布达拉的山上,不是密法佛徒,只是风流公子,人间美情郎。

正好那时的她还未出嫁。

你可知道,你们约会的地方,如今用着和她相同的名字。人已非,物依旧。八廓街上的游客转过街角,蓦然抬头,总会邂逅那夕阳下的金色未嫁娘。

尽管后来你们的故事与以往的许多故事一样悲怆凄凉,尽管你后来有些埋怨那位热心的酒店阿妈,但最该感谢的也许就是她。当年的她是不是风情万种,眼角生媚?还是温婉贤惠,质实无华?无论她生得怎样,一定有双最智慧的眼,能当世上最好的红娘。她成就了你和情人的缘分,更成就了后人关于爱情的无限遐想。

你在拉萨的八廓街,转个弯也许就能遇见她。她静静立在夕阳里,无声讲述发生在这里的悲欢,如果你用心,会听见。

转着经筒的老阿妈,你挪着细碎的脚步从佛前走过,从何时开始又何时结束?那街边的商贩摆着琳琅满目的货物,你们的先祖最早来自哪里?你们都可曾听说那个风流的少年,美丽的吉玛阿米,听说那个酒家?长长的转经道,当年走过美丽的恋人,他们的脚步你可曾记下?那年他们最爱喝哪种酒?在吉玛阿米的阳台上,最爱看哪里的风景?

在吉玛阿米的阳台饮酒定是人生一大乐事。在这里,你可以喝着店家酿的青稞酒,俯看八廓街。别说仓央嘉措嗜酒是一种错误。那莲花生上师也是个爱酒之人,也曾在酒店饮酒七天七夜不归。

饮一杯青稞美酒,先洒一点糌粑,这样你不至于太醉,免得误了你的归程。你想用哪种酒杯?黑色的陶杯,包着银边的核桃酒杯,还是用野牦牛角制成的角杯?和着八廓街上最美的故事饮下的酒,就算那酒不醉人,你亦自醉。

注释:

①未嫁娘:在藏语意为“古玛阿米”。传说这是仓央嘉措情人的名字。

其十七

我为青梅竹马的恋人插了经幡,

就是柳树下立着的那一个。

看守柳树的阿哥,

求你别用石头将它打破。有一种爱,置身事外,它没有你侬我侬的甜蜜,在相处的平凡的日子里慢慢发酵,突然有一天,这种感情被某个意外确认。它无关乎轰轰烈烈,却绵延流长,从一开始就相知相守。这样的一种感情,早在古诗里已被诗人阐释,“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青梅竹马的男女之情,自古以来都是被人们从内心认可的完美姻缘。

流水带走了光阴,将日子翻阅。曾经的郎骑竹马,已经化作我柳树旁为你竖的经幡,当年的两小无猜里也多了些许心照不宣,相处的举手投足都昭示着今生为君而生。仔细看去,迎着斜阳,竹马的格调显得格外柔和,竖起的经幡披着余晖也更加缱绻温柔,两种不同的身份,诠释着同一种情感。你给我保护,我还你祝福。虽说还没有嫁为君妇,你也开始为我守护那竖经幡的柳树,悄悄地在阿哥的耳边留一句叮嘱:千万别让飞石破坏了我为阿哥的祈福。多么温馨的场景,人间多少痴男怨女无法企及的真情,远胜过复杂的经历里包含着心酸的爱。无需太多的言语表示,也无需誓言的保证,满溢的爱恋都给了对方以及对方的整个世界。

仓央嘉措这首精致的小诗,前两句用叙述的方式交代了一对青梅竹马的爱恋,和他的其他诗歌一样,没有复杂的故事,简单质朴。善良的姑娘竖起经幡,日日在那里为心上人祈福,柳树的旁边天天撒播着眷眷深情。淡淡的温馨,夹带着回忆在心里油然而生。回首了望,文学的路,诗人的路,仓央嘉措这个名字让人起敬。如果,截取这样的场面作为影视的一个镜头,舒缓地移入人们的视线,对白和动作都简单到极点,整个的背景略带着少数民族的气息、信仰的味道载入,用心品读的人定能触摸到那如溪水一样的情感。一种超脱的大爱,能将被尘世里的琐碎麻木的心融化。仓央嘉措就是这样在用心生活,用心写诗,在质朴中充满感动。

其十八

印章黑色的印记,

不会倾诉衷肠。

但我依然要在信上盖个,

当是把我的相思印在你的心上。世上有很多种感情,面对尘世太多的繁琐,谁也无法说清爱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才算是爱得精彩。有的人指天为证,以为上天是最恒久的存在,以为天的恒久能延长爱情的保质期;有的人用婚姻来捆绑着别人也捆绑着自己,以为身在左右,心也就在左右。然而,身随物移,心随事牵,当初的信誓旦旦都被现实的洪水猛兽摧毁,面目全非的爱免不了被散落一地。转身间,世事沧海,爱已销蚀,不复存在。

用情太深,心里就会担心失去,不知道是对对方无法确定还是对自己没有把握,我们努力地靠近,却被太近的距离刺伤,反而心越发地孤独。很多情人间的心灵相惜,纵然无法跨越世俗的门槛,捧一颗如玉的心交给对方也无法交出一个确定的未来。曾经的美好会在一念之间轰然倒塌,太过脆弱的心经不起感情的揉搓。

你我的会意,本是洗尽了俗世的烟尘,在那高高的山巅有白云和苍鹰见证。可是,一切的纯粹在我们渴望靠近的时候变得无法掌控,为了爱,温润无瑕的你已经卷入了太多的俗世之争。你沉默不语,用眼神告诉了我你的无怨无悔,也无法掩饰你内心的疲惫。圣洁的雪莲花在努力地拒绝烦扰,尘世却不会呈现慈悲。

时间如风,呼啸在耳边;爱恋如云,被风驱赶;世事浮浮沉沉,我们已回不到从前。那些,曾经的风轻云淡,在眼前飘过,不能爱,也无法恨。尘世的遭遇的纠缠,已无法停止。就在时间的边缘,我们一起看到了尘世里那最平凡的幸福,看着别人的幸福,我们终究无法不去羡慕,以为爱把他们带到了极乐的世界。静静地看着身旁的你因别人的幸福而兴奋的神情,我的心里有酸涩升起,感到了深深的歉意。

直到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你当时的良苦用心。看到别人的幸福你流露出的兴奋神情,你当时脑海里浮现的其实是我们幸福的场景,满溢的爱,让人情不自禁。因为,你从没有提过任何要求,你只是把掌心交给我,和我十指相扣,让我们的爱在指尖流转,你在告诉我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我们携手不分开,就没有达不到的岸。

如今,在这里,我写下你那时的心情、你的理解,还有你对爱的守候。你说,爱,不在于形式;你说,两情相悦,关键在于你知我知;你说,那黑色的小印,它不会倾吐衷肠;你说,你不在乎世事的烦扰;你说我们要把诚心,印在彼此的心上。

仓央嘉措的爱情遭受了太多的干扰,爱,至于他,是万事无法超越的美好,亦是让他思绪打结的根本。这首诗像是第一人称的表白,也像是人称不明的回忆,回忆当初和心爱的人在内心相互承诺、相互支撑的经历。不用现实的形式来要求对方,而自己却呈上一片真心让他感受。这种微妙的心理活动是那个年代里,那个纯真的女子,最最真诚的表达。

其十九

初三那日的月亮,

光芒若隐若现。

希望你对我爱情的回应,

能如十五的圆月和美吉祥。初三的新月像黑色天幕里的一只珍珠贝壳,深远、清亮,纤云朵朵宛如洁白的水莲花在深色的高原湖水中随着夜风摇曳生姿,而这弯新月也像莲花池水中的倒影渐渐朦胧、温婉。其实,她不属于莲花池,她属于广袤的银河天际,在繁星的簇拥下,雪莲般洁白的浮云组成了一只锦簇的花环,她是尊贵的女神,高高地端坐在中央。其实高高地悬挂着的,不只是那弯新月,还有我的心,它也高高地悬挂着,在你的只言片语间。

记得那天,我在树下冥想,忽然一阵清新的歌声绕过高耸的院墙飘然而至,嘹亮悠远,仿佛来自雪域高原之巅,又仿佛来自高山蓝天之间遥远的地平线,像一阵清风拂过一池莲花,吹散香气,叫人沉醉不已。见到你的那一刻时间静止了,风停歇了,我的血液也凝固了。轻纱白衣的你,真是人间的女子吗?恍惚间,我好像重温了旧日的一个梦境,刹那间,我竟然分不清楚这是黑夜还是白昼,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我说不出话来,哪怕是梦里的呓语也全都结结实实地吞了下去。眼前的你好似天山峭壁悬崖上傲然盛开的白雪莲,清新、素雅;而你的眼神又像月亮上孤独的嫦娥,寂寞、忧伤,你轻启朱唇,杏眼含笑,悠扬的旋律带着淡淡的伤感和寂寞,萦绕在我的身旁。高山流水,琴瑟难奏,这首曲子本应神明所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