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这首诗歌里满溢着凄清,从诗歌的意向来看是美丽的玉兔和姑娘,色调却是冷冷的白色,情感和失恋、衰亡紧扣,在无声的夜里,有着姑娘最深处的哭泣。依旧的朴实,却透出了不一样的味道。仓央嘉措很多诗歌,不过是诉说相遇的惊喜和别后的思念,这里却是无法着色的凄清,有一种寒气渗入肌肤。到底是姑娘失恋的忧伤引起了诗人的联想,还是诗人自己忧伤借着姑娘的意向表达出来;诗人怜惜的心是指向失恋的姑娘,还是一种自我怜惜,我们无从准确地得知。只是,在尘世里,诗人和多情的姑娘谁也逃脱不了情感的纠葛,来自于外界,或者来自内心。
其三十
姑娘一定不是胎生肉长,
恐怕是桃树枝上长成。
枝上桃花易落已是无情,
即使这样的花朵都比姑娘有情。美妙的爱情在唇边悬挂了很多年,却怎么也无法给它一个确切的定义,启齿闭口间,总是欲说还休。世上最折磨人的也是这个让人羞怯的字眼,进退左右总也把握不了分寸,惹恼了她青稞芒针似的心。
初次遇见爱情,她神秘得让我欢天喜地又觉得手足无措,紧紧跟随她的脚步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那时,所有的心情都用来思忖引起她注意的方法,还会痴痴地制造些偶遇,让我们的故事带上缘分的色彩。相思难耐时,再用眼泪写首动情的小诗,或是无怨无悔地为她做件轰轰烈烈的大事,那是只有在青春年里才做的事。这为爱做出的努力,讲述时足以感动村头不识字的老妈妈,因为,每次她见到我时总笑得像山上灿烂的花,还会说些鼓励的话,叫我像个丈夫一样坚持。
后来,爱情的石头真的被我的热情融化,她说不上欢天喜地,却也将装满心事的门打开让我看到了里面的精彩。我终于看到了它纤细而神秘,裹藏着她所有的善良,里面所有的曲曲折折都是娇羞的心路,这一切在那时主宰了我的心情。在牵手后,我把爱情理解成了简单的事情,在简单的生活里扮演着主角,未来被我想象成平坦而阳光的大道,通向爱的美好的未知。珍惜是不必说的,感恩也是主要的心情,我告诉自己在生活里好好地阐释爱情。
可是,你可知道在冰封的冬季过后,三月的桃花出脱得粉嫩而无娇媚,一尘不染里透着坚贞,却经不起些许风雨,当细雨沥沥时就远离了枝头,被流水漂浮。我心爱的姑娘的情如这桃花,欺骗了我,给我一个美好的开始后便再也捉摸不定。就在一秒前还看到她的笑容,怎么这会又哭得梨花带雨,她的情绪是无法预测的天气,任凭我费尽心思,彼此的距离也是山山水水又一重。
我隔着时光寻找先人的记忆,在他们的经历里,却原来也是在分分合合聚聚散散里“执手相看泪眼”,抑或是“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的幽怨,我默念着“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时又心绪凄迷起来。到最后才发现任他光阴似流水,我不悔今生为君生。只是,面对心爱的姑娘,我还是不知道“东边日出西边雨”是怎样的心情。
这首诗里,流淌着稚嫩的孩子气,一个青春美少年的形象呈现出来,这是他初次相遇爱情,面对姑娘多变的心思时显出的手足无措,让人觉得可爱。女孩的心思到底难猜,是是非非都揪着他的心绪,旁观的人倒羡慕他这样的幸福,因为,它只出现在我们的青涩年华里,一辈子,就一次。
仓央嘉措的语言带着色彩,桃花的粉嫩映衬着主人公的年龄,还有在那个年龄里独有的微妙情感。似恼非恼、似怨非怨,那别样的情里有着最宝贵的青春。也许,许多年后再回首时,这将成为难割难舍的记忆。
其三十一
心中默想真佛修炼,
怎么也记不起佛陀的容颜。
没有思忆爱人的笑靥,
她微笑的面容却在心底浮现。人世间情与爱总有迹可循,愁与苦却往往无计可施。既然命运让你我相遇,却又偏偏为何让我身居佛院高墙?在日复一日的诵读中期盼也成了奢望,在年复一年的修行中相聚也成了惘然。不是曾经指苍天盟誓,许下永恒的诺言;不是曾经对大海许诺,立下不变的情话,不是曾经在岩石上刻下我们共同的名字?总以为我们的爱会抵过海枯石烂、沧海桑田,可是却忘记了,晴天雨天,风霜雨雪都无法阻碍时间的消磨;千里万里,天涯海角恋人最怕的就是距离的远隔。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是飞鸟,你是鱼,我们只能共享顷刻的欢愉,而是我在你面前,纠结着却说不出我爱你。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纠结着说不出我爱你,而是我说出了爱,却触摸不到你。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触摸不到你,而是我能够牵起你的手,却因为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犹豫,最终只能假装你的芊芊玉手从我手心滑落。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假装把你的手滑落,而是脑海中只有你的倩影却还在骗自己只是不经意把你想起而已。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骗自己不经意想起你的模样,而是我在众人前,你在众人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原来就是一个字的距离。
天晴、花开、微风抚慰,鸟语、虫鸣,阳光跳跃,我在经殿,众多喇嘛在我身边,我看着他们的嘴唇一张一合,学着他们的节奏抑扬顿挫,绛红衣裳,金色帽冠,诵经拜佛,一日终了。高高佛院墙,缦缦青纱帐,喇嘛心上,万丈彩虹抵不过一瞬佛光,而我心里却只有莫名的惆怅,惆怅得不到的,惆怅已失去的,惆怅心里、眼里的那个你。
传说那遥远纯净的天山之巅,是痴情香妃的永远故乡;听说那明如镜般的青海湖畔,住着笑靥如花的姑娘。人生如此漫长,我甘愿一生一世和身边喇嘛一个模样。四面高墙,诵经烧香。稀朗星空洗去了白昼铅华,却掩饰不住我内心的冥想,新月上的绰约身影不是嫦娥在凭栏远望,那是你的脸庞深深倒影在我心上;点点繁星不是仙后座的星宿,不是指引迷途之人的北极星光,我能看见,那是你的杏眼,仿佛对我说话。原来有一种感情不需要日日夜夜地修行,只惊鸿一瞥,心意乱,斩不断,只身、人群,眼里心里神龛之前多了一个你!
喇嘛是佛的化身,我是佛的转世,而为何喇嘛口中的教义却像诵经殿的佛香一样随着清风在佛殿上空慢慢晕开,散去,又聚集,绘成了你的模样?
依然是仓央嘉措惯用的表现手法,用两句话突出了矛盾的核心,喇嘛常常在身边,可他却不知道他们长得什么样,心中的玛吉阿米已经多日不曾相见,她的水莲花一般的笑却终日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墙角的蜘蛛好像也明白他的心事,用丝线编织她的名字;天边的流云也了解他的心思,片片汇集仿佛她的笑靥。喇嘛在身边,但是玛吉阿米却在心上。
其三十二
纯白的睡莲轻轻绽放,
映满世界吉祥的光芒。
格萨尔莲花果实将熟,
飘逸满园甜蜜的芳香。
在寂静美好的日子你独自忧伤,
只有鹦鹉哥哥我悄悄地来到你身旁。有一种美丽,无论处于何种位置都会纤尘不染,不入世俗,它也从不讨好献媚,毅然决然地保持着纯真。它在每一个日升日落里明明灭灭,像四季的轮回那样不经雕琢地自然存在,不去苦争春,也不为群芳妒。这是一种宁静的生活姿态,它会在人们最需要的时候为他们拂去尘世的烦烦扰扰,让孤单裸露的灵魂有了驻足的空间,让人找到内心深处的和谐。
这样的美丽常常让人想起莲花,它进入到很多多愁善感、生性高洁的人的灵魂深处,在古诗雅词里幽幽地散发着淡淡清香,沁人心脾、绵延流长。这种美,身处喧闹时容易被我们忽视,因为那种情况下姹紫嫣红的视觉刺激让我们的心性表现出向外性,让我们在追求中陷入浮躁;然而,莲花的魅力在于,当我们回归内心时它给予我们对自身的反省。
又是荷花香飘的季节,白色的睡莲润洁的光泽映着如玉的月光照彻了整个荷塘,在那片世界里,太多的嘈杂成了让人生厌的打扰。带有灵性的格萨尔莲花的果实渐渐饱满起来,有心的鹦鹉悄悄来到荷塘边守候。也许,它在白色睡莲的光辉里看到了圣洁的美丽,不忍搅碎月光,选择了默默欣赏。
我有幸遇到了一位荷花一样的女子,她“冰心玉色正含愁”,一身飘逸如出凡尘,在最美丽的年龄里沉醉。她的目光总是静静地仰望远方,像是等待着前世修来的相遇。我不知道上天是怎样的安排,不知道谁和谁才是为续前缘而生,也无法明晰自己又是期待着什么,就这样,她站在远处看风景,我在远处看着她。
曾想托清风给她送去问好的讯息,或者是让明月照彻她的心扉,好让君心似我心。也曾想琵琶弦上说相思,又怕用心反被女孩误,道我轻佻难解释,负了我的相思意。如今,我在心里将知心的话告诉了她,也担心人去梦成空,姻缘终有命注定。这样的女子,也许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得到欣赏的权力,亵玩的心思会让圣洁变得龌龊。只是,天长日久的牵肠挂肚,诉向谁边?
仓央嘉措的诗歌很多都是简朴直白的,总有点元曲的味道。而这一首,却在保留了那份真纯之外增添了脱俗的感觉。诗歌中的意象是洁白的,白色睡莲还有睡莲下面的水都透露着洁净。既然是照亮了整个世界,也交代了这是在月光如水的晚上。诗人小心翼翼地来到这个安静的荷塘,诗人心中所想的事、眼中的景和意中的人都是圣洁的,和他“悄悄地来”成为一体,荷塘里的水汽氤氲成他的情绪,倾泻成诗。
现实尘世里行色匆匆的人无法读懂这样的诗,心怀利益的人也无法真正体会“鹦鹉哥哥”的情,他们像是从遥远的记忆里走来,俨然一股文人雅士的风气,带着些许似曾相识,被怀有逸兴壮思的心灵捕捉。
其三十三
空行母酿的酒浆非比寻常,
收集党参上的露珠和雪水,
加上甘露发酵方才飘香。
念诵着神圣的誓言饮下此酒,
远离邪魔鬼畜身受吉祥。
青草和野花的气味混合着酥油的香甜气息,被吹过原野的风裹挟着穿过空空的宫门来到我的身边。这是世俗的味道,是你的味道,多么令人眷恋……修一世佛,这心还是恋着世人。不论是普罗大众还是那个我无法念出名字的女子,我都愿你吉祥。
还记得那间街角的酒店,夜里亮着的灯,比那天上的繁星耀眼。我走进店里,见你亲自卖酒,那朝霞般的脸庞就像草原上的鲜花一样娇艳。
你捧着酒杯,而这杯中的酒必不是人间所有,定是那天上玉液琼浆,用洁净的圣山最纯洁的雪水、党参的叶尖的露珠、甘露,酿成的最香洌的美酒。那一刹那,我仿佛看见吉祥天女,款款移步向我走来。我心怀着纯洁的誓言,饮下你赐予的佳酿,于是我在美酒中沉醉,远离一切怨,远离苦。我日日在佛前祈求,也不及你这一杯甘露解我万般嗔痴。
我看着你的脸,那么温柔,像极了温润的玉石,可我的心底涌起的悲切如那雅鲁藏布江的洪峰,淹没了我的心。我只能与你在月亮下面的酒店里相见,不能牵着你的手走在阳光灿烂的花海里;我只能这样静静看你,眼角流着温情,不能站在高山之巅向着天空说出我的眷恋。我恨我语言的无力,无法形容你的温柔与贤淑。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情谊,我来看你,不带金银,不带宝石,我只带这一份满满的情谊,给最珍贵的人。
仓央嘉措出身于农民家庭,入布达拉宫以前他积累了大量的平民生活经验,因此他的诗句总是质朴如民歌,贴近最普通民众的表达方式,同时门隅情歌之乡的氛围也与他率真的行文风格的成型密不可分。但仓央嘉措毕竟是修习最高佛法、师从大德高僧的,所以在他诗文中所透露出的雅致更显意韵独特。以上二者恰到好处地结合,构成了仓央嘉措诗文的独特风格,质朴直白而不失风韵。
民歌以人民的生活为基本出发点,往往从人们生活场景中提取常见事物作为情感表达的意象。本诗前三句的意象均为生活中常见之物。“露珠”“雪水”“甘露”,这些平凡的事物经了情人的手便化为玉液琼浆,正如那质朴的文字经了仓央嘉措之手便带了淡淡的风雅韵味,如西子初妆,如月上柳梢,清水芙蓉,恰到好处。仓央嘉措自小便受到深刻的佛教思想观教育。他的父亲是一位修行有成就的密宗师,加之他十五岁成为至尊起,便受到西藏高僧严格的宗教教育,因此,他深入骨髓的佛教世界观便自然而然地浸润于他的诗歌中。这样的表达使得他的诗歌有了不同于他人的精妙意境,而他诗歌中所流露出的淡淡伤感与无奈就像那雪山的云雾,绕不开,散不去。
其三十四
纵使相遇也不能言语,
擦肩而过只得叹息。
幸亏有你多情的眼睛传递讯息,
我才知道你真实的心意。花灯高悬,众人欢腾,双双对对,人群中心手相连,羡煞许多人。街市中太拥挤,我们才能有秘密。如果你也感叹这一次的擦肩而过是前世的修行,如果你也想要没有伤害、没有遗憾,那就不要轻易留下来,只要相视一笑,便不枉相识一场,就不负真心一片。只在低头一刹那,只在莞尔一笑,不问开始,不问结束,秋波相送,千里咫尺,眼波之间唯有永恒质感。相遇一瞬的颤抖让岁月把它酿成永恒的记忆,分别后的难受让夜风把它吹散在无尽的沙漠,不必问来处也不必问去处,不必说留恋也不必说再见,不必猜想纯白雪莲会在黑夜里初绽还是会在夜里凋零。也许到最后越是渴望见面越发现你我中间隔了许多年,岁月雕刻过的时间,就算在身边又如何?不知你我怎么改变,若是再无力颤抖,谁还记得曾经拥有过相遇的美丽瞬间?朝朝暮暮催疲老,何不做织女牛郎?我做金风,你扮玉露,纵使相逢相知,又岂盼晨钟暮鼓?不管雅鲁藏布江翻涌过多少时间,我们依然是初识的懵懂少年。
只记得那一年我们心手相牵,以为只要有爱就能改变一切,只要有爱就能创造未来,只要有爱就能战胜人间困苦,只要有爱就能历经万世磨难,只要有爱,踏浪逐沙,翻山越岭,万苦千辛尝遍,我们依然能相依相偎。谁不曾有这初恋的真心、坚定、决绝?这首诗只简单的两句,却道尽了初恋少年的勇敢无畏,一心追求轰轰烈烈的爱的心境。在爱情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一样认为一个会心的微笑,一个多情的眼神就是爱的信号,我们都一样只想着爱情的甜蜜纯真,一往情深,不去想在这条路上,爱情也许终有转身的那一刻。不经意的凄美转身打翻了盛满希望的酒杯,却换了一杯满溢的愁。最初的那一刻,爱意在你我的眼中,犹如一泓清泉汩汩流出,不管烟波浩渺、惊涛拍岸将会卷走写满爱语的漂流瓶;不管风浪狂沙过后会是一弯多姿的彩虹,还是一片瓦砾废墟。
前世过往,浮屠塔断层,好梦渐冷,荆棘一根一根,年轮一圈一圈,谁能等?只恨入空门,谁也不能认,折煞世间多少梦幻!情债几本再不翻阅!一杯清酒身寂寞,一盏孤灯心头烧。箫声悠悠,笙歌未停,转身随风,半生逍遥。繁华易逝,烟花易冷,雨纷纷,望庭深,只剩我一人,莫停顿,歌舞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