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26583200000117

第117章 论语宪问篇(6)

【理学讲评】孔子说:“人之处世,常患名誉不彰,人不知己,然此不足患也。惟夫学焉而未能明其理,行焉而未能践其实,此则在己本无可知之具,反之吾心而有歉者,正学者所当患也。今乃不以此为患,而徒患人之不知,何哉?”

【元典】

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译文】孔子说:“不要事先怀疑别人欺诈,不要事先怀疑别人不讲信用,如果能预先觉察到欺诈和撒谎,就是贤人了。”

【诸儒注疏】“逆”,未至而迎之也。“亿”,未见而意之也。“诈”,谓人欺己。“不信”,谓人疑己。“抑”,反语辞。言虽不逆不亿,而于人之情伪自然先觉,乃为贤也。

杨氏曰:“君子一于诚而已。然未有诚而不明者。故虽不逆诈,不亿不信,而常先觉也。若夫不逆不亿而卒为小人所罔焉,斯亦不足观也已。”

【理学讲评】逆,是事未来而逆料的意思。亿,是事未形而意度的意思。诈,是欺诈。不信,是不实。抑,是反语词。先觉,是无心而自然知觉。孔子说:“人之于己,未必有欺诈之事也,而先意以料之,叫做逆诈。人之于己,未必有不信之心也,而先意以猜之,叫做亿,不信。这等样有心防人,固有幸而中者,亦有诬而枉者,非诚心率物之道也。然虽不为逆亿,而人或得以欺之,则又忠厚太过,甘受人瞒,亦不足为贤也。惟于人之诈者,不必先意以迎之,于人之不信者,亦不先意以度之,而其诈与不信者之情伪,自能先知之,而不为所眩,斯则虚以应物,知能通微。譬之明镜,虽未尝有心以索照,而人之美恶妍媸,自无遁形,是乃可谓之贤也已。”盖多疑生于不明,而明者自无所疑,逆诈、亿、不信,皆由不明故耳。至明之人,物至即知,孰得而欺之乎?然非有居敬穷理之功,讲学亲贤之助,则此心虚灵之体,未免为物所蔽。欲以坐照天下,亦未易能也。此又事心者所当知。

【心学讲评】夫子曰:君子之道,诚至而明,而难言之矣。以猜忌之多失也,于是而有朴直坦遂者,以不逆诈,不亿不信为贤于彼之察察也。乃信为诚,而卒为天下所欺;其不明也,必惟其诚之不至也。以颛蒙之受蔽也,于是而有智计周密者,以先觉人之诈,不信为贤于彼之芒然也。乃自矜其察,而先丧在我之忱;其不诚也,则必其明之有穷也。惟夫不逆诈,不亿不信,而抑亦先觉者,觉其诈而不能欺,觉其不信而不自失,而不待揣之于未诈之先,度之于且信且疑之际;斯则己无苛巧之失,而天下无能生其变伪,则以较之于彼者无所表异,而多所得,是则贤乎!盖立诚于己,而道尽焉,则物理人情自着其条理,而直枉之分一寓目而即判,斯君子所以应天下者,异于曲士之愚与细人之哲也乎!

【元典】

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

【译文】微生亩对孔子说:“你为什么四处奔波、到处游说呢?你不就是要显示自己的口才吗?”

【诸儒注疏】微生,姓;亩,名也。亩名呼夫子而辞甚倨,盖有齿德而隐者。“栖栖”,依依也。“为佞”,言其务为口给以说人也。【元典】

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

【译文】孔子说:“我不想显示口才,只是因为痛恨社会上的丑恶现象才不得不如此。”

【诸儒注疏】“疾”,恶也。“固”,执一而不通也。圣人之于达尊,礼恭而言直如此,其警之亦深矣。

【理学讲评】微生亩,是当时的隐士,盖年高有德之人也。栖栖,是依依不舍的意思。佞,是便佞。疾,是恶。固,是执一不通的意思。昔孔子周流列国,欲行其道,而人皆不能用之。有隐士微生亩者,讥之说道:“孔丘,我只见你今日之齐,明日之鲁,人不见知,则亦可以已矣。何故这等栖栖然依恋不舍欤?夫世之佞人,则务为口给,以希世取宠。你今所为,无乃为佞以求用于世乎?”孔子答说:“君子立身行己,自有法度,丘岂敢为佞人之事。但以世道污浊,挽回在人,而康济民物,当有所寄。若是守拘滞之见,以隐为高,昧变通之宜,果于忘世,则执一不通的人,又我之所恶者也。其所以栖栖然而不能忘情于斯世,盖以此耳,岂敢为佞哉!”盖微生亩是齿德俱尊的人,但其所见偏执,故圣人对之礼恭而言直如此,其警之亦深矣。

【心学讲评】圣人之于天下,有不忍忘之心,而有无不可明、无不可行之德教。其大行也,则泽加于天下;其小试也,亦顺应而绩成;即其不行也,而立法于万世,亦无不着成物之能。皆其不忍忘之心,所与天地同流者也,是之谓诚通也。人与我同类,则才不忍不为之尽,言不忍不为之明。彼以为用则可行,不用则不可行,恶异己而嫜嫜去之,固塞而不通甚矣。

微生亩其人也,谓孔子曰:“某今者可以去而不去,依人而止焉,诚栖栖矣,吾不知其何为也?为上而上不我庸,为民而民非我责,无所为而栖栖焉,为某危之矣。非顺而说之,终日言而与物忤;非巧而导之,且欲安其身于世而不能,则无乃为口给说人之佞乎?”呜呼!是何其轻谅我夫子也!君子之道,自有出于直与佞两途之外者,亩特执滞而不知耳。

子曰:“佞而可为哉?进以惑人,退而失己,某何敢焉!乃所以栖栖者,吾有吾心焉。出处因乎时,而执在我之喜怒以进退,则所见者隘;道德通乎众,而执一人为独是以非世,则所守者穷;为固而已矣。某不敢有轻天下之心与弃天下之情,则固者不容不疾。某之栖栖,岂无为乎?”夫固之为言,陋也,即孟子所谓“小丈夫”也。有可治则治之,有可教则教之,道足以下通于愚不肖而曲成之,功不必成,志不必遂,斯以为圣人之徒与!

【元典】

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

【译文】孔子说:“千里马值得称赞的不是它的力气,而是它的坚韧不拔的品德。”

【诸儒注疏】“骥”,善马之名“德”,谓调良也。

尹氏曰:“骥虽有力,其称在德。人有才而无德,则亦奚足尚哉!”

【理学讲评】骥,是良马之名。德,指马之调习驯良说。孔子说:“君子之所以见称于世者,不徒以其有可用之才,以其有可贵之德也。譬如马中有骥,其所以见称于世者,不徒以其有驰骤之力,以其有驯良之德也。盖马之任重致远者存乎力,然使虽有力,而不免于蹄啮,难于控御,则亦凡品而已,何得为骥乎?人虽有才,而苟无其德,是亦小人而已,何得为君子乎?故人不可徒恃其才而不修其德,观人者,论其才而又当考其德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天下之所谓才,非才也;足以见长于人,而卒为天下病,何贵有才哉!请以马言之:马之有其力,足尚矣。然使恣其奔腾迅速之才,虽一日而致千里,而吉行五十里,军行三十里,将何往乎?惟其力之有余,而能调而与服骖相得,良而与衡轨相安,故车不倾,而往来如御者之志,人乃称之曰骥也。非凡马之所及也。然则有才行于天下,而天下慕之;施于后世,而后世仰之;不抑有合乎人心,顺乎天德者乎?可以省矣。

【元典】或曰:“以德报怨,何如?”【译文】有人问:“以恩德报答怨恨,怎样?”【诸儒注疏】或人所称,今见《老子》书。“德”,谓恩惠也。

【元典】子曰:“何以报德?”【译文】孔子说:“这样怎么报答恩德?”【诸儒注疏】言于其所怨,既以德报之矣,则人之有德于我者,又将何以报之乎?

【元典】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译文】应该以正直报答怨恨,以恩德报答恩德。

【诸儒注疏】于其所怨者,爱憎取舍一以至公而无私,所谓直也。于其所德者,则必以德报之,不可忘也。

或人之言,可谓厚矣。然以圣人之言观之,则见其出于有意之私,而怨德之报皆不得其平也。必如夫子之言,然后二者之报各得其所。然怨有不雠,而德无不报,则又未尝不厚也。此章之言,明白简约,而其指意曲折反复,如造化之简易易知,而微妙无穷,学者所宜详玩也。

【理学讲评】或人问于孔子说:“人惟恩怨之心太明,故忠厚风日薄。若于人之有仇怨于我者,我皆忘其怨,而惟以恩德报之,何如?”孔子说:“酬恩报怨,也是人道之常;称物平施,乃为事理之当。人之有怨于我者,既以德报之,则人之有德于我者,又将何以报之乎?此于情理乖谬甚矣。必也于人之有怨于我者,我则不计其怨,而爱憎取舍,一惟以直道处之。使其人之可爱可取欤,我固不以私怨而昧其与善之公心;使其人之当恶当弃也,我亦不避私嫌而废夫除恶之公典,这是以直报怨。若于人之有德于我者,则必以德酬之,大而捐躯以图报,小而一饭之不忘。虽其中有委曲用情,屈法从厚者,若于直道有背,而揆之天理人情,固亦未为过也,这是以德报德,如是而施报之间,庶为得其平乎。”夫观或人之言,非不近厚,而反不得其平;圣人之论,即得其平,而变未尝不厚。诚权衡万事者之准也。

【心学讲评】春秋之世,以怨相寻,而兵戈狱讼不息。老氏之学,思以矫天下,而其言曰:“以德报怨。”其为术也,欲曲以自全,而穷天下于不可受,则使之自困,而阴用其杀贼之心。或人称之,而曰:诚以德而报怨,天下之怨且自止,此其为道何如?而岂有失哉?

夫子曰:此其为术也巧,居心也刻,制天下以权,而诱天下以名,吾姑不暇论,而但问之曰:“何以报德?”将更有加于德之外以隆于报乎?亦将等德于怨,而待有德者如是之薄乎?于报怨而可用其术,于报德而何以自安其心?故君子之道有其至正,而非彼说之所能乱也。报怨,以直而已矣。直在彼,则忘之可也,亦不必更加以德也;直在我,则怨之可也,而何反施以德也?报德者而后以德也。大德不敢忘,所谓报生以死也;小德不徒受,所谓报赐以力也;而何忍均之于怨也?君子之顺其情,循其理,理得而情安,天下且相劝以德,而相惩于怨,岂彼说之所知哉!异端之言,以奇巧文其奸,圣人不屑深求,而但折之以正,论定而邪慝何容作哉!

【元典】子曰:“莫我知也夫!”

【译文】孔子说:“没人了解我啊!”

【诸儒注疏】夫子自叹,以发子贡之问也。

【元典】

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译文】子贡说:“怎么说没人了解您呢?”孔子说:“不埋怨天,不责备人,我学了些平凡的知识,从中领悟了高深的道理。了解我的,大概只有天吧!”

【诸儒注疏】不得于天而不怨天,不合于人而不尤人,但知下学而自然上达。此但自言其反己自修,循序渐进耳,无以甚异于人而致其知也。然深味其语意,则见其中自有人不及知而天独知之之妙。盖在孔门,惟子贡之智几足以及此,故特语以发之,惜乎其犹有所未达也。

程子曰:“不怨天,不尤人,在理当如此。”又曰:“下学上达,意在言表。”又曰:“学者须守下学上达之语,乃学之要。盖凡下学人事,便是上达天理。然习而不察,则亦不能以上达矣。”

【理学讲评】义理有本末精粗,从下面学起,才到得上面,所以说下学上达。昔孔子道高德厚,不求人知,当时亦罕有知之者,故发叹说:“今之人,其莫我知也夫。”子贡问说:“夫子之道德高厚如此,何故人都不知夫子?”孔子答说:“人之学问,惟是高世绝俗,与众不同,乃可以致人之知,若我则无是也。如穷通得丧,系于天者,我虽不得于天,未尝怨天;用舍予夺,系于人者,我虽不合于人,未尝尤人,只是反己自修,循序渐进。如义理有本末精粗,我只在下面这一导着实用工,使功深力到,将上面这一层渐次通达。譬如登山的,必由卑以至高;如行路的,必自近以及远。这不过职分之当为,进修之常事,无以甚异于人,何足以致人之知哉。惟是心存为己,仰不愧天,或者上天于冥冥之中能知我耳,所以说知我者其天乎。”盖甚言其必不见知于人也。夫圣人尽性至命,与天合一,其独得之妙,真有人不能知而独知之者,然下学上达之一言,乃万世学者之准则。人于可知可能者,逐一讲求,则于难知难能者,自然通透,固不当躐等而进,亦不可畏难而止也。有志圣学者,宜究心焉。

【心学讲评】圣人之德,天德也。天日昭着于人,而人不知,故日知德者鲜矣。不知圣则何以学圣?故夫子叹曰:莫我知也夫!我有所以居心者焉;我有所以自信者焉;我有所志者焉;我有所行者焉;我有所建之于始,而即以是终者焉;我有所一致而百虑,无不可以贯通者焉;我有所无求无憾,而自不容己者焉;而知我者其谁邪?

子贡曰:夫子之道,天下无不可由也,天下无有可及也。时有不行,而人知缺陷之在数,而非不可行也。教有不从,而人知愚不肖之在世,而非不可从也。何为其莫知子也?岂夫子尚有隐焉,而使人不易知者乎?

子曰:吾何隐乎哉?为之也愤,而居之也乐,吾终身而何隐乎哉?在天之时数,有顺有逆,非天之过也。吾无不可因之天,奚其怨?在人之情理,有从有违,非人之咎也;吾无所待于人,奚其尤?盖吾之学,吾学之,非天人也;吾之达,吾达之,非天人也。吾所学者因乎天而近乎人,下学耳。知人之所可知,能人之所可能,知不遗,行不倦,而天理行焉,而遂已上达矣。天之体,吾以不逾之矩体之;天之用,吾以不厌之学用之;而人心顺焉。吾志在是,吾行在是,吾之以始终百虑而一致者在是,而知者其谁邪?有知我者,其天乎!天之散见于万物者,下之可学者也,天知我学之而非从事于末也;天之浑成于一理者,上之可达者也,天知我所达之非舍末而求本也。天之散见者即其浑成,浑成者之自为散见,下学上达相因之理也。天知我学之即以达之,而达之即以学之也。天有不齐之化,不损其生成;不类之物,无伤于险阻;天知我之不怨不尤,以其无可怨而无可尤也。若夫人,则知我之下学而称我博,知我之上达而拟以圣,求之天而或为我怨,求之人而或为我尤,久矣,其莫知也夫!

呜呼!此圣人自言其合天之圣德,子贡且不知,而况下焉者乎?并行不悖,无可怨也;并育不害,无可尤也。吉凶同患,而不与圣人同忧,不怨不尤之情也。云行雨施,品物流行,下学之理也;咱强不息,下学之心也。万物资始乃统天,上达之理;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下学而上达之德也。人皆有此心,则皆有此理。天日在人之中,而人何不知?乃沉潜者忘乎广大,高明者略乎事情,信在己之所知所能,而未顺乎变化之不测,则宜乎不能知也。知天而后可以知圣,知圣而后可以学圣。孔子没,天下不复有圣人,诚有以也,是以夫子叹之也。学者苟能于下学求之,尚不失为圣人之徒与!

【元典】

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

【译文】公伯寮在季孙氏面前诬蔑子路。子服景伯将此事告诉了孔子,他说:“季孙氏被公伯寮的谄言所迷惑,我有能力杀了他,将他陈尸街头。”

【诸儒注疏】公伯寮,鲁人。子服,氏;景,谥;伯,字;鲁大夫子服何也。“夫子”指季孙,言其有疑于寮之言也。“肆”,陈尸也。言欲诛寮。

【理学讲评】公伯寮,是鲁人。愬是谗谮。子服景伯,是鲁大夫子服何。夫子,指季孙说。杀人而陈其尸叫做肆。昔子路方仕于鲁,为季氏宰。鲁人有公伯寮者,乃谗愬之于季孙,而季孙信之。子服景伯心怀不平,因以其事告于孔子说:“季孙之于子路,固因公伯寮之言而有疑心矣。谗邪害正,法不可容。以吾之力,犹能诛伯寮,而陈其尸于市朝,以明子路之诬而报其怨。夫子以为何如?”

【元典】

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译文】孔子说:“理想能够得到推行,是时运决定的;理想得不到推行,也是时运决定的。公伯寮能把时运怎样?”

【诸儒注疏】谢氏曰:“虽寮之诉行,亦命也。其实寮无如之何。”愚谓:言此以晓景伯,安子路,而警伯寮耳。圣人于利害之际,则不待决于命而后泰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