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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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论语宪问篇(5)

【诸儒注疏】君子循天理,故曰进乎高明;小人殉人欲,故日究乎污下。

【理学讲评】达,是通透的意思。孔子说:“君子之所以为君子,小人之所以为小人,始焉不过一念之少殊,终焉遂至趋向之迥绝,何以言之?天理本自高明也。君子凡有所为,都只循着天理而行,故其心志清明,义理昭着,所知者日以精深,所行者日以纯熟,渐到于为圣为贤,而造位乎天德。譬之登山者,一步高似一步,将日进于高明矣,岂非上达者乎?人欲本自污下也。小人凡有所为,都是一团私欲,故其志气昏昧,物欲牵引,良心则日以丧失,邪行则日以恣肆,渐至于为愚为不肖,而与禽兽不远。譬之凿井者,一步低似一步,将日流于污下而已,岂非下达者乎?欲脱去凡近以游高明者,当知所择矣。”

【心学讲评】夫子曰:夫人志行之不齐,推而达之,其贤不肖之相去,岂有涯哉!要其所自分,君子小人而已。诚其为君子也,业已立身于循理之中,则虽所造之未深,不能即至于高明,而所与处者君子之人,所学者君子之道,渐渍于为善之乐,日进而知义之必精,有所未逮而心不安,达而之于圣域,皆其所优为者。其上也,未可量也。

如其为小人也,托身于从欲之俗,则虽其技之未工,不即极乎卑污,而所与处者小人之人,所肖者小人之术,渐渍于为恶之利,日熟而见事之无不可为,有所未极而意不戢,达而之于败类,固其所不恤者也。其下也,乌有止也。是以择术必明,而守之必定。勿曰善不易为,而恶犹可悔也。

【元典】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译文】孔子说:“古人学习是为了提高自己,今人学习是为了炫耀于人。”

【诸儒注疏】程子曰:“‘为己’,欲得之于己也;‘为人’,欲见知于人也。”

程子曰:“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己。”愚按:圣贤论学者用心得失之际,其说多矣,然未有如此言之切而要者。于此明辨而日省之,则庶乎其不昧于所从矣。

【理学讲评】为己,是欲得之子己。为人,是欲见知于人。孔子说:“古今人所学之事虽同,而其用心则异。古之学者,其从事于学问思辨,饬躬励行,若与今同与。然学问思辨,只为道未明也,而孜孜焉以明其道,饬躬励行,只为德未立也,而孜孜焉以进其德,所知者性分之固有,所为者职分之当然,惟求尽其在我而己,所以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其从事于学问思辨,饬躬励行,若与古同也。然学问思辨,未必其明道者如何,而汲汲焉欲见知于人;饬躬励行,未必其进德者如何,而汲汲焉欲求知于世。非矜炫以要名誉,则矫饰以媒爵禄,惟恐人之不知而已,所以说今之学者为人。为己者虽专于务内,而有诸中者形诸外,其终自至于成物。为人者虽心在务外,而虚誉隆者实德病,其终并至于丧己。学者不可不知省也。”

【心学讲评】夫子曰:欲进今人而效古人之志业,学而已矣,而不谓学之亦成乎今而异乎古也。诵习之文,言行之迹,不可信为义利公私之准也,亦问其所为者之何如耳。

古之学者,念己之有耳目,而必尽其聪明;己之有心思,而必致其明察;己为臣子,有不忍不事之君父;己为君子,有不容不治之野人;而恐率行吾意之未中乎理也。乃取效于先觉,以求惬于心之所安;是故敬业而乐群,惟恐其不及也。

今之学者,以利之所资,必藉人而始遂,名之所成,必待人而始着;君父亦邀名之地,功名原厚实之归;而见当世所尚之相许以文也,乃问业于师友,以求合乎时之所贵;是故从师而问道,不恤其劳焉。呜呼!为人也,而何以学为也?学而且以为人乎哉?其情变,其志移,至于学而尤远于古人,抑将何以救之哉?

【元典】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

【译文】蘧伯玉派使者访问孔子。

【诸儒注疏】蘧伯玉,卫大夫,名瑗。孔子居卫,尝主于其家;既而反鲁,故伯玉使人来也。

【元典】

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曰:“使乎!使乎!”

【译文】孔子请使者坐下,然后问:“蘧先生最近在做什么?”答:“他想减少错误,但没做到。”使者出去后,孔子说:“好个使者!好个使者!”

【诸儒注疏】“与之坐”,敬其主以及其使也。“夫子”,指伯玉也。言其但欲寡过,而犹未能,则其省身克己,常若不及之意可见矣。使者之言愈自卑约,而其主之贤益彰,亦可谓深知君子之心而善于辞令者矣。故夫子再言“使乎”,以重美之。按庄周称“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又曰“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盖其进德之功老而不倦,是以践履笃实,光辉宣着,不惟使者知之,而夫子亦信之也。

【理学讲评】蘧伯玉,是卫之贤大夫,名瑗。使是差人。昔孔子尝至卫,主子卫大夫蘧伯玉之家,既而反鲁,伯玉差人来问侯孔子。孔子敬其主以及其使,物命之坐而问之。说道:“尔夫子近日在家干些甚事?”使者对说:“人不能无过,而贵于能寡。我主人之心时常战战兢兢,省事克己,欲其言皆顺理而寡尤,行皆合宜而寡悔。但人欲难子净尽,天理难于纯全,恒以为学问功疏,末免于有过,此则我主人之所为也。”使者之言虽愈自卑约,而伯玉好学力行之美,自有难掩者,盖亦善为说辞者矣。故夫子于其既出而称之说道:“斯人也,其真可谓使者乎,其真可谓使者乎!”重言而叹美之,盖亦以彰蘧伯玉之贤也。大抵天下之义理无穷,人心之出入无定,故寡过未能,非使者为伯玉谦词,乃真实语也。尧、舜、禹之授受,以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成汤之检身若不及,文王之望道而未之见。古之圣贤未有不以此存心而成德者,善学者宜加意焉。

【心学讲评】人终日于过而不自省也。苟免于过,而即自矜,既已迷而不知复矣,而为之下者又从而导谀之,是以大惑终身而不解。夫子于卫交蘧伯玉,以道相成久矣。其使人于孔子,岂寻常致问之仪哉!所使者为家人乎,为弟子乎,必伯玉之所见为可使者。夫子与之坐而问焉,礼也。曰:“夫子何为?”问其莅官之政乎?问其退修之学乎?为使者未易对也。而使者曰:“夫子非能有所为也,而未尝不欲有所为也。其不能无所为也,则正不敢轻于为也。窃见其不容已于言焉,而不敢遽言焉;其不容已于行焉,而不敢遽行焉;审之于进退默语之间,慎之于出身加民之际。夫子谓如是而可以寡过矣。吾党信之,亦谓可以寡过矣。已而夫子之自责无已也,则又未尝不悔其道之未尽,人己之未得,而二三子亦觉夫子之所以为夫子者未尽也。凡夫子终日之为,皆此之为皇皇耳。”

于是礼成而使者出,夫子穗之曰:若斯使者,其能尽使之道乎!其不愧为君子之使乎!与闻君子之学,是以知君子之心;不侈美以张君子之能,正曲体以尽君子之美。其上不骄者,故其下不谀,是可以助伯玉而同于道者乎!而伯玉之门多沉潜之士,亦可尚矣。呜呼!此夫子所以乐交伯玉也。

古人无奴,即有给赐罪人者,亦不使之将命。此使者,乃子华使齐之类。

【元典】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译文】孔子说:“不在那个职位,就不要考虑那个职位上的事。”

【元典】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译文】曾子说:“君子考虑问题从不超过自己的职权范围。”

【诸儒注疏】此《艮卦》之象辞也。曾子盖尝称之,记者因上章之语而类记之也。

范氏曰:“物各止其所,而天下之理得矣。故君子所思不出其位,而君臣、上下、大小皆得其职也。”

【理学讲评】位,是职位。这一句是《易经》中《艮卦》的象词。曾子尝称述之说道:“凡人之居位,虽有大小尊卑之不同,莫不各有当尽之职。若舍其本职,而出位妄想,则在己为旷职,而于人为侵宫矣。君子则身之所居在是,心之所想亦在是,凡夙夜之所图虑者,惟求以尽其本分所当为之事。如居乎仓库之位,则思以审会计,明出纳,而尽乎理财之职;如居乎军旅之任,则思以勤训练,饬军令,以尽乎诘戎之职,初未尝越位而有所思也。如是,则众职毕举,而庶务咸理矣。”

【心学讲评】君子读《艮》之象辞,而以为慎思之则也,乃称之曰:君子之存诸心者,于道无所不涵,致其知者,于理无所不穷。而当其用思,则有异焉。思者,就事而察其理之谓也。若是,则所思之事即其位,而所处之位乃其可用吾思者也。位之中有得有失,有常有变,深入而备体之,恐不尽其理也,则有研几精义之无可略者矣。若位之外,存亡者天也,顺逆者人也,古今者时也。他日之或然,今日思之,则适以乱当前之所守;他人之未得,而代为思之,则不念在我之已疏。君子于此,不侈其博闻多知之长,勿逞其泛应旁通之力,故在己尽而于物不矜。理得于己,而抑又何求哉?此艮止之学,君子用之以治思也。

【元典】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译文】孔子说:“君子认为说到而没做到很可耻。”

【诸儒注疏】“耻”者,不敢尽之意;“过”者,欲有余之词。

【理学讲评】耻,是羞耻。孔子说:“人之言行贵于相顾。若喜为高论,轻肆大言,而考其所行未能如是,则为言过其行。究其归,不过便佞小人而已,故君子耻之。以是为耻,则勉不足而谨有余者,自不容不至矣。”

【心学讲评】子曰:君子之存心,于言行见之矣。苟不以心制其言,则言苟无悖于道,可以惟吾言而无所愧;苟不以心笃于行,则行苟有功可见,可以如是以行而姑且止。君子之存心也则不然,以为言节无愧也,而吾之幸而闻道也,非欲以示人也。终日学之,而一言尽之,将谓我为知,而所不知者更多也。吾之知止于是,而遂以表章至道乎?故如有所歉于天焉,若有所馁于人焉,诚耻之也。审于无可耻而后发,而言乃为经矣。行即有成矣,而道之难于克尽也,见为尽而犹不尽也。功之所就,即过之所伏,将谓可以自信,而所难信者正多也。虽若见为无可加,而更进焉,则又有得矣。故古人有姑舍者焉,天道有难凭者焉,必过之也。极于无可过,而后行以成焉,而行乃无憾矣。

盖惟不于言见言,而以反求自省之心,持之于出口之际;不于行见行,而以求至于道之心,奋之于躬修之时。君子之存心有如此者。人勿轻于言行哉!

【元典】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泰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译文】孔子说:“君子的三种品德我没做到: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诸儒注疏】自责以勉人也。

【元典】

子贡曰:“夫子自道也。”

【译文】子贡说:“老师是在说自己呢。”

【诸儒注疏】“道”,言也。“自道”,犹云谦辞。

尹氏曰:“成德以仁为先,进学以智为先。散夫子之言,瑛序有不同者以此。”

【理学讲评】忧,是忧虑。惑,是疑惑。惧,是恐惧。自道,是自家说自家的事,言道其实也。昔孔子以至圣之德,而常怀望道未见之心。说道:“君子之道有三件,反之于我,一件也不能。三者何?曰仁、曰智、曰勇是也。仁则心德浑全,而私欲净尽,凡穷通得丧,皆不足以蔽其心,故不忧;智则心体虚明,而思虑详审,凡是非邪正,皆不足以蔽其心,故不惑;勇则浩然之气至大至刚,以之决大疑,任大事,自勇往直前,而无足以动其心,故不惧。此三者,皆君子之全德,而我之所未能者也。”夫孔子道全德备,其于三者,皆已各造其极而时出之,岂复有所未能者乎?故子贡闻其言而叹说:“此乃夫子自言其实有者如是耳。”而乃以为未能,盖圣不自圣之心也,大抵圣人深见义理之无穷,其自视常以为不足,故圣而益圣。有志于希圣者,当知所惕励矣。

【心学讲评】圣人之所必不可及者,惟心与道合而无间。道无可息之时,故圣人无可息之心。天下至变之境,道皆行乎其中,则圣人以其心与周流,而恒觉道之未易。夫天下有能如是以居心者乎?则非圣人而如是乎?故其自言也,恒见不足,而非但以谦受益也。呜呼!圣人且如是,而人之自言也,何其易也!

夫子体诚仁诚智诚勇之天德,而历乎可忧可惑可惧之境,以从容中道焉,乃以为此非易也,而曰:君子之道,有所从人以致尽乎己,斯有所出之以应天下。因其性之所近,而致其克尽之功,所道者有三也。道之也已精已熟,则用之也不劳。乃我之泛应乎世而允协乎心者,惟日孜孜焉而未能也。夫君子于得丧之不忧也,有所道以忘忧也;安恬静而养之以纯粹,无土不安,故不忧也。君子于是非之不惑也,有所道以辨惑也,宣聪明而广之以察识,无几不审,故不惑也。君子于凶危之不惧也,有所道以免惧也,秉刚直而配之以道义,无理不伸,故不惧也。各极其一,而君子之行成,兼体其全,而君子之德备。我于三者不无勉焉,而何天下之忧、惑、惧相因而日至,而吾之仁、智、勇见为可用,而恒难不敢自信也?而我其能自已乎?

于是子贡见道之无穷,而窥夫子不息之!心,乃曰:三者之难能,诚难能也,而非夫子之难也;乃非夫子之难能,而夫子自见为难之心,则自言固如此也。自人言之,夫子之乐,年可忘而遇可一,仁无不安矣;夫子之明,天不违而人不过,智无不昭矣;夫子之威,道常伸而义必正,勇极乎大矣。而夫子之自道,则若忧、惑、惧之有其可忘,而更有不可忘者存;仁、智、勇之已极其至,而更有其至者在。圣之不自圣,唯圣而必不自圣也。夫子且然,而况学者哉!

夫子之自言者,不息之心,而子贡之知圣也,知其不息之诚。圣人诚不可学而至矣,而人皆有心,则皆可有不息之用。得一善而自足者,岂其心之果足哉?则人固有作圣之能,而无如其自弃之心何也!

“道者三”,非之道三也。仁、智、勇是德,不是道。此“道”字解作“由”也,由之以成德也。“自道也”,只是自言如此意。

【元典】

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译文】子贡诽谤别人,孔子说:“子贡啊,你就那么好吗?我可没这个闲工夫。”

【诸儒注疏】“方”,比也。“乎哉”,疑辞。比方人物而较其短长,虽亦穷理之事,然专务为此,则心驰于外,而所以自治者疏矣。故褒之而疑其辞,复自贬以深抑之。

谢氏曰:“圣人责人,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如此。”

【理学讲评】方,是比方。子贡平日好比方人物而较其短长。此虽穷理之一事,然专务为此,则心驰于外,而自治之功疏矣,故孔子反言以警之说:“赐也其贤乎哉?盖惟贤者,自家学问工夫极其精密,乃可以其余力而较量他人。若我则以义理无穷,工夫未到,日孜孜焉惟以进德修业,迁善改过为事,方自治之不暇,而何暇于方人哉?”夫方人之事,在圣人犹以为未暇,况学者乎?孔子言此,其所以警子贡者,至深切矣。

【心学讲评】君子之为学,求诸己,而自顾所居者何等也。即出而见天下人品之不齐,于贤者引以自愧,不肖者取以自鉴,好恶在心,而不易出诸口。若甄别人品而高下之,惟有铨选之职者弗获已焉。而子贡取人而方之,以类相从,以等相差,何为者也?子曰:夫修己已尽,而治人之道行焉,则或可以方人矣,惟其贤也。天下之贤莫己若矣,其高卑清浊不能出我之范围,而因以宰制之。赐也,而贤乎哉?若以我自思,则我之所志者何如乎?我之所就者何如乎?拟我于人,而我何以自处?拟人于人,而且忘乎我。惟日孳孳焉以自求,惟日孳孳焉以择善而从,不善而改也,固不暇及于人之长短也。不暇者,圣人不息之心,而好恶之理求全于己者,诚不易也。故孔子作《春秋》,论而不议,圣人之诚于此见矣。非子贡之所能及也。

【元典】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译文】孔子说:“不怕没人了解自己,就怕自己没有能力。”

【诸儒注疏】凡章指同而文不异者,一言而重出也;文小异者,屡言而各出也。此章凡四见,而文皆有异。则圣人于此一事盖屡言之,其丁宁之意亦可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