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典】
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译文】明白这就是做学问的根本道理,也就进入了智慧的最高境界。
【诸儒注疏】程子曰:“衍文也。”此句之上,别有阙文,此物有结语耳。
右传之五章,盖释格物致知之义,而今亡矣。
间尝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曰:“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理学讲评】上一句,前面已有了。此是错误重出。后一句,是个结语的口气,上面必有说话,是古人传流失落了。
【元典】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译文】要使意念真诚,就不要自己欺骗自己。而要像厌恶腐臭的气味一样,就如同喜欢美丽的女子一样喜欢善良,一切都发自内心。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的意念真实,心安理得。所以,品德高尚的人哪怕是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一定要规行矩步。
【诸儒注疏】“诚其意”者,自修之首也。“毋”者,禁止之辞。“自云欺”者,知为善以去恶,而心之所发有未实也。“谦”,快也,足也。“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言欲自修者,知为善以去其恶,则当实用其力,而禁止其自欺,使其恶恶则如恶恶臭,好善则如好好色,皆务决去而求必得之,以自快足于己,不可徒苟且以徇外而为人也。然其实与不实,盖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独知之者,故必谨之于此,以审其几焉。
【理学讲评】这一章是解释经文诚意的说话。毋,是禁止之辞。自欺,是自己欺谩,不肯着实。谦字读做慊字,慊是心中快足。独,是心上念虑发动,独自知道的去处。曾子说:“经文所谓诚其意者,是要人于意念发动之时,就真真实实禁止了那自己欺谩的意思,使其恶恶如恶恶臭的一般,是真心恶他,而于恶之所在,务要决去。好善如好好色的一般,是真心好他,而于善之处在,务要必得,这等才是好善恶恶的本心,无有亏欠,才得个自己心上快足,所以谓之自慊。然欺曰自欺,慊曰自慊,是意之实与不实,人不及知,我心里独自知道,这个去处,虽甚隐微,却是善恶之所由分,不可不谨,所以君子在此处,极要谨慎,看是自欺,便就禁止,看是自慊,便加培植,不敢有一毫苟且,亦不待发现于声色事为之际,而后用力也。”经文之所谓诚意者,盖如此。
【元典】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着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译文】普通的人在平时独处时做坏事,可以无恶不作;看见诚实的君子就会内心不安,尽量掩饰,假装在做好事。其实别人看他,就像看清他的肝脏和肺脏一样,一目了然,这种欺骗有什么用呢!这就叫做内心是什么样的,表现出来的也会是那样,所以君子必然十分谨慎地对待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
【诸儒注疏】“闲居”,独处也。“厌然”,消沮闭藏之貌。此言小人阴为不善而阳欲掩之,则是非不知善之当为与恶之当去也,但不能实用其力以至此耳。然欲掩其恶而卒不可掩,欲诈为善而卒不可诈,则亦何益之有哉!此君子所以重以为戒,而必谨其独也。
【理学讲评】闲居,是没人看见的去处。厌然,是消沮闭藏的模样。独,是人所不知而已所独知之地。曾子说:“小人独居时,只说没人看见,把各样不好的事,件件都做出来,及至见了君子,也知惶恐,却消沮闭藏,遮盖了他的不善,假装出个为善的模样,只说哄得过人,殊不知人心至灵,自不可欺,我方这等掩饰,人看得我,已是件件明白,恰似看见那腹里的肺肝相似。似这等恶不可掩,而善不可诈,岂不枉费了那机巧之心,有甚好处,所以说则何益矣。夫掩恶诈善,如此无益,这便是实有那不好的心在里面,自然有不好的形迹露在外面,独知之地可不慎哉!此君子所以必谨慎于己所独知之地,而不敢以自欺也。”既能慎独,则其发见于外者,自无不善矣。
【元典】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
【译文】曾参说:“一个人若是被许多双眼睛注视着,被许多只手指点着,这难道不令人畏惧吗?”
【诸儒注疏】引此以明上文之意,言虽幽独之中,而其善恶之不可掩如此,可畏之甚也。
【理学讲评】这是门人引曾子平日的言语,以发明上文之意。严,是可畏的意思。曾子说:“那幽独去处所干的事,人只说无人看见,无人指摘,可以苟且,岂知天下之事,有迹必露,无微不彰,那为善的,虽不必求知,毕竟人自然晓得,那为恶的,虽要遮盖,毕竟也被人识破,一些掩不得,莫说无人看见,乃十目之所共视也,莫说无人指摘,乃十手之所共指也。幽独之中不可掩,一至于此,岂不甚可畏乎。”知其可畏,则慎独之功,自不容已矣。
【元典】
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译文】财富可以装饰房屋,使房屋华丽;品德却可以修养身心,让人格高尚。心胸宽广开朗的人,身体自然安适舒坦。所以,品德高尚的人一定要使自己的意念真诚。
【诸儒注疏】“胖”,安舒也。言富则能润屋矣,德则能润身矣,故心无愧怍,则广大宽平而体常舒泰,德之润身然也。盖善之实于中而形于外者如此,故又言此以结之。
【理学讲评】这是说能慎其独的好处。润,是华美。广,是宽大。胖,是舒展的意思。人若富足,自然用度充裕,而华美其屋,人若有德,自然诚中形外,而华美其身。盖有德的人,他心里没些惭沮,便自然广大宽平,而其发于四体,亦自然从容舒展,身心内外之间,浑然是个有德的气象,所谓德润身者如此。然德自诚意中来,所以为学的君子,必慎独以诚其意,好善则如好好色,恶恶则如恶恶臭,必到那自慊去处,则德全而有润身之效矣。这一章是为学工夫极要紧处。盖克念作圣,罔念做狂,与治同道,与乱同事,都在这一念上分,是个初发动的机括,诚不可不慎也。
右传之六章,释诚意。
【心学讲评】学者有先致其知之功,则非之辨既已素审,而有欲正其心之念,则秉正无邪之志又已豫定,可以一于善而无恶矣。而《经》必云“诚其意”,则何也?夫经文所胃诚其意者,乃明德之要,善恶之枢,不可不审也。夫人虽已于善之所以善,恶之所以恶,善之疑于恶,恶之疑于善,知之明矣。而素所居之心,又固欲其以善为正也,乃忽发一意焉,或触于物而动,或无所感而兴。其念善也而为之也难,其念不善也而为之也利,于是此一意者,任其择于难易利害之间,而为善不力,为不善遂决。则将前此所知之理,素所欲正之心,欺而夺之使不得行,而远于善就于不善,是自欺其心知也。故诚其意者,使意皆出于不妄,而心为实心,知为实知,意亦为诚实之意,而后为善去恶之几决矣。
夫毋自欺者如何?其恶恶也如恶恶臭,恶臭至前而即恶之,无有能蔽之者,而勇于求去,不自以未去为去焉。其好善也如好好色,好色在前而即好之,无有能夺之者,而决于求得,不自以未得为得下。盖惟如此,则所知者意必于此而发,所志者意必不与相违;则自知之,自欲之,而还自遂之,此之谓自快足其心,而非于心知之外有妄动之意者也。故君子知夫意发而自欺,则所知者为虚,而心不能自保,意行而自慊,则所知者不昧,而心亦得以永安。乃此或为自欺,或为自慊,则人所不及知而己独知者也。君子于此必慎之焉。共自欺也,则必究其所以知之故,而急止其妄兴之念;其未自慊也,则必示其慊之实,而畅遂其向往之心。如是则为善有力,去恶能断,而意之所发,无非真实无妄之几也。诚其意者,诚此而已矣。
夫一意之生,未必即行之也。虽曰自欺,未必遂使其知善知恶之良知而遽迷也,未必其于或正或邪之辨使其心尽失其初也。则偶然一念之妄,亦无能大累乎?而非也。则盍观之小人乎!小人闲居为不善,非但意而已,而亦始于意而成于为也。既已为之,遂极乎理之所不可,情之所不堪而为之矣,无所不至也。虽然,彼小人岂遂昏然不知有善不善之分哉!及其见君子,而后消沮闭藏之心见矣,则掩盖其不善,而强勉文饰以着其善。夫犹知有君子,犹知有不善之当掩,善之当着,是小人之知未尝泯,而心未尝亡世。然而人之视己也,则知其不善在而特掩之也,其善乃所着而非真也,其念之所起,念之所成,无不知者,如见其肺肝然。至于此,则虽有畏惮君子之天良,知不善而掩,知善而着之明觉,而善遂不可着,恶终不可掩,则何益乎观于小人之如此,则所谓诚有于中必形见于外者,信矣。一念之发虽出偶然,而善恶之几遂分析为两途而不可混,故君子虽知之明,志之定,而必于所知者谨慎其几,以戒欺而求慊,无使发见之后,虽欲愧悔,而无如此念之已形也。
曾子常言之矣。曾子曰,夫人一念之发,人不及知,惟己知之,而岂人之果不及知哉?始而知者,独也;已而必形者,众所共晓也。盖十目而视之,见其念之所自生,见其事之所自起矣。十手而指之,摘其念之所自生而议之,摘其事所起而论之矣。则此念也,其善恶之介,得失之机,此心存亡,此理明昧之要也。其至严而无所假借乎!自小人之掩着与君子之慎所必严者观之,则诚意之功亦可知已。夫惟意不诚,则指视交加,掩着无益。如其诚也,而岂无见美于身心乎!独知之地,必自慊焉,则为善之实,有得于心而为德矣。夫德则必形者也。人而富也,不必其崇尚华美,而居室自然修饰,润其屋矣。则有德者便自慊其独知,岂示形于外哉,而身自有余荣焉。以心则广也,无所局促而霩然远大也;以体则胖也,无所危疑而泰然顺适也。于是而正者可得而正矣,修者可得而修矣。无所思而不适,则一于正者有余美;无所居而不安,则致其修者有全能。故君子知意有关于身心如此其切,而既已知之,犹必诚之,苟欲正焉,必先诚焉,使天理流行充足于物感情生之际,斯以为善恶之枢,明德之要,而圣经之所尤重者与!
右传之六章,释诚意。《经》曰:“欲诚其意,先致其知。”又曰:“知至而后意诚。”盖心体之明有所示尽,则其所发必有不能实用其力,而苟焉以自欺者,然或已明而不谨乎此,则其所明又非己有,而无以为进德之其。故此章之指,必承上章而通考之,然后有以见其用力之始终,其序不可乱而功不可阙如此云。
【心理穿梭】恶恶臭,好好色,是诚之本体。诚其意而毋自欺,以至其用意如恶恶臭、好好色,乃是工夫至到,本体透露。将此以验吾之意果诚与否则可,若立意要如此,而径以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则直是无下手处。
好好色、恶恶臭者,已然则不可按遏,未然则无假安排,是以得谓之诚。其不尔者,如阉宦之不好色,鼽窒人之不恶臭,岂有所得用其力哉?
《章句》之说,与或问异。看来,或问于传文理势较顺。传云“此之谓自谦”,明是指点出诚好诚恶时心体,非用功语。《章句》中“务”字、“求”字,于语势既不符合,不如《或问》中“既如此矣”“则庶乎”七字之当。《或问》虽有“而须臾之顷,纤芥之微,念念相承,无少间断”一段,自以补传意之所必有,非于此始着力,如章句“务决去,求必得”之吃紧下工夫也。其云“内外昭融,表里澄彻”,正是自谦时意象;而心正身修,直自谦者之所得耳。如此,则“故君子”一“故”字亦传递有因,不尔,亦鹘突不分明矣。此文势顺不顺之分也。
若以理言,章句云“使其恶恶则如恶恶臭,好善则如好好色”,所谓使者,制之于此而彼自听令乎?抑处置有权而俾从吾令乎?若制之于此而彼自听令,是亦明夫非“决去、求得”之为功矣。如处置有权而“务决去之”,“求必得之”,窃恐意之方发,更不容人逗留而施其挟持也。
且求善去恶之功,自在既好既恶之余,修身之事,而非诚意之事。但云好好色、恶恶臭,则人固未有务恶恶臭、求好好色之理。意本不然而强其然,亦安得谓之诚邪?
子夏入见圣道之时,非不求必得也。而唯其起念之际,非有根心不已之诚,意根心便是诚。则出见纷华而意移。由此言之,求必得者,固不能如好好色矣。
章句为初学者陷溺已深,寻不着诚意线路,开此一法门,且教他有人处。若《大学》彻首彻尾一段大学问,则以此为助长无益之功,特以“毋自欺”三字示以警省反观之法,非扣紧着好恶之末流以力用其诚也。
唯诚其意而毋自欺,则其意之好善恶恶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无乎不诚,而乃可谓之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以致其诚之之功焉。本文自如此说,固文顺而理安也。
“自谦”云者,意诚也,非诚其意也。故或问以“内外昭融”一段,接递到心正身修上,与经文“意诚而后心正”二句合辙,而非以释经文“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之旨。此之不察,故难免于惑乱矣。
小注中有“要自谦”之语,须活看。若要自谦,须慎独,须毋自欺,须诚其意。不然,虽欲自谦,其将能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