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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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论语微子篇(3)

而夫子详论之曰:逸民之所以为逸者,志与身也,志可征之于言;身之污隆,成之行。以此而论之,逸之高而不忧其亢,坚而终不可回者,则不降其志,始终无一念之因匪不辱其身,视听无一端之可苟;其唯伯夷、叔齐与!神农、虞、夏之外无志也,恶人立、恶人言之不能斯须忍也,其逸尚矣。谓柳下惠、少连,以视夫夷、齐之志则降矣,所期就者,不必黄、农、虞、夏之道也;视夷、齐之身则辱矣,所与偕者,不舍污君浊世之流也。彼以为吾尽吾道,而何问世哉?吾言中乎理之次第,吾行中乎人心之当然,所迥出人群而不求合者,惟斯而已矣;逸之近乎人者也。谓虞仲、夷逸,以视惠、连,则其居隐僻而绝乎人,非人之思虞所能安也;其言诞肆而不切乎事,非物之伦理所必然也;盖以是绝物而自全也。然而身之隐也,物不得而污,中于道之清矣;言之放也,以废于事而免于咎,中于道之权矣;逸之远于人者也。

夫子因而自言曰:夫我终为逸民也哉!天下其能不以逸民拟我哉?而我之必为逸,非我志也;我之不为逸,自有我之不忍逸、不敢逸者存也。数子者,吾何同焉?吾志异,吾道异矣。吾处不得不逸之势,而必存乎此不欲逸之心。所俟者命耳,道之将废,不能强也,无可也;所尽者义耳,兆足以行,不容舍也,无不可也。以是而或去或止,或久或速,奉吾斯人徒与之志以时进退,而岂与彼之决于逸者同哉!天下后世无期我于逸民,而君子出处之道尚不惑乎。

呜呼!此圣人所以为人伦之至,而仁覆天下于无穷也。

【元典】

太师挚适齐。

【译文】天子的大乐师去了齐国。

【诸儒注疏】太师,鲁乐官之长;挚,其名也。

【元典】

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

【译文】二乐师去了楚国,三乐师去了蔡国,四乐师去了秦国。

【诸儒注疏】“亚饭”以下,以乐侑食之官;干、缭、缺,皆名也。

【元典】

鼓方叔入于河。

【译文】击师去了黄何附近。

【诸儒注疏】“鼓”击鼓者;方叔,名。“河”,河内。

【元典】

播鼗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襄入于海。

【译文】摇鼓师去了汉水附近,副乐师、击磬师去了海边。

【诸儒注疏】“播”,摇也。“鼗”,小鼓,两旁有耳,持其柄而摇之,则旁耳还自击。“武”,名也。少师、乐官之佐。阳、襄,二人名。襄子所从学琴者。“海”,海岛也。此记贤人之隐遁,以附前章,然未必夫子之言也。末章放此。张子曰:“周衰乐废,夫子自卫反鲁,一尝治之,其后伶人贱工识乐之正。及鲁益衰,三桓僭妄,自太师以下皆知散之四方,逾河踏海以去乱。圣人俄顷之助,功化如此。‘如有用我,期月而可。’岂虚语哉!”

【理学讲评】太师是乐官之长。古时国君每食,必作乐以侑食,故有亚饭、三饭、四饭之名。少师是乐官之佐。鼓、播鼗、击磬都是掌乐器的官。齐、楚、蔡、秦、河、汉、海都是地名。鲁自三家僭乱,歌雍舞佾,私家日盛,而公室反微。音乐废阙宗庙之祭,至不能备八佾之舞,于是典乐之官,皆失其职,散而之四方。有掌乐的太师名挚者,去而适齐,掌亚饭之乐名干者,去而之楚。掌三饭之乐名缭者,去而之蔡。掌四饭之乐名缺者,去而之秦。掌击鼓的官名方叔者。去而入居于河内。掌播摇鼗鼓的官名武者,去而入居于汉中。为乐官之佐名阳与击磬的官名襄者,去而入居于海岛。夫礼乐所以为国者也,鲁失其政,下陵上替,礼坏乐崩,至使瞽师乐官皆不能守其职,而纷然四散。是尚可以为国乎?记者言此,盖伤鲁之衰也。

【心学讲评】春秋之季多隐者,自非圣人,亦乌能置身于危乱之庭乎?上无明主,下无贤侯,而大夫僭乱,不足有为,久矣。故仕于伶官,亦贤者轻世肆志之所为。然先王之礼乐仅存于声容,乃方修明之,而僭乐乱之,郑声干之,则亦不忍从其污,而去之若浼。自非圣人,其忘情于天下也必矣。

鲁自正乐之后,六代之雅乐且兴,而一时之贤者乐于效功,亦冀古道之存,虽衰不废也。其统众之治而为升歌之主者,则有太师挚;朔食君举,分任其奏,则有亚饭干、三饭缭、四饭缺;其司六鼓而分奏之,则有方叔;其司鼙以节鼓,则有播鼗武;其佐太师则有阳;其司磬以间铸钟则有襄;一时之盛集焉。而圣人终老,鲁政日衰,乐淫而僭,诸贤不能治也。挚则适齐矣,以鲁为不可居也。干适楚,缭适蔡,缺适秦,或南焉,或西焉,去之惟恐不远也。方叔人于河滨,武人于汉上,阳、襄人于海澨,且远朝市而之荒远也。散而各适,不复言乐事焉,知天下之无可与修明之也。一伶官也,而去其国如惊,‘弃其技如忘,况君子乎!故隐士者,亦非其欲隐,而不得不隐也。故夫子倦倦焉,不以其异己而欲告之也。

【元典】

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

【译文】周公对鲁公说:“君子不疏远亲属,不使大臣抱怨不受重用。如果老臣旧友没犯大错,就不要抛弃他们。不要对人求全则备。”

【诸儒注疏】鲁公,周公子伯禽也。“弛”,遗弃也。“以”,用也。大臣非其人则去之,在其位则不可不用。“大故”,谓恶逆。李氏曰:“四者皆君子之事,忠厚之至也。”

胡氏曰:“此伯禽受封之国,周公训戒之辞。鲁人传诵,久而不忘也。其或夫子尝与门弟子言之与?”

【理学讲评】鲁公是周公之子伯禽。施字当作弛字,是废弃的意思。以,是用。昔鲁公伯禽受封之国,周公训戒之说道:“立国以忠厚为本。忠厚之道在于亲亲,任贤、录旧、用人而已。盖亲,乃王家一体而分者,苟恩义不笃,则亲亲之道废矣,必也亲之欲其贵,爱之欲其富,使至亲不至于遗弃可也。大臣,国之所系以为安危者,苟大臣有怨,则任贤之礼薄矣,必也推心以厚其托,久任以展其才,不使大臣怨我之不见信用,可也。故旧之家皆先世之有功德于民者,苟弃其子孙,则念旧之意衰矣。必也官其贤者,其不贤者亦使之不失其禄,非有恶逆大故,则不弃也。人之才具各有短长,在乎因材而器使之,苟责备于一人,则用才之路狭矣。必也因能授任,不强其所不能。无求全责备于一人焉。此四者皆君子之事,忠厚之道也。汝之就封,可不勉而行之,以培植国家之根本哉?”按周家以忠厚立国,故周公训其子治鲁之道,亦不外此。其后周祚八百,而鲁亦与周并传绵远,岂非德泽浃洽之深哉?此为国者所当法也。

【心学讲评】天下不患无贤,存乎用人者之爱养而善成之耳。以思先王先公之世,其恻怛忠厚之造就而奖人于君子之道者,何如哉?文王以岂弟作人而开周,周公述之以兴治,而鲁公就封于鲁,举以诏之曰:君子者,天下君子之所待以成,而相与以奠我宗社,佑我臣民者也。是有君子之道焉:本枝之孙子,休戚与共,而皆先王令德之贻谋者;勿以疏间之而废之,公姓之振振所以盛也。辅弼之大臣,心膂所托,而必有令德以系生民之望者;勿以贱间之,而以言不听道不从为怨,腹心之赳赳所以兴也。旧学之儒,同功之士,道可师而或短于才,勋可录而或成乎过,然非有大故也。新进者勿进,刻薄之谋、节取之,勿终置之,旧者思庸,而新者亦勉也。人各有能,官各有守:用违其才,则有废人,任非其职,则有废事,可使各着其绩也。任法者勿操督责之术,多其员而互奏其成,能者劝而不能者亦勉也。君子以此而育天下之人才,亲亲贤贤并行而不相悖,为功为过,交劝而以相成。国有与立也,民有与依也,施之后世而贤良弗绝,斯周初之所以盛。而后世改其道以之于名、法,则贤者隐矣。

【元典】

周有八士: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

【译文】周代有八个着名人士: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

【诸儒注疏】或曰成王时人,或曰宣王时人,盖一母四乳而生八子也。然不可考矣。

张子曰:“记善人之多也。”

愚按:此篇孔子于三仁、逸民、师挚、八士,既皆称赞而品列之,于接舆、沮、溺、丈人,又每有惓惓接引之意,皆衰世之志也,其所感者深矣。在陈之叹,盖亦如此。三仁则无间然矣。其余数君子者,亦皆一世之高士,若使得闻圣人之道,以裁其所过而勉其所不及,则其所立岂止于此而已哉!

【理学讲评】伯、仲、叔、季是兄弟次序。记者说:贤才之生,关乎气运。昔周室盛时,文武之德泽涵育者深,天地之精英蕴蓄者久,于时灵秀所钟,贤才备出,其中最奇异者,兄弟八人同出一母,而又皆双生。其头一胎生二子,叫做伯达、伯适;第二胎生二子,叫做仲突、仲忽;第三胎生二子,叫做叔夜、叔夏;第四胎生二子,叫做季随、季骗。此八士者产于一母,萃于一门,而又皆有过人之德,出众之才。多而且贤,真乃是盛世之瑞,邦家之光。其关系一代气运,岂偶然哉?考之尧、舜之时,有八元八恺;成周则有八士,盖天将祚帝王以太平之业,则必有多贤应运而生,一气数之自然耳!顾天能生才而不能用才,举而用之,责在人主。是以,史称舜举十六相而天下治。姘》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言其能用之也。

【心学讲评】人才之盛,作人者之休养之也。仁以育之,而人向乎仁,无果于忘世者焉;义以处之,而人喻于义,无傲上孤立者焉;此人之感于上而起也。而人之所助,天必佑之,和气充而善气集,故以先王先公之泽生其时者异焉。

周之作人盛矣,于是贤者之生不可胜纪。尤异者,八士而集于一家,一家而八士产于一母,一母而八子四乳而生,而八子者,又皆周多士之选也。始而乳曰伯,有伯达而又有伯适,适之贤元以异于达也。继而仲矣,有仲突而又有仲忽,突且如达而忽如适也。乃其为叔者,有叔夜又有叔夏,夜且不愧为夏之兄,夏且允乎为夜之弟也。其生为季者,有季随而又有季騧,随以承达而无忝,騧以终适而愈着也。

呜呼,岂非天哉!而天不虚佑,则先王先公亲亲尊贤、恤故抡才之德,实有以燕皇天而昌其后。乃当其盛,天不可期而期,其生也不爽;及其衰,则聚数姓之子讲治法于一堂,而且散而之四方,何怪乎田野之多贤,而圣人之道终不行于齐、鲁哉!道之不行,已知之矣。而圣人之栖栖不舍,以尽至仁,明大义,则不见知于人而不尤人;不见佑于天而不怨天,斯其为不可及与!记者杂着之篇,其意诚深矣。

【心理穿梭】微子之去,若以存祀之故,则微子必殷之亡矣。知殷之亡则可,必殷之亡则不可。如父母之病,虽知其不起,不忍必也。且古之帝王失天下者,其祀必不废,则虽无微子,殷祀岂遂斩乎?

抑云微子为殷王元子,义当存祀,则尤不审。当帝乙立纣为冢嗣之日,微子已不复以元子自居矣。若胸中更挟一“元子”二字,则微子亦建成矣。

且纣固有必亡之道,而亡不亡则尤系乎天。复之太康,唐之懿、僖二宗,其宜亡也,亦不下于纣。使纣早死,而国立贤君,商祚再延,则微子之去以存祀者,作何收煞?盖微子之去,本以远害而全亲亲之恩。《尚书》“旧云刻子”一段,分明说得有原委。愚于《尚书引义》中辨之详矣。

柳下惠于鲁为“父母之邦”,较孔子所云之赐氏,自无骇之卒,而惠之生去无骇不远,“父母之国”者又别。柳下惠,展氏之子。展应只是无骇之子、夷伯之孙,于鲁公室在五世袒免之中,故义不得去而云然。春秋之法,公子不得去国,自是当时通义。士师官亦不卑,但无骇为上卿,执国政,而其□为士师,则卑矣。胡泳引蚳蛙事为证,“士师在邑宰之下,官小可知”。战国之时,天下分裂,一国乃无数邑,邑宰官固不小。如楚申公、沈尹皆为大臣,而平陆距心,爵亦大夫,与今日县令不同,不得以邑宰之小证士师也。

集注于“佞人殆”与此“殆而”之“殆”,皆云“危也”,初无异释。庆源云“既幸其或止,而又虑其殆”,则似谓孔子若从政,则有仕路风波之忧。如此下语,恐非接舆之意。接舆一流人,直是意致高远,亦不甚把祸福做件事在心里,特其愤世嫉邪,不耐与此曹为伍尔。

人若畏祸福,直是隐不得。饥寒风雨皆危机也。又况末世人情之所乐与为难者,偏在无势位之人邪!“今之从政者殆而”,与夫子所言“斗筲之人”同意。殆,危也,危亦险也。亦其奸邪倾险,不足与同有为也。集注太略,以言佞人者参观之自得。

伊川说荷蓧稍高。但就其待孔子、子路之礼际,见得如此不知日暮留宿,自不得不尔,与道左相逢者势异,非荷蓧之独厚于圣贤也。若云荷蓧知长幼之节,则安见接舆、沮、溺之并此不知邪?

今此诸人,无从详考。但以风味想之,则接舆似较胜。记者加以“楚狂”之名,并且许之为狂矣。狂者,圣人之所欲得而与之者也。夫子于荷蓧,使子路反见而不自往;于沮、溺,则直不与语;于接舆则下而欲与之言。圣人待之,亦自有差等。且接舆直欲以其道感动圣人,三子则漠然自是而不顾,即此可想其胸次。接舆虽愤世嫉邪,而于心自乐。三子只气很很地埋头恁做去,且与鸟兽同群矣。楚狂自有虞仲、夷逸之风,三子则几与於陵仲子等辈。

若谓丈人见其二子一事,与仲子避兄离母不同,则又不然。仲子之于妻,亦有冀缺、梁鸿之风,不可以其小者信其大者也。云峰以“楚狂”二字冠此三章,言沮、溺、丈人皆楚之狂士,直是不识得狂。三子者谓之为狷或可。狂不可得,乃思狷,是又其次也。

礼,王大食三侑,则虽天子初饭亦不用乐。鲁有亚、三、四饭,明用王礼。齐氏言“不言一饭,孔子正乐而去其一”。孔子正乐,但能论定乐之声容,所云“雅、颂各得其所”者是也,岂能取鲁君之乐官而裁革之?藉令裁乐,则亦当裁四饭,而不裁其初。后儒苟欲推尊圣人之功化,如此类者,直是不通。

乐官之去,双峰谓鲁专尚淫哇故去,是也。潜室归咎于三家强僭,则三家之僭已久,此诸子者,当其始便不应受职矣。

读书者最忌先立一意,随处插人作案,举一废百,而圣人高明广大之义蕴隐矣。子曰“斗筲之人,何足算也”原不屑屑与此曹争是非。及云“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则又未尝不矜其愚以召祸也。楚狂云“今之从政者殆而”,早已不中圣人之意。郑声乱雅,自是世道人心一大关系。区区自起自灭之三家,值得甚紧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