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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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孟子梁惠王章句上(7)

【理学讲评】夫观恒心之有无,系于恒产如此,王若欲发政施仁,而行保民之道,则何不反求其本,以制民常产为先务哉?夫民生之苦乐系于君,而君身之安危系于民;民乐生则爱戴归向而君安,民疾苦则忧愁思乱而君危。是明君治天下,必使家给人足,人人有乐生之心,然后祸乱不作,而治安可永保也。

【元典】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译文】五亩的宅地,(房前屋后)栽上桑树,五十岁的人就能穿上丝棉袄了。鸡、狗、猪等禽畜,不要错过它们的繁殖时机,七十岁的人就能吃上肉了。一百亩的田,不要占夺农时,八口之家可以不挨饿了。搞好学校教育,反复说明孝顺父母、敬重兄长的道理,上了年纪的人就不会肩扛头顶着东西赶路了。老年人穿上丝棉吃上肉,一般百姓不挨饿受冻,这样还不能统一天下的,是从来不会有的。

【诸儒注疏】此言制民之产之法也。赵氏曰:“八口之家,次上农夫也。此王政之本,常生之道,故孟子为齐、梁之君各陈之也。”杨氏曰:“为天下者,举斯心加诸彼而已。然虽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者,不行先王之道故也,故以制民之产告之。”

此章言人君当黜霸功,行王道。而王道之要,不过推其不忍之心,以行不忍之政而已。齐王非无此心,而夺于功利之私,不能扩充以行仁政。虽以孟子反复晓告,精切如此,而蔽锢已深,终不能悟,是可叹也!

【理学讲评】这一节是制民常产之法。孟子又说:“制民常产之法无他,只是将小民田里树畜之利,与他定个经制而已。如一夫既受田百亩,外又有五亩宅舍。其宅舍周围墙下,叫他种植桑树以供蚕事,则丝帛有出,而五十非帛不暖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不要误了他孕子之时,则孳育繁息,而七十非肉不饱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不要妨误他耕耘收获的时候,则民得尽力于农亩,而八口之家都有养赡,可无饥馁之患矣。恒产既制,则恒心可生。由是设为庠序,而慎重教化之事。又就其中,把孝悌两端,申重反复,极其告谕之详,则民知爱亲敬长,乐为代劳,那年高颁白之人,无有负戴于道路者矣。人君定制立法,至使老者得以衣帛食肉,而又无负戴之劳;黎民不饥不寒,而又知孝悌之义,则教养兼举,治化大行。由是而土地可辟,秦楚可朝,莅中国而抚四夷,不难矣。谓不能王于天下者,理之所未有也。我所谓保民而王,莫之能御者,正以此耳;区区霸功,何足道哉?”按此章齐王所问者霸功,而孟子则告以王道。至论王道之要,则不过推不忍之心,以行保民之政而已。故即齐王不忍一牛之心,反复发明其可以致王之理,而以制民常产终焉。有志于三代之治者,宜深念也。

【心学讲评】保民而王天下,其道唯仁而已矣。仁者,人所固有不忍之心也。因此不忍之心而推之以及于事,则为仁政,此不忍之心,自非牿亡沦尽者,皆有所发见。乃发矣,而或不能自知;知之而或若有所阻,而不能推行以尽其用;则唯不知此不忍之心原有广大深远之术,应念而起,即随念而具,遂疑夫仁为柔和迂缓之德,而当天下未定之际,求以遂吾并八荒、吞六合之大欲,不如亟伯功以致富强、力争战之为有效。即是行仁且废王业,而图王伯者不容舍现在之功名而反求之于本。岂仁政与伯王两不并立乎?其疑而相妨邪?呜呼!苟有是心,则术自足焉。不知也,不为也,岂有为而不能,能为而功业不遂者哉?故孟子于齐王,因其爱牛之一念,反复推之,使求本心而行本务,不待他求而得者,未知则使知之,既知之则勉令为之,其意深切,而特王之未能用也。

孟子深思用齐,齐王之资足与为善,与其志欲所在,皆已具闻而深知,方欲全揭根本之图,以勉令大有所为。而宣王未能自知,未能自信也,乃志在伯功,而问曰:“齐桓、晋文威加天下,有其功必有其事,所以立国计而壮兵威者,可得闻乎”?孟子知其有,有为之心,而自疑不能王者,无如且伯也,乃正词以拒之,而因以诱之曰:“夫拨乱反治之道,三王所行者,仲尼明之,其徒述之,此大有为者之所取法也。而以桓、文之事谲而功卑,无道之者。是以一时之权谋不足以着,后世无传,而臣亦陋之而未学今也。王赫然有天下之志,不容自已,则有王天下之道。王,则天下之民举安,而一代之休无疆。王有志焉,可听臣之述之乎?”

王曰:“欲图王者,必先度德。伯可以功成,王必因德致。德未易言也,不知其何如而可也。”孟子曰:“王之为德,言之甚约,修之甚易。乃视天下之角力争雄者,欲统一之,而御吾者多也。然求之天下所以离合之势,与人心所从向背之理,则天下,一民之天下也,吾有民而吾保之,则保天下之“模规”即在于此。当其保也,谁能御吾之保?则于其王也,亦莫有能御吾之王矣。”

于是王勃然有歆动之心,而无奈其素之不自知不自信也,乃曰:“吾岂不欲保民者哉?而若有不能者在。夫子诚度之,在寡人之心,尽寡人之能,可以保民而使民无不保乎?”于是孟子决言之,以使之自信曰:“可。有可以保民之心也,则有可以保民之能也,而王不自知也。”曰:“寡人亦未尝不念于保民,而有见其不可者在,而夫子何由知之”?孟子曰:“夫亦患无其心而已矣。而臣窃有以信王者,在有意无意之间,天机自动而曲成之,则所闻于胡龅者是。胡龅之言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牛不期王之欲生之也,而王见之,忽若于所见而有深动王之心者。于时盈廷之上,不知王之何心,而王问曰:‘牛何之’?亦不知王之何为而问之也。牵牛者曰:‘将以衅钟。’牛之死,无辞于死矣。而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王言之恻然,而牵牛者固难喻王之言不忍也,果不忍乎?抑志在舍而姑不忍乎?牵牛者曰:‘然则废衅钟与?”有所舍则必有所废,事不容于两全。牵牛者之说,足以阻王之舍之也,若理之不可易者矣。王曰:‘何可废也?’是两全之说也。‘以羊易之’。而牛果生矣,衅钟亦不废矣。胡龅所述如此。其述之也,能具信王之果不忍与否,臣不能知。人竞传之,龅亦姑述之。而当日王之忽发此心于不自已,乃使死牛之免于就死而得生也,不识信然否邪”?而王曰:“有之。”自忆其尝有是事,即自念其尝有是心焉。孟子曰:“诚有之,而王何疑于民之不可保乎?夫见牛之觳觫者,王心之动也。日舍之者,王心之决也。以羊易之而牛全,王保此牛之,心实足以保民。保民者有不容不保之心,即有足以保之之事。王者合天地之生成于一念之发,而知明处当,使天下倾心而戴之者,皆此心之具足者也。而王何疑于不可保民哉?”

于是孟子既决之以使王自信,而恐其不自觉察,则一念甫动于生全,而无端之疑沮相为尝试,则此心终不自信而不忍乃穷,故又设为可疑之论,以使自求也。因自而诘之曰:“此心之足以保民固已。虽然,王未可以自信,而天下之不信王者起矣。人君忽发一不自已之念,而流俗相习于近小之规,其足以乱大谋而阻大德者不鲜也。如此易牛之事,百姓皆以为王有吝心,爱牛之大而惜之也。臣虽知夫一舍一易之间,皆不忍觳觫之心所斟酌,以饱满其仁慈者也。臣知之,而王亦知之。若但臣知之,而百姓不知、王不知,则邪说起而仁心穷,所可为王虑者在此矣。”

乃王则未有以自信,而抑有实可即信者,不能明言其故,而即孟子之言以对孟子曰:“吾全牛之心,夫子能知之,而国人不能知。寡人亦悉夫民心之难喻,信有然也。然使诚有如百姓之言,则寡人之吝,当不至是。齐国虽褊小,而一牛盖无几也,吾何爱焉?吾由今日而忆当时,固无旁出之念,即前所云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念动于中,而因必欲全之,故以羊易之也。”王之复举而无所欺,庶几其自信矣。然能信其不忍于牛,而于以羊易者,终在若明若昧,而未之信也。于是孟子推求之,而使王自疑,恐其恃一念之偶发,而不知此念中自有之条理,更从而诘之曰:“百姓之以王为爱牛之大于羊也,于心可信,而于理则疑,王无异也。以小易大,事之易见者。若夫脱略于小大之见,而别有一决用无疑之道,则彼百姓恶知之乎!百姓固曰,王若隐恤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均无罪也,均就死也,何择牛而隐之,择羊而杀之乎?百姓以此质王,而王将何以应之”?而王遂不能自信,而因不自知也,乃自笑曰:“是诚何心哉?当日之一忍一不忍,明于此而暗于彼,吾亦无以自白矣。使我非爱其才,而奈何以羊易之也?小大之择,吾无此心,而一生一杀之心,吾实有之。则宜乎百姓之谓我爱其财也。”然则心有所穷,而始于不忍者成乎忍,心即无私,而事必有蔽,固如此乎?呜呼!此王之所以未尝无仁心,而终诎于群言,以使仁民爱物之心疑其不可行,而中阻之病所自生。孟子不容不急白之,以使知仁中广大变通之用,可行吾志欲,而无所容其疑者,故安慰之而直示之曰:“无伤也。群言所争相疑阻者,无伤于王孤行之一意,而王一所疑于不遍之仁,要无伤于王决行之初心,何也?百姓不知术之所以成乎仁,而王亦未知仁之有其术,而以羊易牛,乃仁术也。有一念之仁,则必有一事之仁相为终;始有一事之仁,则即有他端之疑于不仁而要以曲全。王有仁之心矣,而未自知其有仁之术也。夫术不在仁之外,而仁正全于术之中。故但令恻隐之端直行而无所碍,则为生为杀,为心为事,全具一自然之条理,以妙成乎大用。斯术也,人心必有之术,即千圣百王所曲畅旁通成功成允之术也。夫以王易牛之心言之,则王之所以不忍于牛,而无择于羊者,唯其觳觫之状在牛者王见之,而在羊者未之见也。见之以全吾心,不见以全吾事。此其术,古之君子深知之,深信之,而立为不易之术,以制为典法。故其于禽兽也,见其生则不忍见其死,而非能必其无死也;闻其声则不忍食其肉,而非必其无食也;于是而术生焉。于礼有之:“君子远庖厨。”则死可也,食可也,享万物之奉,而不损一念之和。术之行之禽兽者固然,而王一念之不,已具合君子之术,则杀一羊,全一牛,牛可全,钟不可废衅。甚哉,一心之仁,其术有如此者!而王何疑焉!”

于是王若自知,若自信,有以曲喻其初心;而终有不自知、不自信者,无能明于仁术之广大而全于一心。若自知若自信则说,终有不自知不自信者,则又有疑焉,乃曰:“《诗》有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有心者不自知,而忖度者之心尤为灵警,非其心之善察者不能,而夫子当之矣。夫易牛之事,我乃行之也。小大之见不设于胸中,见不见之情自异其条理;不忍适用其独心,而生杀无妨于并用,宜可以自知而自得矣。乃反而求之,察其所以一生一杀之权,有芒然而如丧者。得夫子之言,喻吾见牛必动之情,而旷观于未见羊之理,于斯时也,我当日之心如失而复得,如离而乍合,觉吾心之自有此委曲关生之用,既歆其有据,而又悼其自迷,夫恶能不戚戚也!虽然,此心也,因所见而着,其机甚微;偶全其不忍,而且无以自明,其动甚隐。而保四海之民,成兴王之业,遂谓即此而合焉,尤所不敢自信者。其合也,有所以合也。而所以涵众善于一几,成大猷于一理者,何也”?于是孟子知其戚戚之心一动,而可启发以,推广之乃为甚易之词,以激之曰:“王何疑于此心之足王哉!此王之自疑,而闻王之言者窃有异焉,是犹夫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亦既举之矣,而一羽则不能举也;明足以察秋毫之末,亦既察之矣,而舆薪则不能见也’。不求其所以举,所以不举所以察所以不见之故,而但贸贸然易其大而难其小,信其微而疑其着,而王许其不举不见之非己疚乎”?而王曰:“否。”则既若察其不举不见之情,而言非其实矣。孟子急从而诘王曰:“夫有力者无不可举,而至明者无不可察。今王不忍之恩,动于见,怵于心,心有其术,术全其不忍,非但及之,且足以及之,而与古之君子远庖厨之道合焉。周详委曲,用无不宜,在禽兽之与我不同类,若为仁之所不易及而及之。乃均是人也,且为我父母师保所不容辞之事,乃安之全之,因之以立不世之大功,而永奠于治安,独有所杆格而不至,此又何与?思其所以不至,则亦与不举一羽不见舆薪者等也。夫足以举百钧而一羽不举者,诚有之也。苟不用力,则虽一羽亦终置之矣。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者,诚有之也。苟不用明,则虽舆薪在前而忘之矣。王何以异于此哉!百姓之不见保,诚有如王今日之民者。王退而思之,岂王之不足于恩哉?王自有王之为,而若置焉,若忘焉,未尝取斯民待命之事,用吾所可用之恩以及之也。然则王何疑乎?王犹困处于一方,而不能覆冒乎天下,特习气深而学术不审,意念杂而至理不明,心甫动而若或掣之,事可成而若或败之,无掣之无败之,而自疑阻于近小不为也。不然,一心之中,不忍之机周流于万物,行仁之术曲当于裁成,而岂不能哉?”

乃王终怀一不能言之隐,而见为不可能也,乃曰:“夫为不为、能不能者存乎才,而可为不可为、可能不可能则因乎事。事则有形矣。自吾观之,觉吾所不为者,皆唯其有不能之形也。而以势揆之,以理决之,其为可能而不为,与不能而因不为,其形何以异?”孟子曰:“王将疑王道之难能,而与王不为之心合,因是而疑其形之无异乎?夫难有至难,易有至易。臣观于天下之理势,而近譬于王心之作用,则其形固可得而言也。天下无不可成之功,而但有有言无实之妄说。挟泰山以超北海,则以正告于人曰‘我不能’,以其徒有夸词而无实,是诚不能也,非不为也。泰山、北海之形具在,终古而无有挟以超之者也。乃若不为者,岂必功之不易胜者哉?为长者折枝耳,而不折也,则竞不折也。乃托为非据之言而‘曰我不能’,则枝易于折之形具在,而不欲折之情亦不可隐,则是不为而已。其日不能者,将以自欺而欺人也。而岂其然哉?以此思王之不王之形,可为王决之矣。王之见为天下之不可一,王道之不宜于今,有其心而不可施于事,远不难图而近小可效,以不为保民计而王者,王自见夫汤、武之大业若山之不可挟,海之不可超,而要非其类也,非果形之有不能也。王之心时动而中枯,道可闻而若倦,处天人交俟之时、而失其时旦夕可行之法而昧其法。臣为王计之,知汤、武之大业若枝之易折,而实无不然也,但王之不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