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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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孟子滕文公章句下(3)

于是而周霄以为孟子之自言急于仕也如此,可以不仕诘之而弗能辩矣,乃曰:“古之君子如此,而今之君子何独不然。就魏言之,晋之故封,亦仕国也。古之君子仕于晋者不之也。乃吾闻其仕也,谈笑而致卿相,未闻如此其急也。自夫子言之如此其急,君未尝吝于爵禄,臣未尝不欲汲引,而君子栖迟而处,一若进而一若退,见为甚难,则何其行与心违,而授人以不可测也?”孟子曰:“夫天下有欲焉而即可无择者乎?抑问其所欲者将何为耶?今夫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此人道之始终,而成其子之身,即以成先人之绪,父母之心,岂有不汲汲然欲之者哉?而必父母之命以尊其事,媒妁之言以达其情,故欲之不容不急,而待之不容不难。如其不待也,钻穴隙相窥,而因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矣。非不有室家也,贱之而不成乎室家也。夫古之人,其欲仕之心,亦如父母之愿而已矣。乃以仕为吾身之所守,而不可屈志以辱身;仕为先祀之必承,而不可辱身以辱父母。其进有礼也,其所行有仁义也,斯则素之所学而利见者,仕之道也。言可用,道可行,非爵禄以相縻,非虚名以相拘,则由斯道而仕焉,得所欲而何难之有!如非其道也,而往求焉,窥时君之所好,逢之以求容;窥权门之可托,附之以相引;与钻穴隙之类,又何以别焉?心原以道为心,而道一从心以为道。仕不仕之际,君子之自审决矣,非可一二与世俗言也”。盖周霄者,钻穴隙之徒也。其诘孟子之难仕,怪其不与己而同钻也。而君子悲天悯人之志,夫岂其易恻也哉!

【元典】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亦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

【译文】彭更问道:“跟随的车子几十辆,随从的人员几百个,从这个诸侯国吃到那个诸侯国,不也太过分了吗?”孟子说:“不合道理的,那么一小竹筐饭也不能接受人家的;如果是合理的,那么就是舜接受尧的天下,也不能认为是过分,你认为过分了吗?”

【诸儒注疏】“彭更”,孟子弟子也。“泰”,侈也。

【理学讲评】彭更,是孟子弟子。后车,是随从之车。传,是乘传,即今驰驿便是。泰字,解作侈字,是过分的意思。孟子在当时应聘列国,车徒甚众,诸侯之廪饩甚丰。弟子彭更疑其过分,乃问说:“今有一介之士,周流列国,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乘传而食于诸侯,岂不过于侈泰乎?”孟子晓他说:“君子之处世,其辞受取舍,只看道理上如何?如道所不当得,则虽一箪之食,极其微细亦不可受之于人,况传食乎?如道所当得,则虽虞舜以匹夫受尧之禅而有天下,亦不可以为泰。子岂以舜之受尧为泰耶?如不以舜为泰,则士之传食犹其小者,亦不可以泰视之矣。”夫尧舜之授受,与士人之辞受不同,孟子特举其最大者,以明义之当否耳。

【元典】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

【译文】彭更说:“不,士无所事事吃人白食是不可以的。”孟子说:“假设你不流通、交换产品成果,用多余的弥补不足的,那么农夫就会有多余的粮食,织女就会有多余的布匹;如果你互通有无,那么各类工匠都能在你这里(凭工作)换到饭吃。假定这里有个人,在家孝顺父母,在外尊敬兄长,恪守先王之道,以此来教育后辈求学的人,但他在你这里却得不到饭吃,你为什么看重各类工匠而轻视遵行仁义的人呢?”

【诸儒注疏】言不以舜为泰,但谓今之士无功而食人之食则不可也。“通功易事”,谓通人之功,而交易其事。“羡”,余也。“有余”,言无所贸易,而积于无用也。“梓人、匠人”,木工也。“轮人、舆人”,车工也。

【理学讲评】事,是事功。羡,是有余。梓匠,是木工。轮舆,是车工。彭更对孟子说:“舜受天下于尧,此是他功德隆盛,天与人归,所以有此。吾所谓泰者非谓是也。盖以一介之士,未事诸侯,上无功于国家,下无功于民庶,而偃然食人之食,略不辞让,则非道之所宜,故疑其泰而以为不可耳。”孟子晓之说:“子以士为无功而食,不知士之功固甚大也。试以农工之事观之,且如农夫种粟,女子织布,各有所为之功,与所司之事不能相兼。若使子不肯通融交易,以此之有余,补彼之不足,则农夫必有余粟,而不足于布;女子必有余布,而不足于粟,此势之所必不能行也。子如不免于通融,则我之所不能为者,必待人为之。如造室的梓人、匠人,造车的轮人、舆人,虽一艺之微,皆得以其所有事,而易子之食矣。今有士人于此,以先王之道莫大于仁义,而仁义之实不外于孝悌;二者独能入而孝亲,出而悌长,守先王仁义之道于当时,使异端不得淆乱,传先王仁义之道于后世,使后学有所师法,继往开来,有功于世道如此,不特一梓匠轮舆之事也。乃反以为无功,而不得食于子,是何尊重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之士哉?知仁义之不可轻,则士之传食于诸侯,非无事而食者矣。”

【元典】

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

【译文】彭更说:“各种工匠的动机,就是通过干活找口饭吃。君子修行仁义,动机也是找口饭吃吗?”孟子说:“你何必讨论他们的动机呢?他们为你做事,可以给饭吃才给他们饭吃。

【诸儒注疏】孟子言自我而言,固不求食;自彼而言,凡有功者则当食之。

【理学讲评】彭更因孟子之诘,乃变其说以应之,说道:“吾非敢尊梓匠轮舆而轻仁义之士也。诚以梓匠轮舆乃技艺之流,原其本心固将以艺求食耳,食之可也。若君子为仁义之道,其抱负甚重,其期待甚高,岂其志亦将以求食与?志非在食,而乃传食于诸侯,此吾所以谓之泰耳,岂可以梓匠轮舆例论乎?”孟子折之说:“人之所志固自不同,然子以食与人,何必问其志为哉?惟当计其功之多寡,以为廪饩之厚薄。其入果有功于子,于理当食,即当称其事以食之耳。然则君子之志,固不在食,而其功则可食也。如以其志而食之,是率天下而为利矣,岂尚贤论功之道哉?”

【元典】

“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译文】再讲,你是根据动机给饭吃呢?还是根据他们所做的事给饭吃呢?”彭更说:“根据动机给饭吃。”孟子说:“假定有人在这里毁坏了屋瓦,画脏了新刷的墙,他的动机是找口饭吃,那么你给他饭吃吗?”彭更说:“不给。”孟子说:“既然这样,你就不是根据动机,而是根据所做的事给饭吃的了。”

【诸儒注疏】“墁”,墙壁之饰也。“毁瓦画墁”,言无功而有害也。既日食功,则以士为无事而食者,真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矣。

【理学讲评】墁,是墙壁之饰。孟子承上文诘彭更说:“劳力者食于人,用人之力者食人,此常理也。吾且问子平时以食与人,果以其志在求食,遂食之乎?抑因其有功于子乃食之乎?”彭更之辞已屈,又强应说:“食志。盖梓匠轮舆之人,皆有求食之志,吾故因而食之也。”彭更之言,与前所谓无事而食者,已自相背驰矣!故孟子又诘之说:“子之食人固因其志矣,设使有人于此毁败子之屋瓦,画坏子墙壁之饰,不但无功,而且有损于子,乃其人之志,却将以此求食,则子亦肯食之乎?”彭更到此再说不得食志了,只得答说:“毁瓦画墁无功有害,不可食也。”孟子遂折他说:“毁瓦画墁以无功不食,则子之食人,原非为志,还是因其有功而后食之也。既曰食功,则有功于斯道者亦在所当食矣。乃谓其无事而食,岂非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乎?”夫孟子抱道德言仁义,使其见用,必可以致帝王之盛治,开万世之太平,其功甚大也。战国之君但知举尊贤之礼,而不能尽用贤之道,使其志不得行已,非孟子之初心矣。更也犹以泰议之,何其待君子之薄耶?

【心学讲评】天下有道,圣贤之为功于天下以政;天下无道,圣贤之为功于天下以教。政着于一时,而传于后世者显而易见;教垂于后世,而其在当时则隐而难知。乃圣贤之自信也,则信以其道,而可无疑。

孟子生衰周之末,道不能行,而于邪说横行之世,欲扶王道、正人心,以为天下矜式,若守硁硁之志退隐于林谷,谢诸侯之交际,则异端益无所惮,而道不足以明。故以一介不苟之素心而游历列国,则门弟子之与偕者后车数十乘,其守卫之众从者数百人,而刍粮牵饩取给于诸侯驿传之供亿,彭更问曰:“如此者,不已侈泰而逾分乎?”孟子曰:“士之处此也,惟道而已矣。以一己之故而勤天下,则天下原非以给己之志欲,道所不许也,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君子之自持严矣。以天下之故而还用天下,则如舜受尧之天下,受其位即受其责,受其责则必受其奉,道在必受也。故天位之尊,九州之贡,以匹夫慨然受之,而必安理得,不以为泰焉。子以区区传食为泰,则抑将以舜之受天下为泰乎?”

彭更曰:“夫舜则不得谓之泰矣。舜未受之先,四门穆焉,百揆序焉;既受之后,水土平焉,教养修焉。见诸行事者如彼,故非泰也。若士之游也,从容谈说,而国不蒙其安,民不被其泽,则不知何者为道,而反求之心,有不可者在也”。孟子曰:“夫事有不易知者,子特未之知耳。为在此而效即在此,效在此而用即在此,则天下之不可用者多矣。以百工之事言之:如不通计其工之不可偏废,而事之可相易也,则农耕而食,食有余粟;女织而衣,衣有余帛;求效于尺寸之间,不相资待,所必然矣。子如通之,以为我所不能为者,吾党养也,则梓、匠、轮、舆皆见其有造于子,而食之必矣。乃于此而有人焉:此何时也,上之政教无纪而下之风俗无伦,权谋术数毁成法以殃民,邪说波行贼彝伦以灭性,而斯人也,尽于己而垂之为教,本孩提之爱,人则孝焉;推稍长之敬,出则弟焉;以躬修之实,破无父无君之妄;明其纲纪,饬其典礼,守先王之道,严其辨而使无失,以待后之学者,使百世而下贤智者知所宗,而不惑于异端以息人道;故不容不延揽天下有志,使为圣人之徒而徒行之,下资诸侯之养。乃子责以目前之小效,而日不可食也,则是梓、匠、轮舆不耕而食何其尊,而为仁义者何其轻也?”

乃彭更犹守其弪径之识,而辩曰:“食人者核其事,食于人者求其志。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故食焉而不怍。若君子之志于道也,有父而不得不孝,有长而不得不弟,习先王之道则守之,将立教以传世则待焉,岂其型仁讲义,以求食故而立此志哉?则天下食我而我不可受,明矣。”至此而彭更果不知君子之用心焉,故不足与深言,而但就其说而破之曰:“子未尝食于人,则君子之食焉而无怍,非子所及也。子且为食人者计之,则何容进问其志哉?梓、匠、轮、舆之食于子,以有宫室车器之功也,则有功于子而子食之。然则有功于天下而天下食之,非过也,则君子之受之非泰也,而何惭乎?且就子之言而还以诘子:子之食人也,必顾其所安,而与之非妄,受之非诬,将以其志在求食而食之乎?则以径径之志量君子而可也。抑将以有功于子而食之乎?则以不急见之小功诬君子以无事,不可也。而子何居焉?”

彭更于是而穷矣,乃护其前说而强为之词曰:“食志。”此其说不足与辩者,而不夺其妄,则小人以一曲之志深求君子于隐微,而毁君师之大义,将自此而昌。乃诘之曰:“有匠者于此、使之用瓦,则毁瓦使之为镘,则画镘然而犹为匠也,志在求食也,子且不问其功,而但如其志以食之乎?”彭更乃穷而不容不答曰:“否”,而其遁辞不足以立矣。乃折之曰:“夫然,则子之所食者,非必核其志也,亦实以报其功也。志隐而不可知,则小人之志易知而且略之,君子之志甚深而乌从测焉?功亦有时而不易见,则以尺寸责当时之效,可施于工匠,而以千秋待圣贤之补救,又奚容轻议乎君子哉!食之者适如其情之所必将,则食者不疚于其理之所应得。此道也,非子之所知久矣!”

盖君子之功,即存乎君子之志。故道之行也,必资于位,而舜之不辞天下,志即在焉。道不行矣,而必明之,则抑不能不资于天下之信从而传食之,即以为功于天下,志亦寓焉。师道不立而大伦斁,乃至有以毁瓦画镘之腐儒,挟求食之志,哀而养之,而乐其易与。人心风俗之坏,不亦可哀也夫!

【元典】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

【译文】万章问道:“宋国是个小国,现在打算施行仁政,如果齐楚两国憎恨它,出兵攻打,那该怎么办?”

【诸儒注疏】“万章”,孟子弟子。宋王偃尝灭滕伐薛,败齐、楚、魏之兵,欲霸天下,疑即此时也。

【理学讲评】当时宋王偃尝灭滕,伐薛,败齐、楚、魏之兵,欲霸天下,诸侯忌而伐之。故万章问孟子说道:“宋,小国也,今兴问罪之师,伸吊伐之举,欲行王道于天下,亦可谓有志于复古者,奈齐、楚之君皆恶而欲伐之,以无道而伐有道,曲直固有分矣。然寡不可以敌众,弱不可以敌强,不知何如而后可乎?”万章之意,若谓行仁无救于成败,而欲问强国之术耳。

【元典】

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

【译文】孟子说:“从前汤居住在亳地,同葛国是邻国。葛伯放纵无道,不祭祀先祖。汤派人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供祭祀用的牲畜。’汤就派人送给他牛羊。葛伯把牛羊吃了,并不用来祭祀。汤又派人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供祭祀用的谷物。’汤就叫毫地的群众去替他耕种,年老体弱的送饭。葛伯带领自己的人拦截带有酒肉饭菜的人进行抢夺,不肯给的就杀掉。有个孩子拿着饭和肉去送给耕种的人,(葛伯)杀了孩子,抢走了饭和肉。《尚书》上说:‘葛伯仇视送饭的人。’就是说的这件事。

【诸儒注疏】“葛”,国名。“伯”,爵也。“放而不祀”,放纵无道,不祀先祖也。“毫众”,汤之民。“其民”,葛民也。“授”,与也。“饷”,亦馈也。《书》《商书》《仲虺之诰》也。“仇饷”,言与饷者为仇也。

【理学讲评】葛,是国名。伯,是爵。放,是放纵。遗饷,都是馈送。孟子答万章说:“仁者无敌,王不待大,子岂以宋为小国不足以行王政乎?试观成汤之事可见矣。昔成汤为诸侯时,居于亳邑,与葛国为邻,葛伯放纵无道,不祀先祖。汤使人问之说:‘国之大事在祀,尔为何不祀?’葛伯对说:‘祀必备物,吾为无以供牺牲也。’汤乃使人送与牛羊,以供其牺牲之用。葛伯自己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说:‘牺牲既备,何为不祀?’葛伯对说:‘祀宜黍稷,吾为无以供粢盛也。’汤乃使亳邑之民往为之耕,以供其粢盛,其老弱之不能耕者,往馈耕者之食,其厚于邻国如此。葛伯乃率其民,看有馈送酒食黍稻的要而夺之,其不肯与的从而杀之。有一童子以黍肉来饷,葛伯杀而夺取之。故《商书·仲虺之诰》曰:‘葛伯与饷者为仇。’即此杀童子而夺其黍肉之谓也。是汤固施仁于葛,而葛乃自绝于汤,吊伐之师,诚有不容已者矣。”

【元典】

“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