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因为葛伯杀了这个孩子,汤才去征讨他,普天下的人都说:‘不是要把天下变为自己的财富,是为了给平民百姓报仇。’
【诸儒注疏】“非富天下”,言汤之心非以天下为富而欲得之也。
【理学讲评】富,是利。匹夫匹妇,是指童子的父母。孟子承上文说:“葛伯杀是馈饷之童子,则不惟绝邻国之好,而且戮无辜之民,其罪大矣,汤为是举兵而征之。四海之内闯汤之征葛,都说道:‘汤之心非有所利于天下,只为童子以无辜见杀,其父母含冤无所控诉,故往征之,实为匹夫匹妇复仇耳。盖惟成汤以吊民伐罪为心,故能取信于天下如此。”
【元典】
“‘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
【译文】‘汤王征讨,从葛国开始。’征讨十一次,天下无敌。向东征讨,西面的民族就埋怨;向南征讨,北面的民族就埋怨。(他们埋怨)说:‘为什么把我们这里放在后面?’人民盼望他来,就像大旱之年盼望下雨一样。(汤所到之处,)赶集的人络绎不绝,种田的人照常干活,杀掉那里的暴君,安抚那里的人民,就像及时雨从天而降,人民万分喜悦。《尚书》上又说:‘等待我们君王,君王来了我们不再受折磨。’
【诸儒注疏】“载”,亦始也。“十一征”,所征十一国也。余已见前篇。
【理学讲评】载,是始。吊,是恤。侯,是待。孟子承上文说:“当初成汤起兵,征伐无道之国,自葛伯始。从此讨罪伐暴,凡十一征,而皆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则西夷怨之;南面而征,则北狄怨之,说道:‘我等与彼国之民都困于虐政,何不先来征我之国。’民之望汤来征,真若大旱之望雨一般,惟恐其不速至也,其未至而望之切如此。夫军旅所至,未有不罢市而辍耕者,乃汤师之来,归市者不止,而商安于市;耕耘者弗变,而农安于野,只是诛戮那虐民之君,抚恤那受虐之民。所以王师一来就如时雨之降一般,民皆幸其复苏,欢然大悦焉。《商书·仲虺之诰》述当时之民说道:‘我民向在水火之中,待我君来救久矣。我君既来,庶几其无罹暴虐之害乎!’观书中所言,则当时之民心可知,其已至而悦之深如此。夫成汤能行王政,大得民心,自能无敌于天下。岂尝闻大国有恶而伐之者哉?”
【元典】
“‘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匪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
【译文】‘攸国不称臣,(周武王)向东征讨它,安抚那里的人们。(人们)用竹筐装着黑色、黄色的绢帛迎接周王,愿意侍奉周王而受他恩泽,称臣归附大周国。’那里的官吏用筐装满黑色、黄色的绢帛迎接周王的官吏,那里的百姓抬着饭筐提着酒壶迎接周王的百姓。(就因为周王)把那里的人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除掉他们的暴君罢了。
【诸儒注疏】按《周书》《武城》篇载武王之言,孟子约其文如此,然其辞特与今《书》文不类。今姑依此文解之。有所不为臣,谓助纣为恶而不为周臣者。“匪”,与篚同。“玄黄”,币也。“绍”,继也,犹言事也。言其士女以匪盛玄黄之币,迎武王而事之也。商人而曰“我周王”,犹《商书》所谓“我后”也。“休”,美也。言武王能顺天休命,而事之者皆见休。也“臣附”,归服也。孟子又释其意,言商人闻周师之来,各以其类相迎者,以武王能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民者诛之,而不为暴虐耳。“君子”,谓在位之人;“小人”,谓细民也。
【理学讲评】绥,是安。匪,是筐篚。玄黄,是玄色、黄色的币帛。绍,是继。休,是美。大邑周,是商氏尊周室之词。孟子说:“行王政而王天下者,不独成汤,至于武王亦是如此。当纣之时,周家王室已盛,八百诸侯皆来归服,其中有助纣为恶,而不为周臣者,武王以其害及士女,而东征以安之。惟其士女,都用筐篚盛着玄黄币帛而来迎,说道:‘我民苦商之虐政久矣,今继事我周王,庶得蒙其恩泽而见休美乎!’于是心悦诚服而归附于大邑周。其有位而为君子的,则以玄黄之币帛实于筐篚,以迎周之君子。其在野而为小人的,则盛着箪食壶浆以迎周之小入。这是为何?盖以商纣暴虐,民方陷于水火,武王兴兵征伐,以救民于水火之中,惟取其残民者诛之。除残之外,未尝妄有诛戮,故民怀其德,而以类相迎如此。其与成汤之时,民皆篌后来苏者,何以异哉?”
【元典】
“《太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
【译文】《太誓》上说:‘我军威武要发扬,攻到于国疆土上,诛除暴君去凶残,杀伐之功震四方,伟绩辉煌胜成汤。’
【诸儒注疏】《太誓》《周书》也。今《书》文亦小异。言武王威武奋扬,侵彼纣之疆界,取其残贼,而杀伐之功因以张大,比于汤之伐桀又有光焉。引此以证上文“取其残”之义。
【理学讲评】《太誓》,《周书》篇名。扬,是奋扬。凶残,指纣说。孟子引《周书·太誓》篇所载武王誓众之词,说道:“我之威武奋扬,侵彼纣之疆界,声罪致讨,取彼凶残而戮之。虽罪止一人,而威加四海,杀伐之功,因以张大。昔成汤尝除暴救民,以安天下,今我亦能取彼凶残,以救民于水火之中,岂不于汤有光乎?’是武王行王政而王天下,亦未闻当时之大国有恶而伐之者也。”
【元典】
“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译文】不行仁政便罢了,如果行仁政,普天下的人都将仰起头来盼望他,要拥护他做自己的君主;齐、楚两国尽管强大,有什么可怕的呢?
【诸儒注疏】宋实不能行王政,后果为齐所灭,王偃走死。
尹氏曰:“为国者能自治而得民心,则天下皆将归往之,恨其征伐之不早也。尚何强国之足畏哉!苟不自治,而以强弱之势言之,是可畏而已矣。”
【理学讲评】孟子承上文说:“成汤行王政而篌后之民,皆望汤以为之君;武王行王政而见休之众,皆望武王以为之君如此。今宋惟不行王政,而欲以伯术服人,故见恶于大国云耳。苟能以纯王之心,行纯王之政,若成汤吊民于大旱之后,武王救民于水火之中,则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而有后我之怨,玄黄之迎矣。齐、楚虽大,必不能率戴我之民以攻我也,又何畏焉。”盖能行王政则民心悦服,而无敌于天下;不能行王政则民心不归,而受制于大国。然则人君欲自强者,亦在于行仁而已。
【心学讲评】王政以得民为本。其豫施恩惠之仁者,既积累而动天下之心,及其时至事起,而兴吊民伐罪之师,尤必使无私之情大白于天下,而节制之兵,民食安全之福而无扰,则地方百里,而屈天下之强大。
宋王偃仁义不施,而急吞滕、薛,幸胜齐、楚,遂有吞并天下之图,而曰我行王政。万章惑焉,乃问于孟子曰:“尝闻王者之兴,国无论大小,而大功可成。乃今言之,强弱之势亦未易言矣。宋,小国也,而今发愤有统一天下之志,将行王者之政以问罪于诸侯,齐、楚恶其成而交伐之。不知古之王者以一国治天下,术将何出?不然,安能不为之惴惴也?”孟子曰:“子何轻言王政,而所忧在国小而邻强乎?则为子言商、周之王政,而宋果能行杏邪?其在汤也,灭葛之举,人以为灭葛而王业兴,亦孰知未征葛之先何如也?汤居毫,与葛为邻,岂曰实逼处此,而务翦除之乎?葛伯放纵无道,而大恶之着者,废其宗庙社稷之祀,是可兴问罪之师矣。乃汤则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似矜其必有所为,而非慢神也。葛伯答曰:‘无以供牺牲也’。奄有一国,而牺牲不足乎?其欺易见也。而汤犹谅之,遗之牛羊,或者其有疾瘙之灾乎?葛伯食之,又不以祀,则且笑汤之愚而幸其利,罪愈不容逭矣。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若重闵其必有所为而非怙恶者。则对曰:‘无以供粢盛也。’抚有臣民,而粢盛无能给乎?一欺已露,而又再为欺也。而汤犹谅之,使毫众往为之耕。毫民体汤之仁而恤邻国,其厚也如此;且无烦其食也,而老弱馈食。葛伯既以汤为甚愚,而又忌其相形也,乃率其民要之于道,凡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其死于道路者不一,而未露也。有童子以黍肉饷,有戒心焉;而同行者伺之,则葛民杀之而归其黍肉于君。于是毫众始愤怒,而归以告于汤,则葛伯以不仁而忌人行仁之心,不容掩矣。故仲虺述兴师之由,而曰‘葛伯仇饷’,以其以怨报德而祸及无辜之罪,皆其心之惨毒使然,此杀童子之谓也。于是众怒甚矣,汤不容已矣,乃以是而征之。曲直较着于人心,而汤之志昭见于海内,皆曰:非利人之国而并之,以冀自此有天下而自富也,为匹夫匹妇父子之至性,仇不得不复而兴师也。然则未征之前,苟可以绥之而使存,必尽其以大矜小之情,而无私利之心大白于天下,然后师可举也。非窥弱小之邻邦,而利其可并以求富。此大义之所存,王政之所行者如此。若其自此而征也,无非义也,而抑有至仁以全民于受兵之日。故其始征自葛载,而德意已宣布矣。自是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非无强大,而民不敌,则君自不能敌矣,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则不但已征者说,而未征者且怨矣。及师之将至也,则望其来,而惟恐其中止,若大旱之望雨焉。及其师之已至也,人国而不扰其廛,归市者弗止;行路而不惊其农,耘者不变;诛其众叛亲离之君,而吊其死伤贫困之民。昔之望者果有以慰其望,如时雨降,民大说,而已归者戴之,未归者怀之,谁与敌哉?故《书》曰:‘篌我后’,望之切也;‘后来其无罚’,信其罚有罪而己无伤也。早称之曰‘我后’,虽有强大,民已非其民矣。其以至仁抚之于兴师之后,而王政之必行者又如此。
其在武王也,伐商之举,人知其遏刘克敌之功而王业成,亦孰知师何为而兴,其兵之所至又何如也?天命集矣、民心附矣,有助纣为虐而不为臣者,飞廉、恶来之属而已。于是而东征焉,非徒讨罪人,实以此不为臣者逆天虐民,而士女之不可以旦夕安也,将以绥之也。于是而士女之心无不说也,匪厥玄黄,以礼相迎焉,而相谓曰:民不可一日而无君,去独夫而继以周王,庶其见太平之休息,而有乐利之美焉,则惟决计以臣附大邑周已矣。故其士乐于得主而事也,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将帅;其民乐于得主而安也,箪食壶浆以迎其师徒。其素有以信武王之深仁厚泽,足以奠肤敏之士而安新附之民也如此。待其至殷之曰,则除纣之苛政,发纣之积粟,以救民于水火之中,而沾其润泽,与以清宴;而取残民之党,快人心以行天讨而已。其施至仁于克殷之后者又如此。故《泰誓》曰:‘我武维扬’,师出有名而众志奋也;‘侵于之疆’,以有不为臣者之负固,不得而不侵也;‘则取于残’,自白其伐商之旅为残民者不容不取,而非利天下也;‘杀伐用张’,则虽用武而不伤其仁也;‘于汤有光’,天命之久集,愈足以昭对于天下也。此志在取残、事止取残之明征矣。此则王政之行,已验于商、周者如此。
“而以此思宋,行之乎?抑不行之乎?其爱养斯民于国中而仁声广播者,无闻也;其矜宥愚昧之弱小而大公无私者,无闻也;其赈恤凋残于新附而师徒不扰者,无闻也。天下皆云不行王政也,宋亦何能自云行王政也!但穷兵黩武,遂其吞并之心耳。苟其如汤,武之至仁大义而行王政,则今四海以内焚溺已深,而望恩若渴,举首而望之,欲奉之为共主,齐亦一葛与纣也,楚亦一葛与纣也;怨其不速而迎之见休者,亦夏商季世之民也。民去之,君谁与争?国虽大而瓦解于一旦,何至惴惴然畏其执言以加我乎?呜呼!如宋者而恶得不畏?畏之而又何术以求免?非小弱之咎也,自取之也。宋不可复为矣。而子谓行王政而致恶于大国,弱小而不敌强大,则将疑沮天下之行王政者,而富强之说逞。故不可以不辩。”
【元典】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曰:“使齐人傅之。”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
【译文】孟子对戴不胜说:“你希望你的君王学好吗?我明白地告诉你。假定有个楚国大夫在这里,想让他的儿子学齐国话,那么请齐国人教他呢,还是请楚国人教他呢?”戴不胜说:“请齐国人教他。”孟子说:“一个齐国人教他,许多楚国人哇啦哇啦干扰他,即使天天鞭打他,逼他学会齐国话,也不可能学会的了。
【诸儒注疏】“戴不胜”,宋臣也。“齐语”,齐人语也。“傅教也。”“咻”,让也。“齐”,齐语也。“庄岳”,齐街、里名也。“楚”,楚语也。此先设譬以晓之也。
【理学讲评】戴不胜,是宋臣。傅,是教。咻,是喧哗。庄岳,是齐国里名。当时宋国之臣戴不胜者,素有志于正君,而未知荐贤为国之道,故孟子告之说:“人臣事君,孰不欲引之于当道。然涵养薰陶,非一日之功,维持匡救非一人之力也。吾观子之事王,岂不欲使王之为善欤?然正君之道,子容有未知者,我明以告子,且将学语一事来比方。假如有楚大夫于此,厌楚语为南蛮驶舌之陋,而欲使其子学齐国之语,则将使齐人教之乎?抑使楚人教之乎?”戴不胜说:“欲学齐语,必使齐入教之耳。”孟子说:“学齐语而使齐人教之,诚是矣。倘使居荆楚之地,傅之者止一人,而朝夕喧哗咻之者有众楚人,则听闻不专,积习难变,虽日加鞭挞而求其子之齐语,不可得矣。若使引其子而置之齐国,使居庄岳之间,且至数年之久,则所与居者皆齐人,所熟闻者皆齐语,必然化而为齐,虽日加鞭挞而求其子之楚语,亦不可得矣。”由楚大夫教子之事观之,则知人臣之欲正君者,必使直谅多闻之士常接于前,谗谄面谀之言不入于耳,然后可以薰陶德性,变化气质,将日进于善而不自知矣。若小人众而君子独,亦何以成正君之功哉?
【元典】
“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译文】如果带他到齐国都城的闹市上住上几年,即使天天鞭打他,要他讲楚国话,也不可能的了。你说薛居州是个好人,让他住在宋王宫中。如果在王宫中的人,不论年龄大小、地位高低,都是薛居州那样的人,宋王还能同谁一起干坏事呢?如果在王宫中的人,不论年龄大小、地位高低,都不是薛居州那样的人,宋王又能同谁一起做好事呢?仅仅一个薛居州,能对宋王起什么作用呢?
【诸儒注疏】“居州”,亦宋臣。言小人众而君子独,无以成正君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