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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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孟子离娄章句上(6)

【理学讲评】圹,是野外空阔的去处。孟子说:“民罔常怀,怀于有仁。惟上无仁君,而民始有离心耳。今所欲与聚,所恶勿施,则是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所谓仁也。由是天下之民,凡求遂其所欲,求免其所恶者,都翕然归向。不但被其泽者莫不欢忻鼓舞,依之如父母,就是闻其风者亦莫不弃走趋附,戴之为我君。譬如那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一般。盖水之性本自顺下,若导之下流,则沛然而往,莫之能御;兽之性本自放逸,若纵之旷野,则群然而趋,莫之能遏,其势然也。”今民之所欲固在于仁,焉有仁人在上而民心不归者乎?昔成汤救民于水火,则四方之民咸望其来;武王拯民于凶残,则八百诸侯不期而会;汤武惟仁,故能得民而得天下也。所以说三代之得天下以仁。为人君者,当知所取法矣。

【元典】

“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

【译文】所以,替深水赶来鱼的是水獭;替树丛赶来鸟雀的是鹞鹰;替汤王、武王赶来百姓的,是夏桀和商纣。

【诸儒注疏】“渊”,深水也。“獭”,食鱼者也。“丛”,茂林也。“鹯”,食雀者也。言民之所以去此,以其所欲在彼,而所畏在此也。

【理学讲评】渊,是深水。驱,是逼逐的意思。獭,是食鱼的兽。丛,是茂林。爵字,即是鸟雀的雀字。鹯,是食雀的鸟。孟子承上文说:“民之所欲在仁,其所畏在不仁,未有不趋其所欲而避其所畏者。譬如鱼在水中,只怕为獭所食,都往那深水去处躲藏,以避獭之害,是鱼之必趋于渊者,獭为之驱也。雀在林中,只怕为鹋所食,都拣那茂林去处栖止,以避鹋之害,是雀之必趋于丛者,鹳为之驱也。至于汤、武之仁,本是人心之所归向,而桀、纣之为君,又暴虐无道,百姓不得安生,把夏、商之民都逼逐将去,使之归于汤、武,就似鱼之归渊,雀之归丛一般,是汤、武之所以得民者,桀、纣为之驱也。”《书经》上说:“抚我则后,虐我则仇。”故汤、武行仁,则民皆戴之为君,若或招之而使来;桀纣不仁,则民疾之如仇,若或驱之而使去。仁、不仁之间,而民心向背,国家兴亡皆系于此,可不慎哉。

【元典】

“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敺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此之谓也。”

【译文】如果现在天下的国君有爱好仁德的,那么诸侯们就会替他把人民赶来。哪怕他不想称王天下,也不可能了。现在想称王天下的人,好比害了七年的病要找存放多年的艾来治。如果平时不积存,那就终身得不到。如果不立志在仁上,必将终身忧愁受辱,以至子死亡。《诗经》上说:‘那怎能把事办好,只有一块儿淹死了。’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诸儒注疏】“艾”,草名。所以灸者,干久益善。夫病已深而欲求干久之艾,固难猝办,然自今畜之,则犹或可及。不然,则病曰益深,死曰益迫,而艾终不可得矣。《诗》《大雅》《桑柔》之篇。“淑”,善也。“载”,则也。“胥”,相也。言今之所为,其何能善?则相引以陷于乱亡而已。

【理学讲评】孟子承上文说:“汤、武好仁,而桀、纣为之驱民,则民心之归仁,益可见矣。方今天下特无好仁之君耳,设使诸侯之中有能省刑、薄敛,不嗜杀人,念念都只要爱养百姓,所欲则与之聚,所恶则勿之施也,如汤武之好仁,则天下诸侯暴虐如桀、纣者,皆为驱民以就之矣。民既来归,则亿兆皆我臣妾,土地皆我版图,而可混一天下,虽欲无王,亦有不可得而辞者矣。”夫君能好仁,而即可以王天下。有国家者,亦何惮而不为哉。艾,是草名,用以灸病的。诗,是《大雅·桑柔》篇。淑,是善。载字,解做则字。胥,是相。孟子承上文说:“好仁之君,必能王天下,则欲王者,惟在强仁而已。但今之诸侯,都只以富国强兵,虐害生民为事,积患已深,一旦要起敝扶衰,统一天下,如何可得?须是及早悔悟,汲汲然举行仁政,以爱养生民,然后人心可收,王业可致,譬如以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的一般。盖病至七年,则已沉痼难愈,而艾必三年,然后干久可用,则治病的人须是从今曰畜起,犹或可及。苟不以时畜之,日复一日,便至终身亦不得干久之艾,而病曰益深,死曰益迫矣。若今之诸侯不能及时努力,锐然有志于行仁,则与受病已深,而不能蓄艾者何异?将见国事日非,人心日去,因循至于终身,惟有忧辱相寻,以陷于死亡而已。岂复有能自振拔之理乎?《诗·大雅·桑柔》之篇说:‘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是说人不能为善,则相引以及于沉溺而已。是即不仁之君,终身忧辱,死亡之谓也。”有国家者,诚能鉴往日之愆,图将来之善,则可以转弱为强,得民而得天下矣,岂特免于忧辱而已哉!

【心学讲评】孟子思行王道于天下,既求之于道,可信在我之有本而易施;揆之以势,又实见时之难得而易失;然而顾瞻列国之侯王,无有可与大有为者,则不知天命人心之终何所底止,不胜其感而言曰:“由今而观,天下将何所定哉?夫定天下之非难也,得失可信之理,固人心自然之机;时会可乘之候,尤今日必然之势。徒使忧世之君子属望而竟虚焉,可胜叹哉!

“夫欲观所以得,则就所以失者思之而见矣。今天下非无桀、纣也,而特无汤,武,则请征之桀、纣。桀、纣皆有天下者,而鸣条之师不再举,牧野之戈皆反北,其失也忽焉。何也?非土宇之已蹙、甲兵之不多也,失其民也;失民则身为独夫,人得而诛之矣。乃民固桀、纣之民,而一旦离散而事新主,何也?非无法以限之、无刑以束之也,失其心也;失其心,则一旦瓦解,无从而联之矣。然则失者之所以失,即得者之所以得,其道亦昭然易见矣。

“得天下有道焉。得其道,则四海在运掌之间,得其民耳。近者安,远者来,虽有强大,不能率子弟以攻父母,一举事而天下定,得天下矣。得其民亦有道焉。得其道,则意兆无难齐之数,得其心耳。入之深,感之至,虽在遐荒,亦且霦其来而惟巩其后,一响应而四方归,得其民矣。然则欲得民之心者,亦岂有难求之隐乎?亦有道矣。得其道,则事不繁而恩自溥,心不劳而泽自长也。民之有心,欲恶而已矣。得之之道,欲与聚之,恶勿施而已矣。民之所欲,不过此生养安全之计;聚之者,即在公吾欲以公之而使各得。民之所恶,不过此冻饿离散之苦;勿施者,即在推吾恶而不以相加。然则得心以得民,而得天下,其为道亦至约矣,存乎人君之仁而已矣。

“诚使人君而能仁也,而民之归之,岂犹有待乎?殆犹夫水之就下,无有不就,而就之莫御也;兽之走圹也,乍得所走,而走甚速也。盖水之性下,而兽之情在圹;仁者民之性,而好仁者民之情。不拂其性,不违其情,孰能御之,而何不速哉!此操生民之情理而可信,在我之致之者有本而易成者也。乃以势言之,则更有难得而易失焉者。今夫鱼本以渊为归,而一旦忽集于渊,则有驱之者也,獭驱之也。雀本以丛为归,而一旦忽萃于丛,则有驱之者也,鹯驱之也。汤、武之仁本民心之所归,而云霓之望、崩角之首,情之迫而势之速者,则桀与纣暴虐之政殴之也。

乃昔之为桀、纣者一,而今之为桀、纣者众;昔之为桀、纣者尚拥天下之虚名,而今之为桀、纣者则在诸侯之等列。故今天下之君,特无好仁者耳。使有好仁者出焉,念斯民之疾痛,动所性之恻隐,而好与同好,恶与同恶;则仁之所被,民皆出死而之生,凡陷溺其民之诸侯,皆为我驱民以归我矣。驱之者众,归之者尽六合而一心,则岂有不王者乎?虽在仁者之心初无谋利计功之志,抑有谦让未遑之情,而群天下以奉之,不容辞矣。夫以道则如彼,以势则如此,此君子所为深念天人之迫,而属望于今天下之君,者至切矣。乃此亦一獭与鹯也,彼亦一桀与纣也,但见其驱之也,未见其有所归也。日复一日焉,岁复一岁焉,水益深、火益热矣,其将何所止乎?

“夫仁政虽非旦夕之功,而天意人情之待之也亦久矣。使及今日而有欲王者焉,则从来之积害虽深,而今日之改图尚未晚也。殆犹夫病者而求三年之艾,虽不易得乎,而病则七年之病,可俟三年以求艾,则方病之年,皆可求之日。于七年之中而蓄之,则不觉而已三年,病可瘳也。苟曰吾安能待三年之久乎,而濡滞不畜,则终身不可得矣。

“今有欲王者出焉,犹在七年之内矣。志于仁,而仁可行矣,民可得矣。苟不志于仁,则终无发奋有为之日,时而连衡,时而合从,寻兵不已,胜败无常,丧师之余,继以割地,忧辱终身,死亡必至,而况敢望其受天下之归哉?吾遍观夫列国之王侯,而不知所托,则天下其将何所底止乎?《桑柔》之诗云:其何能改不善以为善者乎,则亦相引以同溺而已矣!其今日诸侯殃民挑衅、互相灭亡之谓乎?”

时之未至,尚有待也;时已过矣,而无其人矣。天将何所属以寄斯民之命哉?君子有其道而不得其君,亦唯有慨叹而已。过此以往之天下,其将变乎?三代之封建不足以延,而王道将永绝于万世,谓之何哉!

【元典】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

【译文】孟子说:“自己戕害自己的人,不可能同他有什么话说;自己抛弃自己的人,不可能同他有所作为。说话诋毁礼义,这叫自己戕害自己;自认为不能守仁行义,这叫自己抛弃自己。”

【诸儒注疏】“暴”,犹害也。“非”,犹毁也。自害其身者,不知礼义之为美而非毁之,虽与之言,必不见信也。自弃其身者,犹知仁义之为美,但溺于怠惰,自谓必不能行;与之有为,必不能勉也。程子曰:“人苟以善自治,则无不可移者,虽昏愚之至,皆可渐磨而进也。惟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弃者绝之以不为,虽圣人与居,不能化而入也,此所谓下愚之不移也。”

【理学讲评】暴,是害。非,是毁。孟子说:“人性本善,不待外求,须是自家涵养,自家勉励,方能尽得性分中的道理。如今有一种自暴的人,自以为是,不受善言,就把好言语教他,也拒之而不信,这等的卤莽昏庸,何可与之有言也。又有一种自弃的人,甘为人下不肯向上,就知道该做的事也绝之而不为,这等的怠惰委靡,何可与之有为也。如何叫做自暴?盖人性中有礼义,但有良心的,谁不知其为美而慕好之;彼则以偏议之私,肆其谬妄之说,不知礼义为何物,反加诋毁,这是颠倒错乱,失其本心,分明把自家坑害了,所以谓之自暴也。自暴者,尚可与之有言乎?如何叫做自弃?盖人性中有仁义,但有志气的,谁不以为可居可由而勉图之;彼则以柔懦之资,狃于因循之习,只说道自己不能,不肯用力,这样逡巡畏缩画而不进,分明把自己丢弃了,所以谓之自弃也。自弃者,尚可与之有为乎?”然天下无不可为之善,亦无不可化之人,若能知自暴自弃之非,而以自责自修为务,则可以变化气质,而为贤为圣,亦不难矣。孔子不拒互乡之难与言,而深责冉求之自画,亦此意也。

【元典】

“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译文】仁是人们最安全的住所,义是人们最正确的道路。空着安全的住所不住,舍弃正确的道路不走,真可悲啊!

【诸儒注疏】“仁宅”,已见前篇。“义”者,宜也;乃天理之当行,无人欲之邪曲,故曰“正路”。“旷”,空也。“由”,行也。此章言道本固有,而人自绝之,是可哀也。此圣贤之深戒、学者所当猛省也。

【理学讲评】旷字,解做空字。孟子承上文说:“自暴自弃之人,不能居仁由义者,岂未知仁义之切于人乎?盖凡人处心,一有私欲,便是危机,如何得安稳自在?惟仁乃天理之公,凝然常定,凡五常百行都由此植立,而无有一毫私欲摇撼其中,这是人身上安安稳稳一所的住宅,若能居之则身心泰然,自无从欲之危矣,所以说人之安宅也。凡人行事,一有私邪,便为曲径,如何得平正通达?惟义乃天理之宜,截然有制,几千变万化都由此推行,而无有一毫私邪阻塞其间,这是人面前平平正正一条的道路,若能由之,则举动光明,自无冥行之咎矣,所以说人之正路也。这安宅正路,本吾所固有,不待外求,人当终身居之由之,而不可须臾离者。今乃自暴自弃,不能收其已放之心,奋其必为之志,虽有安宅,旷之而弗居,虽有正路舍之而不由,这等不仁不义的人,非私欲陷溺,丧其良心,何以颠倒错乱至此,岂不可哀之甚哉?”孟子此言,所以启人愧耻之心,而勉之以自强者,意独至矣。学者其尚深省于斯。

【心学讲评】世教衰,民不兴行,风俗为之大坏,而人心因之尽失,率天下而几无可施教之人,此君子之所为深致其悲悯者也。故孟子曰:“立人之道,日仁与义,非此则将何以为人哉!唯道之明行于天下也,则贤者必尽乎仁义之实,而愚不肖者亦与闻至教,而遵道以行焉。乃不谓至于今日,而人心之失遂至于斯也。

“人之材质有二:有偏于刚者焉,其才可用也,而为乖戾之习俗所染,遂成乎自暴。非但其狂暴之为可以暴天下也,而先自暴其德性;与之言焉,必逢其侮,不可与有言矣。言且不可,而况望其循理以行乎!有偏于柔者焉,其情亦易感也,而为偷薄之习俗所染,遂成乎自弃。非但其猥鄙之志见弃于有道也,而实自弃其天良;与有为焉,终不可成,不可与有为矣。既不可与有为,则虽言而悦从,奚益乎!

夫吾之所与言者,礼义而已矣。而彼之习见习闻,皆利欲也。言纵欲,则不知节而非`矣;言逐利,则不知耻而非义矣。彼且敢以其说乐道于君子之前,其心之凋丧久矣,此自暴也。吾所使之有为者,仁以为居,义以为由也。而彼之习焉安焉者,固利欲也。谓仁非不可居,而欲不能自胜矣;义非不可由,而利不能自制矣。彼且自以其身陷溺于小人之中,其心之迷失深矣,此自弃也。夫其刚柔之质异,强弱之情别,而要之与仁义相为背驰,夫岂以仁义之外别有可为其深谋者哉?

“夫居者有宅,而宅必求其安,则仁岂非安宅乎?以处心,则坦易而无忧也;以立身,则宁静而无危也;天生人而即以此为其生全之理。由者有路,而路必有其正,义岂非正路乎?其所可者,行焉而皆顺也;其所否者,不行焉而自宜也;人有生而必遵此为其向往之涂。夫安宅在,则唯其居之而已;正路在,则唯其由之而已。居之,由之,而乃不负所生之理,以行乎远迩之间。而自暴自弃者旷之而弗居,舍之而不由,则又将何以为人乎?率天下而失其人之理,日陷于凶危而成乎其邪僻,哀哉,吾不忍斯人之遽若斯也!仁义泯绝,而天下将何所底止乎?”

【元典】

孟子曰:“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译文】孟子说:“道路就在眼前,却向远处去寻找;事情本来容易,却找难的去做:只要人人爱父母、敬长辈,天下就会太平。”

【诸儒注疏】亲长在人为甚迩,亲之长之在人为甚易,而道初不外是也。舍此而他求,则远且难而反失之。但人人各亲其亲,各长其长,则天下自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