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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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孟子离娄章句上(12)

【理学讲评】斯二者,指事亲、从兄说。孟子承上文说道:“良心真切之地,乃百行从出之原,不但仁义之实在于事亲、从兄二者,推之智、礼、乐莫不皆然。盖智以明通为用,虽万事万物都要周知,然其根本切实的去处,只是事亲从兄这两件,见得分明,守得坚定,一心一念只依着孝弟的道理,不为私欲所蔽,不以外慕而迁,这便是本然之良知,推之可以穷神知化,未有能察人伦而不能明庶物者,此所以为智之实也。礼以秩叙为体,虽三千三百都要精详,然其根本切实的所在,也只是事亲、从兄这两件,限之以品节,饰之以仪文,一举一动只在爱敬上周旋,使有义以相维;有情以相洽,这便是自然之天秩,出之可以安上治民,未有能悖典而不能庸礼者,此所以为礼之实也。知智之实,则不必以博闻多识为能;知礼之实,则不必以繁文缛节为尚。学者惟敦本务实矣。”孟子承上文说:“乐,以和乐为主,虽平情宣化功用甚博,然其切近精实之地,也只在事亲、从兄这两件。盖父子兄弟天性至亲,自有喜喜欢欢一般的真乐,吾能孝于亲、弟于兄,家庭之间浑然和气,则天性之真乐在我矣。乐则和顺从容,无所勉强,其真机发动就如草木之萌芽一般,将油然而自生矣。既有生意,则发荣滋长,日渐充溢,其生机畅达,就如草木之茂盛一般,盖勃然而不可已矣。生而不已,则随处发见,莫非性真;动容周旋,莫非盛德,其妙至于足之蹈之、手之舞之,而不自知其所以然者,盖啐然、盎然,四体不言而自喻矣。这是吾心自然之和乐,充之以动天地感鬼神,莫不由此,此所以为乐之实也。可见孝弟为五常之首,百行之原,吾性中之仁义莫切于此。而知此之谓智,履此之谓礼,和此之谓乐,天下之道无一不统于斯二者。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道尽矣,何必求之远且难哉?”

【心学讲评】孟子指所性之德于人心,以示天下之切求也,曰:“夫人性中之德曰仁,曰义;而能明此仁义之理者曰智,仁义之自有其品节者曰礼;仁义之心发不容已,因而传之于音容以鸣其和者曰乐。此五德者,学者以之为学,圣人以之为教,修之一身而不容以斯须去,行之天下而无乎不宜。虽然,岂强人以所本无,而虚设此名义,虚立此事为,以强天下而使然哉?夫亦反求之心,而诚有其实者,则请指其实,以见人心同然之理,皆吾生所固有之真,可无待外求而得乎。

“今夫人生,而此身所自生者亲也,此身之所同生者兄也。生与俱生,而不容昧。故孩提则知爱其亲,及长则知敬其兄,莫之喻而自喻,莫之为而自为,而即可于此见仁义矣。夫道有发于外者,有生于中者,则必以生于中者为实有之几矣;有感而后通者,有无感而自存者,则必以无感而自存者为实有之真矣。然则仁之诚有于心者,即此有亲而必事、事亲而必尽爱以事之之心是也;义之诚有于心者,即此有兄而必从、从兄而必尽敬以从之之心是也;则由事亲而见仁之实焉,由从兄而见义之实焉,不特不因功名而起,抑且不待学问而能。以此推之,凡可爱而必爱,当敬而必敬,皆此心也,皆心之实,而非外贷之虚也。

“夫既事亲而从兄矣,而不有于斯二者喻其合爱合敬之宜,识其必爱必敬之心,而始终不昧者乎?则于此而知智之实在是已。使非实有其知也,则何以不迷于始,不悖于终,其心如斯之炯炯也?既事亲而从兄矣,而不有于斯二者太过而有所不安,则必节之,不及而有所不忍,则必文之者乎?则于此而知礼之实在此也。使非实有其礼也,则何以有所损而不疑其薄、有所益而不忧其侈,其心如斯之秩秩也?乃由是而知乐之实,亦即此二者而见,则于斯二者安焉适焉、欣焉畅焉之心是也。

“夫乐着于形容而发挥于外,何以即此二者为实乎?乃即此乐于事亲、从兄之心而思之,有是心也而乐,则因其乐也而益生,故爱敬之心益以兴起,其必生也有如此。心既兴起于爱敬矣,则生于心者不已于生,而相因以生于不穷者又恶可已,其行乎自然而顺者又如此。既行乎自然而不已,则气从心而不知其何以发,形从气而不知其何以动,则不知手自舞焉而有节,足自蹈焉而有章,皆以写吾心之真乐于不言而自喻之中。是故先王因之而制乐,其舞也有容,其蹈也有位,疾徐曲折皆与律吕而相,因一此乐于事亲、乐于从兄发生不已之妙,诚有于心者也。”

由此观之,则学者之所学,圣人之所教,以之治一心而圣德全,以之治天下而王道浃,皆孩提稍长固有之实心以为实体,而因是以达乎实用,则仁以育万物,义以制万事,智以周知乎万物,礼以秩序乎万物,而乐以和人神、移风俗,皆吾心固有之实,而即吾性俱生之理。人唯昧其孝弟之真,故不足以见五德之藏,而或有疑其外铄者矣。故君子敦孝弟以为本,则实见此心,实见此理,而德无不通矣,何至疑性之非有至善,而倡为戕贼之邪说哉!

【元典】

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将归己,视天下悦而归己犹草芥也,惟舜为然。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

【译文】孟子说:“天下的人都很高兴地要来归附自己,把这种情景看得如同草芥的,只有舜是这样。不能得到父母的欢心,不可以做人;不能顺从父母的心意,不能做儿子。”

【诸儒注疏】言舜视天下之归己如草芥,而惟欲得其亲而顺之也。“得”者,曲为承顺以得其心之悦而已。“顺”则有以谕之于道,心与之一而未始有违,尤人所难也。“为人”盖泛言之,“为子”则愈密矣。

【理学讲评】顺,是谕亲于道而不违的意思。孟子说:“古之圣人所以有天下而不与者,盖以性分为重,则以势分为轻也。夫天下至大,人心至不齐,今皆欣然喜悦将归服于我,戴以为君,这是非常的遭际,绝盛的事业,人所深愿而不可得者,乃处之泰然略不动意,视天下之悦而归己,就如草芥一般,自古以来惟舜为能如此。夫舜以畎亩之夫而大得人心,终陟元后,其位至尊,其势至重,而乃视之若是其轻者,这是为何?盖舜遭顽嚣之亲,处人伦之变,心心念念,只要得亲之欢,而无所乖忤,谕亲于道而无所违逆,方才遂得他的愿,他说是人生世间,道理合当如此。若不得乎亲,不曾修得自己的孝行,则人道有亏,如何可以为人?子事父母职分合当如此。若不顺乎亲,不曾得父母的令名,则子道有歉,如何可以为子?其中戚戚不宁,举天下无足以解其忧者,故视天下之归己犹草芥也。舜惟以此存心,而必欲求尽其道,此所以终能得亲顺亲,而成天下之大孝也欤!”

【元典】

“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

【译文】舜竭尽全力按侍奉父母的道理去做,终于使他的父亲瞽瞍高兴了;瞽瞍高兴了,天下的人由此受到感化;瞽瞍高兴了,天下父子之间应有的关系就确定了。这叫作大孝。

【诸儒注疏】‘瞽瞍”,舜父名。“底”,致也;“豫”,悦乐也。瞽瞍至顽,尝欲杀舜,至是而底豫焉,《书》所谓“不格奸”“亦允若”是也。盖舜至此而有以顺乎亲矣。是以天下之为子者知天下无不可事之亲,顾吾所以事之者未若舜耳,于是莫不勉而为孝,至于其亲亦底豫焉,则天下之为父者亦莫不慈,所谓“化”也。子孝父慈,各止其所,而无不安其位之意,所谓“定”也。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非止一身一家之孝而已。此所以为大孝也。

李氏曰:“舜之所以能使瞽瞍底豫者,尽事亲之道,共为子职,不见父母之非而已。昔罗仲素语此云:‘只为天下无不是底父母’。了翁闻而善之曰:‘唯如此而后天下之为父子者定。彼臣弑其君,子弑其父者,常始于见其有不是处耳。’”

【理学讲评】瞽瞍,是舜父名。底,是致。豫,是悦乐。孟子承上文说:“舜不以人心之大悦为己乐,而但以亲心之未悦为己忧,所以孜孜汲汲只要全尽事亲的道理。观他竭力耕田,负罪引慝,何等的勤苦!且克谐以孝,夔夔斋栗,何等的真诚!凡职分当为及用情委曲的去处,无有毫发之不尽者,所以瞽瞍虽顽,至是亦感其诚意而格其非心,毕竟至于欢喜悦乐,则不但得亲之心,而且顺亲于道矣。夫父子天性,精神本自流通,无终不可化者。自瞽瞍底豫则凡闻风而兴起者,知天下无不可事之亲,皆勉于孝;知父子有不可解之情,皆兴于慈,而天下化矣。子孝父慈,伦理本自一定,有不可逾越者,惟天下既化则凡为子的皆止于孝,为父的皆止于慈,而天下之父子定矣。夫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至于化行俗美如此,是诚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而非止为一身一家之孝矣,谓之大孝,不亦宜乎!”按古之圣王,莫不以孝治天下,而独称舜为大孝者,以其身事顽父,而收底豫之功,其事为独难,躬修孝德而成天下之化,其治为独盛,此所以万世莫及也。以天下养其亲者,宜以虞舜为法。

【心学讲评】孟子曰:“至哉孝乎!吾有亲而乃有生,吾有亲而即有生。有亲而必事,事亲而必有事之之道,道在而必尽之,皆此心之不容已者也。乃心尽而道尽,则人子之心所至,即父母之心所通;一人父子之心所至,即天下父子之心所通,人之受于天也无二心,则心之应乎心也无二理。然自非大孝之圣人,亦恶能尽其心以上合乎亲心,旁通乎天下之心哉?则舜是已。

“夫天下大矣,天下之人情固圣人所欲协合以咸顺者也。乃天下大悦,则德孚于众而人情咸顺,且将归己而奉之为君,则人情既顺,而天命不违。此固德之所由着,功之所由成,而圣人之大宝所由集者也。乃视之也如草芥然。则考之古今,有此天人交与之时势者唯舜也;而其心若有所重忧而不释,而忘天人之助佑者,亦唯舜也。岂其轻人心之逆顺,亵天命之去留,以自有其高哉?舜于斯时也,亲尚未得,亲尚未顺也,乃舜之所为不解其忧者在此也。其心曰:人之所以为人者,亲生我而有此身也,乃无以得乎亲之欢心,则身何所自生,而生理且绝,不可以为人矣;子之所以事亲者,非但我之不敢逆亲,抑亲之所为,我可以顺承而无拂也,苟己与亲所志所行有异而不顺也,则更何以事亲,而父子交责,不可以为子矣。今我且未得而未顺,则在家庭而不可以为子,在天地之间而不可以为人,而何暇计及天下哉?则非轻天下,而自视之如草芥矣。“唯舜之有是心也,则爱极于无可加,敬极于无可尚,潜移默化于志气之间,而道尽矣。乃道之已尽,而瞽瞍之心格矣,昔之乖戾而不和者,今则至于欣豫,而以舜之心为心矣。夫天下之不易格者瞽瞍也,而底豫也;斯时也,天下之人皆不知感通之何自,而父化为慈,子化为孝,皆且以舜之心为心矣。夫天下之为父子者,唯其贤愚之不齐,故觉有尊卑之别,而又有圣狂之分,未能定也。不道如瞽瞍且底豫矣,父终不失其为圣人之父,子终成乎父母之子,各安其位,而顺其天性之固然,天下之为父子者定矣。夫天下化而且定,则合天下之心而安于孝子之心,此之谓大孝耳矣。”

夫舜但念其为子为人之理,以深其怨慕,何尝希冀亲心之格?且视天下如草芥,则亦何尝念及天下父子之从违?而但尽心以尽道,则顽如瞽瞍,广远如天下,志无不通,而理无不格。圣人之大孝,岂有他哉?此心之诚至而已矣。此可以见凡为人者皆有此大顺之心,凡为子者皆有此笃爱之心,圣人保其赤子之良,而德孚于上下,岂外求之哉?故孝者,天地生生之理,生人知能之同得者也,可以知性之通矣。

【心理穿梭】以六律正五音,但为金、石、丝、竹、匏、土、革、木之五音言,而人声之五音不在其中。盖人声之五音一因其自然,直是无可用力正得处。律之所能正者,以立长短、大小、多少、轻重之法,而取清浊、缓急、修促、洪细之定则也。耳无定准,藉数以立质,随质以发声,而八音之宫、商、角、徵、羽乃以分焉。盖八音之有响,虽天地之产,使有可以得声之材,而其成音也必由人制。制之自人,则或增或损,无成则而必乱,故必以六律一成之数为之准,而合于数者合于音矣。若人声之清浊敛纵,一仍乎自然之喉、舌、唇、齿、腭,一成以还,莫之为而自动于窍,虽有六律,亦安所施哉?此亦不待审乐者而后知也。

若夫歌唱之节,亦有所待以取和,则又恃五音已正之八音定其疾徐之度耳。故六律者以正五音于八音,而八音者又以其五音之叶正人声之五音也。在古乐,则房中升歌以瑟,余乐以笙磬。于今世俗之乐,则南以拍板,北以弦索。古乐今乐,雅、郑不同,而人声之受正于五音,不受正于六律,一也。

程氏复心只此不知,乃谓“圣人制五音以括人声”,矮人观场,无劳饶舌可已。

“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唯宋仁宗可以当之。其“不可法于后世者”,则汉文、景是已。齐宣王不忍一牛,孟子许其足以王者,犹谓乍见孺子而怵惕侧隐之人可以保四海,无欲穿窬之人可使义不胜用耳。偶然半明半灭之天良,安得遽谓之有仁心邪?

至若梁武帝者,篡其君而推之刃,惧冤报之相寻,思以苟免其人诛鬼谪之大罚,而又择术不审,托于无父无君之教以自匿;抑且贪非所据,愤不自戢,杀人盈于城野,毒祸中于子孙。正孟子所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不仁之尤者也。乃云“天下知其慈仁”,知之者谁邪?不过游食之髡,饱其利养,赞叹功德而已。若天怒人怨,众叛亲离,本纪可考,安所得“慈仁”之称哉?

以齐宣爱牛之心而行先王之道,若因半星之火,欲成燎原之势。自非孟子为之吹嘘播飓之,固必不能。盖其一暴十寒之心元自不给于用,而扩充之也自非旦夕之功。若彼始为乱贼、继为浮屠之萧衍,即使依样胡卢,行井田,立学校,亦与王莽之效《周官》以速亡者无以异。安所得泽被于民而法垂于后邪?范氏于是为失言矣。

庆源云“武帝有仁闻而非其真”,差为近实。然衍之恶积而不可掩,不仁之声,遗臭万年,岂但失真而已哉!

“不愆不忘”两“不”字,元是工夫字,与无愆无忘不同。不以有意而愆谬之,不以无意而遗忘之,乃能循用旧章以遵先王之道。在《诗》之以祝王之子孙者,固为愿望之词,非有率用旧章者,而以赞其无愆无忘之美。孟子断章引此,亦正于“不愆不忘”显遵法者学古之功。不得以“不愆不忘”为无过,“率由旧章”为遵法,逆文立意也。遵法而可无过,乃孟子引伸诗人言外之旨,故曰“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以补《诗》所未言之效。若《诗》已有无过意,则当以“此之谓也”直结之矣。集注未安。

法律之不可胜用,仁之覆天下,虽圣人之以为法于后世者以此,乃圣人之自以制器审音,平治天下,先须用此。非在圣人独恃其耳目心思已足给用,但为天下后世不能如己之不待于法,故须与立于法度也。

集注似误看一“继”字,将耳目心思之既竭,作圣人自用之道,圣人已自了当后,又加上一种方便与后人。如此说来,未免害理。此虽为上古圣人而言,然其云竭目力之圣人者,岂其明之过于娄、班?竭耳力之圣人者,岂其聪之过于师旷?竭心思之圣人者,岂其睿智之过于尧、舜?则亦但竭其耳目心思,终不能制器审音而仁天下;于是继求之一定之法,使目有凭以用其明,耳有凭以用其聪,心有依据以行其仁,然后知向之徒勤于耳目之力、心之思者,必至此而后非妄也。规矩准绳元不是目力看出来底,六律元不是耳力听出来底,不忍人之政元不是师心亿度想出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