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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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孟子离娄章句下(1)

【元典】

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

【译文】孟子说:“舜生在诸冯,迁居到负夏,死在鸣条,是东方边远地区的人。文王生在岐周,死在毕郢,是西方边远地区的人。”

【诸儒注疏】“诸冯、负夏、鸣条”,皆地名,在东方夷服之地。“岐周”,岐山下周旧邑,近畎夷。“毕郢”,近丰镐,今有文王墓。

【理学讲评】诸冯、负夏、呜条、岐周、毕郢,都是地名。孟子说:“天生圣人,以百王之道统,开万世之太平,非偶然也。试以虞舜、周文王论之,舜生产于诸冯,既而迁居于负夏,其后卒于鸣条,这都是东方夷服的去处,是即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产于岐周,其后卒于毕郢,这都是近西夷的去处,是乃西夷之人也。”夫在常人则生于其地者,即囿于风气之中而不能振拔;若圣人则间气所钟,旷世而一见,有非地之所能限者。孟子欲明二圣之同道,故先发其端如此。

【元典】

“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译文】两地相距一千多里,时代相距一千多年,但他们得志后在中国所推行的,像符节一样吻合,先出的圣人和后出的圣人,他们(所遵循的)法度是一样的。

【诸儒注疏】“得志行乎中国”,谓舜为天子,文王为方伯,得行其道于天下也。“符节”,以玉为之,篆刻文字,而中分之,彼此各藏其半,有故则左右相合以为信也。“若合符节”,言其同也。“揆”,度也。“其揆一”者,言度之而其道无不同也。范氏曰:“言圣人之生,虽有先后远近之不同,然其道则一也。”

【理学讲评】古时篆刻文字于玉,左右两扇,有事则合之以为信验,叫做符节,就如今之金牌铁券一般。揆,是度。孟子承上文说:“舜与文王,一生于东夷,一生于西夷,其地相距千有余里,可谓远矣。舜兴于虞,文王起于周,其世代之相后千有余岁,可谓久矣。然舜发于畎亩之中,得志而为天子;文王当有商之季,得志而为方伯;一则风动四方,一则修和有夏,都能行其道于中国,使仁、义、礼、乐灿然大明,彼此相较无毫发之差,就如合着符节的一样,何其同也。”由此而推,可见前乎千百世之既往,有圣人崛兴,后乎千百世之将来,有圣人复起。地之相去,世之相隔,虽其迹不能尽同,然以理度之,所存莫非纯王之心,所行莫非纯王之道,其致一而已矣,又岂有不同者哉?盖战国之时,正学不明,异说纷起,如杨、墨、许行之徒,皆托于圣人之道,以自为一家之言,是以师异道,人异学,而圣道为天下裂矣。孟子称圣人之同道,盖所以深辟当时之异说也。

【心学讲评】孟子曰:“圣人之道不行于天下,而或为之说曰:风土之不同,则因俗而治,不可齐也;今古之不同,则因时而治,不可执也。而旷观古圣人之道法,岂其然哉!

“夫大道为公者,圣人之志,而行道于天下,则同此中国。昔之行其志于中国而圣焉者,为舜,为文王。以今考之,舜则生于诸冯矣,其修元德于躬者,在诸冯也;迁于负夏矣,其施用中于民者,在负夏也;卒于鸣条矣,其成帝德于终者,在鸣条也。诸冯、负夏、鸣条,皆冀州之域,在大河之东,其地带洪流,有卤池平野之利,而人习于勤俭,东夷之人则然。而舜居东夷之地,以起化于东夷,则东夷之人矣。文王则生于岐周矣,其服康功田功者,于岐周也;卒于毕郢矣,其成钟鼓辟痈者,在毕郢也。岐周、毕郢,皆痈州之域,在河、渭之西,其地拥高山,为柞械芭草之区,而人习于敦朴,西夷之人则然。而文王居西夷之地以施仁于西夷,则西夷之人矣。夫自东夷以至于西夷,隔以河流,阻以邠、梁,地之相去千有余里矣,风土殊而民情异矣。乃以世考之:则夏祀四百,殷载六百,舜居其前,文王居其后,又千有余岁矣。朴略改而文明,揖让变为征伐矣。使地移而政因以殊,时易而道随以降,则舜、文之所尚,当有大不相若者矣。乃舜之升闻在位以至受终,文之受戍称伯以至有二,其治安天下之志得而行其政教于中国也,其以厚民之生者,均此什一之法也;其以正民之德者,均此五伦之叙也;若合符节,执彼以印此,而无有彼此之参差矣。

“由此言之,则先千岁而为舜、舜以圣焉;后千岁而为文,文以圣矣;则前乎舜而为开天首出之圣,后乎舜而为继往开来之圣,道无不一也。则使后乎文王而有拨乱反治之圣人者起,义恶容道之不一乎?所以一者何?同此中国则同此人,同此中国之人则同此情、则此理,而圣人所以揆度其欲恶之情、得失之理,无不见其一也。故九州异土,而风俗可一,百世异时,而道德可同。然则天下亦无圣人耳,使有圣人者兴,则不能舍舜、文所揆一之理以行焉,必矣。此吾所以兢兢于守先待后,而当时因时立变之邪说,其以诬民惑世,亦奚为哉!”

【元典】

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

【译文】子产治理郑国的政事,用自己乘坐的车子帮助别人渡过溱水和洧水。孟子说:“(子产)仁惠却不懂治理政事的方法。”

【诸儒注疏】“子产”,郑大夫公孙侨也。“溱洧”,二水名也。子产见人有徒涉此水者,以其所乘之车载而渡之。“惠”,谓私恩小利。“政”,则有公平正大之体、纲纪法度之施焉。

【理学讲评】子产,是郑大夫公孙侨。溱洧,是二水名。春秋时,有子产者辅佐郑君,凡一国之政事都听他掌管,其位尊,其任重,则凡为百姓兴利除害,当自有经济之大者。乃一日偶过溱、洧之间,见人徒涉,其心不忍,便将所乘的车渡济他,一时小民亦皆感其恩泽,称为盛事。然而甚失政体矣,故孟子讥之说:“君子之存心行事,非不欲使泽及于民,然其体统有尊卑,规模有大小,若子产乘舆济人之事,惠则惠矣,其于为政的道理则未之知也。”盖君子驭众临民,自有公平正大之体;修政立事,自有纲纪法度之施;在上的不必要誉于民,在下的亦忘其恩所自出,此乃所以为政也。今子产以煦煦为仁,所及有限,人非不感其恩,只是私恩;人非不被其利,只是小利;其不知其政体甚矣,何足道哉?夫惠者王政之所不废,但惠施于一人,则虽有所及,而亦有所不及;政行于一国,则能以所爱达之于所不爱,此大小公私之判也。若好行小惠,而不知大体,则违道干誉,有名无实,民何赖焉?盖孔子称管仲之仁,而讥其不知礼;孟子称子产之惠,而病其不知政。皆所以为后世训也。

【元典】

“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

【译文】十一月份把走人的桥修好,十二月份把行车的桥修好,百姓就不会为渡河发愁了。

【诸儒注疏】‘杠”,方桥也。“徒杠”,可通徒行者。“梁”,亦桥也。“舆梁”,可通车舆者。周十一月,夏九月也。周十二月,夏十月也。《夏令》曰:“十月成梁”,盖农功已毕,可用民力,又时将寒冱,水有桥梁则民不患于徒涉,亦王政之一事也。

【理学讲评】周时十一月即今九月,十二月即今十月。方桥可通人行的,叫做徒杠。大桥可通车行的,叫做舆梁。病,是患苦的意思。孟子承上文说:“子产但知徒涉之人为可悯,而不知乘舆之济为有限,是亦不讲于先王之政耳。试以王政言之,每岁天气向寒的时节,凡道路之间有阻水难行的去处,即量起人夫修治桥梁。十一月农事才毕,民力稍暇,那徒杠可通人行的,其功易,就这时便早成了。十二月农事俱毕,工作可兴,那舆梁可通车行的,功虽难就,这时也都成了。是当未寒之时;而巳念徒行者之苦,在初寒之候,而已忧车行之艰,无不先事预图及时为备,所以水潦无阻,道路通行,国中百姓未闻有病于徒涉者也。”即此一端,可见先王之政,不必人人问其疾苦,而为之拊摩,只须事事立有规模,而贻之于安逸,此所谓纲纪法度之施,而不失为公平、正大之体者也。使子产而知此道,则郑国之民,自无有病涉者矣,何用以乘舆济之哉?

【元典】

“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译文】在上位的人搞好了政治,出行时让行人回避自己都可以的,哪能一个个地帮别人渡河呢?所以治理政事的人,对每个人都一一去让他喜欢,时间也就太不够用了。

【诸儒注疏】“辟”,辟除也,如《周礼》阍人“为之辟”之“辟”。言能平其政,则出行之际,辟除行人使之避己,亦不为过。况国中之水,当涉者众,岂能悉以乘舆济之哉!言每人皆欲致私恩以说其意,则人多日少,亦不足于用矣。诸葛武侯尝言:“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得孟子之意矣。

【理学讲评】辟,是避除行人。孟子承上文说:“先王之政,上不求赫赫可喜之功,下不为煦煦悦人之术,惟施得其平而已。若君子之治人,能以仁心、仁闻,行先王之政,百姓每有饥寒的为之厚其生,有劳苦的为之节其力;一切兴利除害,补偏救敝的事次第施行,务要均平周遍,使人人各得其所;则所施者博,所济者众,不见其私恩小利,而百姓自然心悦诚服矣。如此,则虽出入之际,辟除行人,令他回避,亦是上下之礼宜然,何必以乘舆济人,自亵居尊之体也。况国中之水,当涉者众,举国之人望济者多,焉能以所乘之舆,人人而济之乎?若人人而济之,是欲人人而悦之也。为政者统御万民,总理庶务至为烦劳,必欲每人而求其悦,岂但曲意徇物,违道干誉,大非为政之体;且恐人多日少,不能以有限之力,应无已之求,其势必至于穷矣。善为政者固如是乎?”夫行小惠而伤大体,则理所不可;穷日力以徇物情,则势所不能。甚哉,子产之不知为政也。汉臣诸葛亮有言:“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盖深得孟子之意。欲明治体者,宜究心焉。

【心学讲评】王政不行,世无善治,其无不忍人之心而播恶者无论已,即其爱民之念偶动,而施一惠,乃经制不立,而民不被其泽。故孟子因尚论子产而详辨之。

昔者子产之于郑,听其政矣,则郑之利所以兴,害所以去,皆为大臣者所可立法以行于一国者也。乃于时当寒月,溱、洧合流之处,水落而不可以舟涉,水寒而又难于褰裳,子产行经其地,见涉者之难,遂以其乘舆济之而渡。于是当时之人感之,后世之人传之,以为屈公辅之尊,下车而济小民,真盛德事也。孟子览其遗文而论之曰:·“若子产之所为者,可谓以私恩小利惠及于民者也;若夫为政,则固其所不知矣。夫为政者有大体焉,有大用焉。以大体行乎大用,则不费不劳,而民自有安全乐利之益;以大用全其大体、则可大可久,而上不失养尊处优之常。此先王创制显庸,具存于故府,而子产不能知也。

今即以民之涉言之,亦何致贻民以寒苦之病,而后沾沾然见其小惠哉!王政有之;岁十一月稻敛竟而潦水降矣,十二月场圃毕而水泽寒矣,秋事终而冬事始,民力暇而往来数,于十一月则徒涉者之杠成焉,于十二月则驾舆者之梁成焉。杠梁有大小难易,而先后告成。政有常经,令有常期,水侧之人无劳督责,而自不敢缓,则民有以济,而未有以徒涉履寒为病者矣。若此者,酌之天时,量之人力,以为者之有余,待涉者之不足,政之平者,民自被其泽矣。以此推之、前之君子竭心力以审民用之宜,后之君子遵古法以享不勤之利,所为王道平平,无功可见,而消天下之险阻者,类皆然也。此尽乎大用,而大体不失者也。则君子无余憾于民,而可以自全其尊矣。行而辟正行人,亦所以正上下之分也。何至屈国相之尊,亵用朝廷之典物,以晋小民而使之乘哉?

“若政之不立,而徒以车济也,则一日之间所见者有几?所济者有几?焉得日敝其车以使人人之得济乎?则前乎此,后乎此,而病涉之民多矣,惠其可以遍及乎?故为政者但以平民之情,使之自得也;非以市民之说,使之感己也。即勿论济不足于人人而惠穷,即使忘身徇物,而欲尽人而说之,乃民之所欲无穷,而上之所施有限,则尽日以图之而有所不足矣。则何如因民之力而制之常经,使不知有上之惠而自除其病,为功不费而效不穷也?此恃乎大体,而大用自行者也。惜乎子产之不知也!”

由是言之,则发仓廪以济饥,不如制其井田;集辩土以论道,不如修其学校。触念之恻隐不足恃,好民之恩惠不足矜。王政事逸而功施无穷,非为政者不易之经哉!

【元典】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译文】孟子告诉齐宣王说:“君主看待臣下如同自己的手足,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自己的腹心;君主看待臣下如同狗马,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不相识的人;君主看待臣下如同泥土草芥,臣下看待君主就会如同仇人。”

【诸儒注疏】孔氏曰:“宣王之遇臣下,恩礼衰薄,至于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则其于群臣可谓邈然无敬矣,故孟子告之以此。手足腹心,相待一体,恩义之至也。如犬马则轻贱之,然犹有豢养之恩焉。‘国人’,犹言路人,言无怨无德也。‘土芥’,则践踏之而已矣,斩艾之而已矣,其贱恶之又甚矣。寇仇之报,不亦宜乎!”

【理学讲评】孟子告齐宣王说:“君臣相与之间,各有当尽的道理。然下之报上,亦视上之所以待下者如何?且如君之于臣能隆之以礼貌,推之以至诚,言听计从情投意合,看他就似手足一般,有相倚为用而不可一日少者,则君之待臣厚矣;由是为臣的莫不感恩图报,矢志竭忠,务要爱养君德,使益清明,保护君身,使益强固就似腹心一般,有相依为命而终身同其休戚者矣。这是上下一体恩义兼隆,明良相遇之盛如此。此道既衰,人君有轻贱其臣如犬马者,奔走之而已,豢养之而已,这等的傲慢无礼,则人人自疏,漠然不见其可亲,必将无怨无德,视之如路人一般,尚可望以腹心之报乎?至于衰薄之极,人君有贱恶其臣如土芥者,践踏之而已,斩艾之而已,这等的惨刻少恩,则人人自危,悚然惟恐其不保,至于离心离德,避之如寇仇一般,岂但如国人而已乎?”夫尊卑之名分虽殊,而报施之厚薄则常相称,王可以惕然省矣。盖宣王待士恩礼衰薄,至于昔者所进,今日有亡去而不知者,故孟子警之如此。若人臣自处之道则不然,夫臣之事君当如子之事父,其得君行道,固当有匪躬蹇蹇之心,虽去国洁身,亦当有爱君倦倦之意,岂得自处其薄乎?孔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此万世不易之常道也。

【元典】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何如斯可为服矣?”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返,然后收其田里。此谓之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

【译文】宣王说:“礼制规定,(已经离职的臣下)要为先前侍奉过的君主服孝,君主怎样做,臣下就能为他服孝呢?”孟子说:“(臣下在职时)有劝谏,君主就听从,有建议,君主就采纳,使君主恩泽遍及百姓;(臣子)有原因离职(到别国去),君主就派人领他出境,并且派人先到他要去的地方作好安排;离开三年还不回来,才收回他的封地房屋。这叫三次有礼。这样,臣下就愿意为他服孝了。”

【诸儒注疏】《仪礼》曰:“以道去君而未绝者,服齐衰三月。”王疑孟子之言太甚,故以此礼为问。“导之出疆”,防剽掠也。“先于其所往”,称道其贤,欲其收用之也。三年而后收其田禄里居,前此犹望其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