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四书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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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孟子章句下(1)

【元典】

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译文】孟子说:“伯夷,眼睛不看丑陋的事物,耳朵不听邪恶的声音。不是他理想的君主,不侍奉;不是他理想的百姓,不使唤。天下太平就出来做官,天下混乱就隐退不出。施行暴政的国家,住有暴民的地方,他都不愿意居住。他认为和没有教养的乡下人相处,就像穿戴着上朝的礼服礼帽却坐在泥途或炭灰上一样。当殷纣王暴虐统治的时候,他隐居在渤海边,等待着天下太平。所以,听到过伯夷风范的人,贪得无厌的会变得廉洁,懦弱的会变得意志坚定。

【诸儒注疏】“横”,谓不循法度。“顽”者无知觉。“廉”者有分辨。“懦”,柔弱也。余并见前篇。

【理学讲评】横,是不循法度。顽,是愚蠢。懦,是柔弱。孟子说:“圣人之德,本无不盛,而其制行,则各不同。古之人有伯夷者,以言其持己,则目不视非礼之色,耳不听非礼之声,何等样严正。以言其处世,则择君而仕,非可事之君弗事;择民而使,非可使之民弗使。世治则进而效用于世,世乱则退而独善其身,何等样高洁。其视横政所出之朝、横民所止之地,惟恐有累于己,不忍一朝居也。思与乡里之常人相处,如着了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一般,惟恐有浼于己,不能一息安也。那时商纣在位,举世昏浊,正是朝有横政、野有横民之时。于是洁身远去,避居于北海之滨,盖将待清明之世而后出,苟非其时,宁遁世而无闷矣。此其志操,真可谓嚼然自立,而流俗不能污,邪世不能乱者。是以后世之人闻其遗风,不但有识见的知所兴起,即顽钝无知之辈,亦皆化而有廉介之操。不但有志气的知所感奋,即柔懦不振之夫,亦皆化而有卓立之志矣。其孤介既足以守己,流风又足以感人,伯夷之行盖如此。”

【元典】

“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

【译文】伊尹说:‘哪个君主不可以侍奉?哪个百姓不可以使唤?’所以,他是天下太平做官,天下混乱也做官。他说;‘上天生育这些百姓,就是要让先知的人来开导后知的人,先觉的人来开导后觉的人。我就是这些人中先知先觉的人,我要开导这些后知后觉的人’他认为天下的百姓中,只要有一个普通男子或普通妇女没有承受到尧舜的恩泽,就好像是他自己把别人推进山沟之中去了一样--这就是他以挑起天下的重担为己任的态度。

【诸儒注疏】“何事非君?”言所事即君;“何使非民?”言所使即民;无不可事之君,无不可使之民也。余见前篇。

【理学讲评】孟子又说:“古之人有伊尹者,尝自家说道:苟可以事,即是吾君,何所事而非君乎?苟可以使,即是吾民,何所使而非民乎?遇治世,固进而行道以济时;遇乱世,亦进而拨乱以反正。其一于进,而不必于退者,为何?其意以为天之生此民也,将使先知的启迪后知,先觉的开发后觉,而与之共明此道也。今我在天民中,能尽人道,则我固天民之先觉者。我将举此道,以觉当世之民,其责有不得诿诸入者矣。推其心,但是当世之民,有匹夫匹妇颠连失所,不与被尧舜之泽的,皆其心之所不忍者。其痛自刻责,就如己推而纳之沟中的一般,有不能一日安者矣。是其举宇宙之大,兆庶之众,无一民一物不在其担当负荷之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此伊尹之行也。”

【元典】

“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

【译文】柳下惠不以侍奉坏君主为耻辱,也不因官小而不做。做官不隐藏自己的才能,坚持按自己的原则办事。不被重用不怨恨,穷困也不忧愁。与没有教养的乡下人相处,也照样很自在地不忍离去。他说:‘你是你,我是我,你就是赤身裸体在我旁边,对我又有什么污染呢?’所以,听到过柳下惠风范的人,心胸狭窄的会变得宽阔起来,刻薄的会变得厚道起来。

【诸儒注疏】“鄙”,狭陋也。“敦”,厚也。余见前篇。

【理学讲评】鄙,是狭陋。敦,是厚重。孟子又说:“古之人有柳下惠者,苟可以事,不必明主,虽遇着污君,亦委身事之而不以为耻。苟可以居,不必尊位,虽与他小官,亦屈意为之而不必于辞。其不择君而事,若疑于易进矣。而实不肯韬晦以蔽己之贤,必期直道以行己之志。其不择官而居,若疑于难退矣。而放弃亦不以为怨,困穷亦略无所忧。其处进退之际,真率坦夷,有如此者。至于处乡里之常人,和光同俗,由由然与之偕,而不忍去。其平日尝自说:形骸既分,尔我各异,尔自为尔,无与于我。我自为我,何关于尔。虽使合袒裼露臂,裸裎露身,在于我侧,彼自无礼耳,安能玷辱于我哉?其言如此,是真旷然有度,而置得丧于不较,合人己而两忘者。故后世之人,闻其遗风,虽狭陋之鄙夫,皆化而有宽宏之量;虽啬吝之薄夫,亦化而为敦厚之行矣。盖其和德之近人为易亲,故其流风之感人尤易入。柳下惠之行固如此。”

【元典】

“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译文】孔子离开齐国的时候,不等把米淘完就走;离开鲁国时却说:‘我们慢慢走吧,这是离开父母之邦的路啊!’应该快就快,应该慢就慢;应该隐居就隐居,应该做官就做官。这就是孔子。

【诸儒注疏】“接”,犹承也。“淅”,渍米水也。渍米将炊,而欲去之速,故以手承水取米而行,不及炊也。举此一端,以见其久、速、仕、止,各当其可也。或曰:“孔子去鲁,不税冕而行,岂得为迟”?杨氏曰:“孔子欲去之意久矣,不欲苟去,故迟迟其行也。腊肉不至,则得以微罪行矣,故不税冕而行,非速也。”

【理学讲评】淅,是渍米的水。接淅,是将炊之时,以手承水取米而行,盖欲去之速,而不及炊也。孟子又说:“三子之行,各有不同,若孔子则兼而有之。当其在齐,齐景公托言老不能用,义不可留而去。时炊饭未熟,遂承水取米而行,虽一饭之顷,亦有所不能待焉。其在于鲁,因鲁定公受女乐不朝,知其不足与有为而去,然又不忍遽去。乃曰:迟迟吾行,必待靥肉不至而后行焉。夫去齐如彼其急,而去鲁如此其缓者何?盖鲁乃孔子父母之国。见裁固当明决,用意尤宜忠厚,去父母国之道当然耳。即此去鲁去齐之两事观之,可见孔子之处世,有不倚于一偏,不拘于一节者。道之不行,去可以速矣,则从而速去,不俟终日。如其可留,则又栖栖眷恋,而不妨于久淹也。世莫我知身可以处矣,则从而退处。若将终身,如有用我,则又汲汲行道,而不妨于仕进也。此则内无成心,而意必尽泯。行无辙迹,而用舍随时。孔子所以异于三子者又如此。”

【元典】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

【译文】孟子说:“伯夷是圣人里面最清高的;伊尹是圣人里面最负责任的;柳下惠是圣人里面最随和的;孔子是圣人里面最识时务的。”

【诸儒注疏】张子曰:“无所杂者清之极,无所异者和之极。勉而清,非圣人之清;勉而和,非圣人之和。所谓圣者,不勉不思而至焉者也。”孔氏曰:“任者,以天下为己责也。”愚谓孔子仕、止、久、速,各当其可,盖兼三子之所以圣者而时出之,非如三子之可以一德名也。或疑伊尹出处合乎孔子,而不得为圣之时,何也?程子曰:“终是任意思在。”

【理学讲评】孟子既历叙群圣之事,因断之说道:“大凡行造其极者,皆可以为圣。然非道会其全者,未可以言圣之至也。今伯夷以节自高,而视斯世之人,无一可与。其嚼然洁白之行,已造到清之极处,而无纤毫之混浊矣,其圣之清者乎?伊尹以道自负,而视宇宙内事皆吾分内。其毅然担当之志,已造到任之极处,而无一念之退托矣,其圣之任者乎?柳下惠以量容天下,而视斯世无不可与之人。其由然与偕之度,已造到和之极处,而无纤毫之乖戾矣,其圣之和者乎?至若孔子,仕止久速,不倚一偏,变化推移总归之顺应。此则清而未尝不任,任而未尝不和,兼三子之长而时出之,乃圣之时者也。”谓之日时,则三子之行,不过四时之一气,而孔子之道,殆如元气之流行于四时,有不得而测其运用之妙者矣,夫岂三子之可及哉!

【元典】

“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

【译文】孔子可以称为集大成者。集大成的意思,就好比乐队演奏,以钋钟声开始起音,以玉磐声结束收尾。钋钟声起音是为了有条有理地开始,玉磐声收尾是为了有条有理地结束。有条有理地开始是智方面的事,有条育理地结束是圣方面的事。

【诸儒注疏】此言孔子集三圣之事,而为一大圣之事,犹作乐者集众音之小成,而为一大成也。“成”者,乐之一终,《书》所谓“箫《韶》九成”是也。“金”,钟属。“声”,宣也,如“声罪致讨’之“声”。“玉”,磬也。“振”,收也,如“振河海而不泄”之“振”。“始”,始之也;“终”,终之也。“条理”,犹言脉络,指众音而言也。“智”者,知之所及;“圣”者,德之所就也。盖乐有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若独奏一音,则其一音自为始终,犹三子之所知偏于一,而其所就亦偏于一也。八音之中,金、石为重,故特为众音之纲纪。又,金始震而玉终屈然也,故并奏八音,则于其未作,而先击镩钟以宣其声;俟其既阕,而后击特磬以收其韵。宣以始之,收以终之。二者之间,脉络贯通,无所不备,则合众小成而为一大成,犹孔子之知无不尽而德无不全也。“金声玉振,始终条理”,疑古《乐经》之言。故倪宽云:“惟天子建中和之极,兼总条贯,金声而玉振之。”亦此意也。

【理学讲评】凡作乐,一音独奏一遍叫做一成,八音合奏一遍叫做大成。金,是钟。声,是引起的意思。玉,是磬。振,是收煞的意思。条理,是音律中之脉络。孟子又说:“清如伯夷,任如伊尹,和如柳下惠,虽各造其极,然圣矣而未大也。惟孔子以一身而兼三子之长,是其总群圣之事,而为一大圣。譬之于乐,其犹集众音之小成,而为一大成者乎。何以谓之集大成?盖乐有八音,若独奏一音,则一音自为起落,这是小成。惟于众音未作之时,而击镩钟以宣其声。俟众音既阕之时,而击特磬以收其韵,金声于先,玉振于后,这才是集众音之小成,而为一大成也。金石二音,何以能集众音之大成?盖金石者众音之纲纪,金不鸣,则众音无由而始,自镩钟一击,然后众音翕然而作,而律吕为之相宣矣。是金声也者,岂非开众乐之端,而为之始条理者乎?玉不振,则众音无由而终,惟特磬一击,于是众音诎然而止,而条贯为之具毕矣。是玉振也者,岂非收众乐之节,而为之终条理者乎?”始终之间,脉络贯通,无所不备,此乐之所以为集大成也。孔子集群圣之大成,何以异于是哉!智,是知之精明。圣,是德之成就。孟子又说:“合始终条理而无不备,此乐之大成也,而孔子之圣实似之。盖大乐之作,有始有终,而圣德之全,有智有圣。金以声之,此乐之始条理也,而比之孔子,与其知之贯彻处,实同一发端。盖孔子智由天纵,而睿哲所照,洞见夫道体之全。于凡清、任、和之理,条分缕析,无一理之不精,是智以启作圣之始,与金以开音乐之先者,其事一而已矣。所以说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玉以振之,此乐之终条理也,而比之孔子,与其德之成就处,实同一究竟。”盖孔子德本性成,而众善兼该,竟造于圣修之极。于凡清、任、和之事,经纬错综,无一事之不当,是圣以要知至之终,与王以收音乐之止者,其事一而已矣。所以说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圣兼全,而圣德始终之条理备矣,此孔子之所以为集大成也。彼三子者,不过众音之小成耳,岂能比德于孔子哉。

【元典】

“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译文】智好比是技巧,圣好比是力量。犹如在百步以外射箭,箭能射拢靶子,是靠你的力量;射中了,却是靠技巧而不是靠力量。

【诸儒注疏】此复以射之巧力,发明智、圣二字之义。见孔子巧力俱全而圣智兼备;三子则力有余而巧不足,是以一节虽至于圣,而智不足以及乎时中也。

此章言三子之行,各极其一偏;孔子之道,兼全于众理。所以偏者,由其蔽于始,是以缺于终;所以全者,由其知之至,是以行之尽。三子犹春、夏、秋、冬之各一其时,孔子则太和元气之流行于四时也。

【理学讲评】孟子又说:“圣智兼备,固孔子之所以集大成矣。而智以成始,圣以成终,则圣又由于智也。不观之射乎?射有巧有力。孔子神明内蕴,合清、任、和之理而兼照之,是智也,譬则射者之巧焉。德行默成,体清、任、和之理而时出之,是圣也,譬则射者之力焉。必知之真,然后行之至,必有定见,然后有全力,譬如射于百步之外的一般。凡射疏及远,到得那地步,这是膂力之强,尔力之所能为也。若夫舍矢如破,正中其的,这是得手应心,妙在于命中之先,乃巧之所为,不专在于力也。夫射之能中者,不专于力而在于巧,则孔子所以为圣之至,不专于圣而实由于智矣。彼三子者,力有余而巧不足,此所以倚于一偏,而难以语时中之圣也。”按:孟子此章形容孔子之德,既以天道为喻,日圣之时;又举乐为喻,日集大成;复举射为喻,曰智、巧也。圣,力也。岂智之外,复有圣?大成之外,复有时中哉?大成即圣之全体,而时中即智之妙用。智而后能圣,圣而后能时,理固一原,而圣心之纯,实贯始终而无间者也。观其自言,亦谓由志学而驯至于从心不逾矩。夫志学,智也,不逾矩,时也,合而观之,而圣德之全益见矣。

【心学讲评】孟子愿学孔子,而言其所以学之由,以示作圣之极功也,曰:“学圣之功,知行尽之矣。乃行者,行其所知也,知之尽而后行之至,知之全而后行之不偏。故极其所得于天之力,可以自成其德量,而时至事起,因应之妙,则研几入神之大用,必本乎圣学之深。力得于天而但自全于天,圣学之致其知者,非但恃天而已也。不但恃乎得于天之力,则学圣者固不患于无从矣。夫圣人之大用,莫大于出处之际,是志行之所自立,德业之所自出也。历考之古人,而其所造之不同,有如伯夷、伊尹、柳下惠、孔子者,请并举而观之。